金陵,僞國民政府主席府。
曾經象徵着國家最高權力的會議廳,此刻被佈置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新聞發佈會現場。
主席臺的背景牆上,懸掛着一面巨大的的旗幟。
這正是由僞政府“設計”的“和平建國”旗幟,旗幟兩側,則是汪僞政府和日本的旗幟,顯得不倫不類,極盡諷刺。
臺下,來自《中華日報》、《中報》等僞政府喉舌,以及日本同盟社、朝日新聞等媒體的上百名記者,早已架好了長槍短炮,將鏡頭對準了主席臺的中央。
空氣中。
瀰漫着一股鎂光燈閃爍時產生的、刺鼻的化學氣味,和一種虛假的、粉飾太平的香水味。
下午三點整。
在司儀做作而高亢的唱名聲中,僞國民政府主席,汪兆明,在一衆僞政府高官的簇擁下,春風滿面地走上了主席臺。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掛着他那招牌式的、溫文爾雅的微笑。
只是。
那微笑的背後,是眼角難以掩飾的皺紋。
汪兆明的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不爲人察覺的疲憊與空洞。
很顯然,這種目光和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色厲內荏。
他入坐的動作,刻意放得很慢。
很優雅,似乎盡力模仿着一個真正國家領袖的風範。
閃光燈。
如同夏夜的雷暴,瞬間將整個會場淹沒。
汪兆明微笑着,向臺下的記者們揮手致意。
他似乎享受着這久違的、被萬衆矚目的感覺。
汪兆明清了清嗓子,對着麥克風,用他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緩緩開口。
“諸位記者朋友,諸位來賓,下午好。”
“今天,兆銘之所以將諸位請到這裡,是爲了一件關乎國家前途,關乎民族命運的大喜事!”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
目光掃過臺下那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種病態的滿足感。
他很享受這種掌控全場,萬衆矚目的感覺。
“想必諸位都已有所耳聞。”
他提高了聲調,聲音裡帶着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原重慶方面,新編第五軍軍長孫殿英聽將軍,已於日前,洞悉時局,深明大義,毅然率其麾下三萬將士,脫離山城方面之錯誤統治,加入我‘和平反共建國’之偉大事業!”
話音落下。
臺下,不出所料地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那些僞政府的記者們,一個個賣力地鼓着掌,臉上的表情,誇張得如同舞臺上的演員。
而坐在前排的幾名日本記者。
則只是象徵性地拍了幾下手,嘴角,卻勾起了一抹難以察覺的、輕蔑的弧度。
在他們眼中。
這場發佈會,不過是一場由他們日本人導演的、由汪僞政府作爲傀儡所主演的滑稽戲罷了。
而汪兆明。
似乎對這一切,似乎毫無察覺。
他陶醉在這片虛假的掌聲中,繼續用他那充滿煽動性的語調,慷慨陳詞。
“孫將軍此舉,是順天應人之義舉!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它雄辯地證明了,山城蔣氏政權,早已衆叛親離,其所謂的‘抗戰到底’,不過是置國家民族於水火而不顧的獨夫民賊之行徑!”
“而我們。”
汪兆明緩緩站起身,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整個世界:“我們所倡導的‘和平運動’,纔是真正能將中國從戰爭的泥潭中解救出來,引領我們走向‘大東亞共榮’光明未來的唯一正道!”
他看着臺下,一個被事先安排好的、來自《中華日報》的記者,站了起來。
“請問汪主席。”
那名記者用一種近乎崇拜的語氣問道,“對於孫殿英將軍的‘歸來’,政府方面,將有何具體的安排和獎賞?”
這個問題,正中汪兆-明的下懷。
他微笑着,宣佈了那個早已擬定好的決定。
“爲表彰孫將軍之功績,國民政府決定,將完整保留孫殿英將軍所部‘新編第五軍’之番號!
並委任孫將軍爲‘豫北綏靖總司令’,負責‘綏靖’地方,‘剿除’共匪,爲東亞之永久和平,做出更大的貢獻!”
說完,他帶頭鼓起了掌。
整個會場,再次被掌聲和閃光燈的海洋所淹沒。
然而,就在這片喧囂之中,坐在角落裡的一名年輕記者,敏銳地捕捉到了汪兆明臉上一個一閃即逝的微表情。
在那張掛着標準微笑的臉上,當他宣佈完任命,掌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有那麼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向下撇動的痕跡。
那是一種不屑,甚至是一絲厭惡。
年輕的記者心中一動。
他明白了。
汪兆明,這位曾經的“革命偶像”,現如今的頭號大漢奸。
或許,並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享受這場鬧劇。
他或許也清楚,他所嘉獎的“英雄”。
不過是一個聲名狼藉的盜墓賊,一個反覆無常的投機小人。
汪兆明或許也知道,臺下那些熱烈的掌聲,不過是虛情假意的逢場作戲。
但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他只能將這場戲,硬着頭皮,演下去。
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來支撐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和平”美夢。
發佈會,在一種近乎狂熱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
汪兆明在衆人的簇擁下,微笑着離場。
只是。
當他轉過身,背對鏡頭的那一刻。
汪兆明臉上那副精緻的、溫文爾雅的面具,瞬間垮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言喻的疲憊和空虛。
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別人棋盤上,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一個,在歷史舞臺上,賣力表演着“愛國獨白”的跳樑小醜。
……
北平,華北方面軍司令部。
相比於金陵僞政府的欣喜若狂。
岡村寧次對於孫殿英的“投誠”,則要謹慎和冷靜得多。
作爲一名經驗豐富、心機深沉的戰略家,他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來自敵人的“善意”。
雖然針對性打擊孫殿英所部的作戰計劃是岡村寧次親自制定的。
但達成了既定的戰略目標,也不代表着岡村寧次會對國軍投誠將領信任。
尤其,是孫殿英這種反覆無常、以投機鑽營而聞名的軍閥。
“司令官閣下。”
方面軍參謀長宮野道一,遞上了一份關於孫殿英的背景調查報告,“此人,劣跡斑斑,毫無信義可言。我們是否應該對他保持警惕?”
岡村寧-次沒有說話,他只是將一份文件,推到了宮野道一的面前。
那份文件。
是孫殿英爲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主動向日方提供的“投名狀”。
其核心內容。
便是關於華北聯合司令部如何用雷霆手段,清除異己。
整頓第十五軍軍長武庭麟的全過程。
其中。
甚至還附有楚雲飛發佈的、措辭嚴厲的內部通電副本。宮野道一看完,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狠辣的手段!”
“這個楚雲飛,不僅對外人狠,對所謂的“自己人”更狠!”
岡村寧次點了點頭,細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一個每戰必爭先,硬仗必然會讓自己麾下嫡系打的楚雲飛,這種斬草除根的狠辣纔是他所認知的最大死敵。
“宮野君。”
他緩緩開口:“你現在明白,孫殿英爲什麼會投降我們了嗎?”
宮野道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他是被楚雲飛嚇破了膽!”
“沒錯。”
岡村寧-次站起身,走到地圖前,臉上露出了一絲貓捉老鼠般的笑容。
“孫殿英的投誠,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岡村寧次用指揮棒,重重地點在了山城的位置:“他的這個舉動,爲我們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可以分化支那軍內部勢力的絕佳機會!”
“楚雲飛的強勢崛起和鐵腕整軍,固然讓支那軍的戰鬥力大大提高。”
“但同時,也必然會觸動那些地方軍閥的利益,引起他們的恐懼和不滿。”
“五戰區的攻勢停滯,以及原本還算活躍的桂系、粵系作戰部隊歸於平靜,實際上就是與我們的默契。”
“武庭麟是第一個,孫殿英是第二個。”
“我相信,在支那軍的內部,一定還有第三個、第四個對楚雲飛,對常瑞元心懷怨恨的‘武庭麟’和‘孫殿英’!”
岡村寧次的眼中,閃爍着一種陰謀家的興奮:“我們要做的,不是去信任孫殿英。”
“而是,要去利用他!”
他猛地轉身,對着宮野道一和在場的諜報部門負責人,下達了一道全新的命令。
“立即,命令我們的諜報部門,將孫殿英提供的這份,關於楚雲飛整頓武庭麟的文件,進行‘加工’和‘包裝’!”
“刪掉那些關於武庭麟貪腐罪行的部分,只保留楚雲飛如何‘排除異己’、‘打壓地方軍’的內容!”
“然後。”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通過我們潛伏在國統區的各種渠道,將這份‘內部文件’,想方設法地,散播出去!”
“我要讓所有的支那地方軍閥都看到!看到他們如果不順從常瑞元和楚雲飛,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我要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懷疑、恐懼和分裂的種子!”
“我要讓楚雲飛這把鋒利的刀,在砍向我們之前,先被他自己內部的矛盾,磨鈍,甚至折斷!”
在場的日軍將領們,一時間沉默不已。
所謂的心理戰,所謂的內部分化,本就是他們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情。
可除了武漢會戰前後取得了不錯的效果之外。
後來隨着國軍部隊取得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之後。
願意投誠的國軍部隊數量越來越少。
除了他們佔據優勢的局部戰場或許還會存在態度模棱兩可的國軍將領。
而在華北地區,哪怕是正八經的雜牌軍出身,現如今的中央軍旁系作戰部隊,也沒有一個搭理他們的。
“輿論的攻勢,如同水滴石穿,需要時間來發酵,而要加速這個過程,就需要一場乾脆利落的、具有強大示範效應的軍事勝利,來作爲最猛烈的催化劑。”
“心理戰的種子,隨着計劃將會播下。”
岡村寧次的手,在巨大的作戰地圖上緩緩拂過:“但要讓它快速發芽,就需要用支那軍人的鮮血,來作爲最好的肥料。”
他將目光投向了他的參謀長,宮野道一。
“宮野君,我們下一個軍事行動的目標,應該選在哪裡?”
宮野道一早已胸有成竹。
他上前一步,將指揮棒,精準地點在了地圖上。
“司令官閣下,卑職以爲,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他——龐炳勳。”
這個名字一出。
在場的幾名作戰參謀,都微微一怔。
龐炳勳。
這個名字,對於華北方面軍的老人來說,並不陌生。
“龐炳勳?”
一名參謀忍不住說道,“是那個在徐州會戰,臨沂戰場上,重創我軍第五師團的‘東方雄獅’?”
“沒錯,就是他。”
宮野道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正因爲他曾經是‘雄獅’,所以,當我們把他變成一具屍體時,所能帶來的震撼,纔會足夠巨大。”
他開始詳細地闡述自己的理由,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首先,從戰略位置上看。”
他用指揮棒,在龐炳勳部的防區周圍畫了一個圈:“他的部隊,像一顆釘子,死死地楔在了我們佔領區和第一、第二戰區的結合部。
雖然兵力不多,但嚴重影響了我們南北兵力的調動和物資運輸。
拔掉這顆釘子,我們的整個華北防線,將變得更加穩固和通暢。”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宮野道一的語氣,變得意味深長:“根據我們情報部門的確切消息,這位曾經的‘東方雄獅’,現如今,早已經失寵了。”
“臨沂一戰,他的第四十軍幾乎被打殘,但戰後,山城方面,並沒有給予他應有的補充和嘉獎。”
“反而因爲他並非黃埔嫡系,而處處對他進行排擠和冷落。”
“據我們所知,至於所謂的第二十四集團軍總司令,冀察戰區副司令長官不過是好聽的頭銜而已。”
“所以這兩年,我軍的討伐、肅正所佔,龐炳勳主要採取的畏戰避戰舉措。”
“以所謂“游擊戰”分兵對我進行牽制,偶有破襲作戰。”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情報摘要:“龐炳勳的主力第四十軍,至今,兵力也僅僅維持在一萬人左右,裝備陳舊,彈藥短缺。
其防區之內,連像樣的工事都沒有。
也不曾裝備什麼重武器。
可以說,他就是一條被山城方面,遺棄在戰場上的‘老狗’。”
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日軍將領,都露出瞭然的神色。
岡村寧次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所以,閣下。”宮野道一的眼中,閃爍着一種獵人般的興奮,“我認爲,對龐炳勳部發起一次決定性的打擊,將能達到一石三鳥的效果!”
“第一,從軍事上,我們可以輕鬆地拔掉這顆眼中釘,打通南北聯繫。”
“第二,從政治上,我們可以用龐炳勳的覆滅,來印證我們即將散播出去的‘宣傳’!我們可以告訴所有的地方軍閥:看吧!這就是被山城拋棄的下場!連曾經的抗日英雄,都難逃此劫!”
“第三,從心理上,打垮一個曾經的‘英雄’,遠比消滅一支普通的部隊,更能沉重地打擊支那軍的士氣!”
宮野道一的計劃,可謂是陰狠毒辣,招招都攻心爲上。
岡村寧次聽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走到地圖前,仔細地審視着龐炳勳的防區,以及周邊的兵力部署。
良久,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喲西。”
“宮野君,你的這個建議,非常好。”
“就拿這個‘東方雄獅’,來爲我們的新一輪攻勢,祭旗!”
他猛地轉身,目光變得銳利如刀。
“命令!”
“第九師團,協同獨立混成第七旅團,立即秘密向龐炳勳防區集結!”
“我給你們五天的時間準備!”
“五天之後,我要求你們,以雷霆萬鈞之勢,發起總攻!”
“此次作戰的代號,就叫——‘獅狩’(獅狩り)!”
在場的所有日軍將領,齊齊低頭,恭聲應道:“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