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雲飛於四川蒲陽場,與蘇聯人進行着無聲的外交博弈時。
數千裡之外的常山。
聯合指揮部之中,一場激烈的爭吵,正在爆發。
華北聯合指揮部,長治。
巨大的作戰沙盤前,兩道身影,正爲了一個即將到來的戰略抉擇,爭得面紅耳赤。
錢伯均,這位從晉綏軍小小營長一步步走到集團軍總司令。
再到如今華北戰區聲明僅次於楚雲飛的悍將。
他的作戰風格雖然趨於保守,但性格中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強硬和果敢。
此時此刻的錢伯均。
右手重重地拍在沙盤上,震得代表着各部隊的小旗子都嗡嗡作響。
“立功兄!我不同意!”
他的聲音,洪亮得如同出膛的炮彈:“岡村寧次已經把他的兩個主力師團,第五師團和第八師團,都調去了河南方向!
現在的北平,就是一座空城!
防守的,不過是一些二線的守備旅團和剛剛補充的僞軍!”
錢伯均用指揮棒,在沙盤上,畫出了一條氣勢磅礴的、直搗黃龍的進攻箭頭,直指北平。
“這是天賜良機!”
“是我們一舉端掉華北方面軍司令部,收復故都的最好機會!我們爲什麼要爲了區區一個邯鄲,畏首畏尾,錯失良機?”
站在他對面的,是同樣身居高位,卻氣質迥然的方立功。
這是個和楚雲飛幾乎同一時間成長的儒將。
和錢伯均的“沉穩”不同,錢伯均的謹慎是爲了減少傷亡以及爲了更進一步的趨於保守型打法的考量。
他的性格中更多的是一種謹慎和謀定而後動的沉穩。
方立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語氣同樣堅定,卻不失條理。
“伯均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收復北平,幹掉岡村寧次,端掉小鬼子華北方面軍司令部是我們每一個軍都想要做的事情。”
“但是。”
方立功話鋒一轉:“你有沒有想過,這會不會是岡村寧次的一個陷阱?”
“他明知道我們將主力集結在華北地區,爲什麼還敢如此大膽地抽調主力南下?”
“這不符合他的用兵風格!”
方立功指着沙盤上的另一側:“我更傾向於認爲,岡村寧次這是在虛張聲勢,他真正的殺招,很可能隱藏在其他方向!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穩住陣腳,按照鈞座臨走前交代的作戰任務,先拿下邯鄲周邊地區。”
“如此一來。”
他加重了語氣:“既能讓陳澤軍獲取足夠的戰功,爲他將來調任暹羅鋪平道路。
又能借此機會,將CC系安插進來的那些眼線,徹底清理出去。
確保我們華北部隊的指揮純潔性。
這,纔是最穩妥,也最符合我們當前利益的上上之策!”
兩人的觀點,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一個主張“冒險突進,畢其功於一役”。
一個主張“穩紮穩打,先清除內患”。
爭論,很快就從戰術探討,演變成了拍着桌子的激烈爭吵。
“方立功!你這是怯戰!是貽誤戰機!”
錢伯均的臉漲得通紅。
“錢伯均!你這是賭博!是拿我們華北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去冒險,誰都清楚華北方面軍現在在抽調關東軍主力之後,壯的厲害,咱們不可能一口氣吃掉他們,即便攻克北平,也要面對關東軍和華北方面軍的夾擊!”
方立功也毫不示弱。
眼看着兩位最高指揮官就要吵得不可開交。
作爲華北聯合指揮部的作戰科副科長,張大雲少將,在一旁是急得滿頭大汗。
他本想上前勸解,打個圓場。
但仔細一想,這兩種方案,一個太激進,一個太保守,根本就沒有折中的可能。
華北的敵情和態勢,就像一根拉緊的弦,要麼前進,要麼後退,任何的猶豫和徘徊,都可能導致絃斷弓毀的下場。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張大雲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張大雲想到了第三種可能。
他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兩位長官息怒!卑職有第三種方案,不知當講不當講?”
錢、方二人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
張大雲深吸一口氣,指着沙盤的南方,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建議。
“兩位長官請看。”
“既然我們向北進攻,風險太大;原地踏步,又坐失良機。那我們爲什麼不向南呢?”
“向南?”
錢、方二人異口同聲,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張大雲解釋道:“是的,向南!我們的主力,不必與岡村寧次在華北死磕。”
“我們可以發揮我們的機動優勢,揮師南下,協同第五戰區、第九戰區作戰!”
“如今,彬馬那大捷,日軍在東南亞的主力已被殲滅。”
“委座已經下令,在華南地區展開戰略反攻。但五戰區、九戰區的部隊,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都遠不及我們華北的精銳。”
“我們可以將我們的重心,放在‘以戰代練’上!”
“我們可以派出精幹的軍事顧問團,甚至抽調部分的部隊去幫助他們協同作戰。”
“如此一來。”
張大雲的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既能響應委座的全國反攻號召,又能避免在華北與岡村寧次進行主力決戰的風險。”
“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將我們先進的作戰理念、指揮體系,推廣到其他的國軍部隊中去。”
“用實戰,來強化那些戰鬥力薄弱的地方軍部隊,優化整個國軍的指揮體系!”
“這,纔是真正着眼於全國大局,着眼於最終勝利的長遠之計啊!”
張大雲的這番話,如同一股清流,瞬間衝散了會議室裡那劍拔弩張的氣氛。
錢伯均和方立功都沉默了。
他們不得不承認,張大雲的這個方案,立意更高,也更具戰略眼光。
但是
錢伯均皺起了眉頭:“向南?那我們華北怎麼辦?岡村寧次要是趁機反撲,我們豈不是後院失火?”
方立功也提出了自己的顧慮:“我們的後勤補給線,主要依靠北方。”
“揮師南下,補給如何保障?”
“而且,部隊調動,非同小可,需要統帥部的批准。”
“規模若是小了,無法影響一場戰役的走向,規模若是大了,很有可能影響華北地區的軍力平衡。”
一時間。
三種方案,擺在了桌面上。
攻擊京畿地區,是高風險高回報的豪賭。
原地爭奪邯鄲地區,是穩妥但可能錯失良機的保守。
向南,是着眼長遠但困難重重的陽謀。
華北聯合指揮部。
這個失去了楚雲飛這根“定海神針”的權力中樞,第一次,陷入了決策的困境之中。
而遠在四川的楚雲飛還不知道他臨走前佈下的棋局。
已經因爲將領們的不同見解,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數。
方立功、錢伯均、張大雲三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良久。
幾人也吵累了。
方立功沉默着嘆了口氣,敲了敲桌子:“要不,請示一下鈞座?”
“立功兄所言極是”錢伯均心中的火氣也因爲張大雲的方案而消散了不少。
“既然如此,二位長官,我就跑一趟太原,這不,建設集團的磋商會議馬上就召開了麼,正好和長官聊聊這件事。”
——
當楚雲飛的專機平穩地降落在太原武宿軍用機場時,已是兩天之後。
此次蒲陽場之行。
頗爲順利,不僅僅圓滿的完成了本次的開學典禮等工作。
和蘇聯人的交涉也取得了決定新的進展。
楚雲飛自然清楚毛熊對於遠東地區的利益早就垂涎已久。
就宛如英美、日等國一般。
民國時期的軍閥混戰,幾乎每一個像模像樣的軍閥後面都有着國外勢力的支持。
當年張作霖突襲大使館都能從搜索到的文件之中察覺到毛熊的野心。
更不用說楚雲飛這個後來人了。
那幾乎就是打明牌。
現如今的蘇聯人還在斯大林格勒與德國人鏖戰,但聰慧的高層已經大致猜測到了未來戰爭的走向。
進攻乏力的德國人已經失去了取勝的能力。
蘇聯最次和德國人也打個平手,在這種情況下。
莫斯科選擇開始繼續佈局遠東,妄圖爭取在東北的利益也是正常。
楚雲飛用模棱兩可的態度表達了對神秘勢力的支持和包容,並且頗爲認同其爲窮苦人民辦事的風格。
蘇聯大使本以爲楚雲飛認可他們的政治思想,卻不曾想楚雲飛轉而直接說起了現狀。
簡而言之。
大倒苦水,民國窮的快要揭不開鍋了。
作爲同盟國的一份子,一衣帶水的友好鄰邦。
希望能夠得到蘇聯方面的進一步支持.
經過了長達數小時的磋商。
蘇聯人也是答應會提供一部分“基礎工業設備”來援助楚雲飛口中“貧窮到民衆穿不起褲子”的國家和民族。
但條件便是蘇聯人派出一部分的空軍教官,參與到了空軍幼年學校的培養之中。
空幼在創立之初,就摒棄了主義門檻。
在汪強的主張之下。
只要入學者符合要求,熱愛這個國家和民族,願意爲空軍事業努力奮鬥。
不管是共產主義還是三民主義,都能夠入學,都能夠接受很好的教育。
至於蘇聯教官、美國教官什麼的,想要在這種地方進行文化思想滲透.
只能說真的很難。
此時此刻的機場。
前來接機的,是剛剛被任命爲“山西建設集團”常務副總經理的謝明,謝渝發。
兩人已經是老相識了。
“楚長官,一路辛苦。”
謝明快步上前,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但眉宇間卻帶着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楚雲飛的一系列舉措,都證明了他謝明當年的眼光。
作爲楚雲飛人生道路上的伯樂之一。
謝明自然也受到了楚雲飛的尊重。
“渝發兄,不必多禮。”
楚雲飛走下舷梯,與他握了握手。
一股熟悉的、夾雜着煤灰味的空氣,讓他感到一陣親切。
雖然有些嗆人,但確實是家的味道。
沒有過多的寒暄。
一行人直接坐上了前來迎接的軍車,向着二戰區長官司令部駛去。
車上,楚雲飛並沒有閉目養神。
而是抓住這難得的空閒,與謝明聊起了山西的近況。
“渝發兄,現如今的情況怎麼樣了,工業區已經全力生產了吧?”
謝明立刻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簡報,神情振奮地彙報道:“可以說是形勢一片大好!”
“根據最新的統計,自我們推行‘以工代賑’和‘屯墾開荒’的新政以來。
僅僅半年時間,從河南、河北、山東等淪陷區涌入我們山西的難民,就已超過七十萬人!”
“這些難民,爲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生產人口和後備兵員。”
“目前。”
他指着簡報上的數據,“我們今年新墾荒地數量已經達到了一萬公頃!這些地區主要種植土豆、玉米等高產耐旱作物。”
“在晉東南,我們此前修復和新建的水利工程,已經初見成效。”
“今年的天氣,雖然比往年要乾旱一些,但根據各地農業站的預估,我們的糧食收成,非但不會減少,反而有望再創新高!”
“一個大豐收年,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謝明說得是眉飛色舞,激動不已。
楚雲飛靜靜地聽着。
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欣慰笑容。
沒有什麼,比聽到故鄉的土地五穀豐登,百姓安居樂業,更讓他感到滿足的了。
這,纔是他南征北戰,率領官兵們浴血拼殺的最終目的。
其所求的,不就是國泰民安這四個大字嗎?
車隊很快抵達了二戰區長官司令部。
代司令長官楚溪春,早已在門口等候。
這位同樣出自晉綏系的老將,在閻錫山下野後,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定位,成爲了山西新徵的有力支持着。
“雲飛,你可算回來了!”
楚溪春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楚雲飛的肩膀,眼中滿是親切。
“參座,別來無恙。”
簡單的寒暄過後。
楚溪春卻沒有將楚雲飛引向會議室。
反而帶着一絲神秘的笑容,將他帶到了旁邊的一間小小的宴會廳。
楚雲飛有些好奇,推門一看,卻愣住了。
宴會廳裡,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高朋滿座。
只有一張普通的八仙桌。
桌上,擺着幾樣再尋常不過的山西家常麪食。
一碗金黃的玉米糊糊,一碟晶瑩剔透的涼粉,還有幾盤炒莜麪、蕎麥餄餎。
樸素得,就像是尋常百姓家的晚餐。
“參座。”
楚雲飛看了一眼這些家鄉菜,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這是?”
楚溪春哈哈大笑起來,他拉着楚雲飛坐下,臉上帶着一種掩飾不住的、眉飛色舞的驕傲。
“雲飛,你先嚐嘗,嚐嚐再說!”
他指着那碗玉米糊糊,獻寶似的說道:“你可別小看這碗糊糊!這可是娘子關那邊的老百姓,自發組織了代表,走了上百里山路,親自送到我們司令部來的!”
“他們說,這叫‘水磨面’,是娘子關村那裡最好的特產。”
“說今年託了你的福,山上的泉水都引到了田裡,以前只能種秫米的旱地,現在都能種上小麥了!”
“他們說,吃水不忘挖井人。這第一碗新磨的面,一定要讓你這個大恩人嚐嚐!”
他又指着那碟涼粉:“還有這個,這是渾源縣的老百姓送來的!”
“不知道你還記不得幾,去年當地的建設兵團在那裡修了一座水庫。”
“他們說,以前那裡十年九旱,現在,水庫蓄滿了水,旱地變成了水澆田,家家戶戶的日子,都有了盼頭!”
楚雲飛聞言連連點頭。
“你不知道啊,雲飛。”
楚溪春感慨萬千地說道,“現在,我們整個山西,可以說是民心所向,萬衆歸一!根據最新的戶籍統計,我們全省的人口數量,已經正式突破了一千四百五十萬!比戰前還多了兩百多萬!”
“老百姓都說,到了山西有地種,有飯吃,有安穩日子過!”
楚雲飛靜靜地聽着,心中,一股暖流,緩緩地淌過。
他端起那碗金黃的玉米糊糊,用勺子舀了一勺,輕輕地送入口中。
一股久違的、帶着泥土芬芳的淳樸甘甜,瞬間在味蕾上綻放開來。
這味道,比他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都要令人動容。
他知道,這碗糊糊裡,不僅僅是糧食的香甜。
更承載着。
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淳樸百姓,最真摯的、最沉甸甸的感激與期盼。
一時間,他那雙在戰場上早已看慣了生死的眼睛,竟微微有些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