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在學校有了牀位,又有了胡工送的單車,他的星期六工程師之路可謂順暢了很多。
週六晚,陳悅做了充分的準備後又來到五通廠。
一見到胡工三人,陳悅首先告訴他們自己已住校,以後到五通廠工作時可以不必再緊盯着時間了。胡工三人自然非常高興。
胡工雖然說硬件不用陳悅設計,但他對單板機不熟悉,所有接口電路都要和陳悅商量,還有先做哪部分,後做哪部分大家也需細細磋議。
陳悅初生牛犢不怕虎,問胡工能否先做熱電偶的採樣部分?熱電偶採樣後要進行線性校正,涉及到浮點運算,這部分程序是最複雜的。陳悅的想法與胡工不約而同,胡工也覺得應該先做這部分硬件,這樣陳悅就可以先編寫和調試這一最難的程序模塊。
大家又畫圖又翻書,繼續討論着硬件……
在五通廠,陳悅的幸福感有增無減。胡工與陳悅有着喜歡看書的共同興趣,共同話題。胡工不但詼諧風趣,常常妙語連珠,而且爲人豪爽,做事不拘小節。加上有趣好玩的何翰和推心置腹的鐘其,陳悅覺得在五通廠很舒服、很溫暖。
陳悅覺得與胡工雖然是兩代人,但與胡工之間沒有代溝,胡工像是大家的一位兄長而非長輩。陳悅姐弟與母親也是無話不說的,覺得與母親之間也沒有代溝,但從小與母親一起生活,母親是長輩已成爲烙印,這種感覺已難以改變,這或許是朋友與親人的一個區別吧。陳悅還覺得與胡工之間不像僱傭關係,只是幾個好朋友合作在做一件事。陳悅將這些感覺講過給鍾其聽,鍾其表示同感,說他們都很幸運能遇到這樣一位好師父。陳悅不禁再次感謝鍾其對自己的提攜之恩。
陳悅發現胡工聚集大家一起並不完全是爲了工作,每次不一定要解決多大的問題、多少問題,胡工和大家一起工作之餘很重視和大家聊天,大家各自講講自己的見聞和趣事。有問題時,胡工會先解決問題再和大家談天說地;有趣聞時,先聊天玩笑再工作。一時半會解決不了的問題,胡工會讓大家停頓下來,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放鬆一下。他說碰到難題,是我們思路的那把刀鈍了,喝茶聊天相當於將它磨一下,磨刀不誤砍柴工。陳悅感受到這樣工作效率更高了,自己一個人在實驗室工作時,容易墨守成規,有時甚至鑽到牛角尖裡出不來,胡工的方式能有效地避免這種情況。
與胡工接觸後,陳悅最明顯的收穫是對生活開竅了很多,勝讀十年書。
胡工有個習慣,晚上不吃點東西睡不着覺,而且還要喝一點白酒。茶、酒、宵夜是他生活的三大寶,他戲稱從不自奉儉約,但會積銖累寸。大家夜晚一起幹活,最後的節目都是到西環中學旁的大排檔宵夜,胡工又笑言養精蓄銳,以勵再戰。
胡工不管多忙,事情如何繁多,都不會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該吃東西該喝茶喝酒和睡覺的時候,他會把一切都放下來去做該做的事情。胡工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那些恨不得一天把兩天的錢掙了的人,可能只掙到了半天的錢而且辛苦。陳悅一開始不習慣胡工的做法,編程的人講究思維的連貫性,特別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編程的思路更是暢順,但胡工的做法他不好違背,很快就適應了,漸漸也覺得其實對自己的編程影響不是太大,反而解決難題的效率更高了。於是,胡工一到點喊去大排檔時,陳悅也馬上停止了編程調試。
第一次與胡工他們到大排檔,令陳悅難以忘懷……
凌晨已過,大家收拾完,胡工拿上一瓶他放在廠裡的九江雙蒸酒,大家一起走去大排檔。
九江雙蒸,廣東人又叫它九江孖蒸,“孖”在粵語中是“雙”的意思。廣東素有魚鄉和僑鄉美稱的南海九江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在清代已成爲著名的酒鄉,當時出現“巷巷有酒坊,街街有酒店,人人論酒經”的繁榮景象。九江雙蒸酒始於清道光初年,這種有近200年曆史、古法釀出的米酒是老廣的最愛之一。
胡工一行來到的這家食肆叫“西環大排檔”。
廣州是不夜城。當時,廣州的夜晚是由林林總總的大排檔和各式各樣在大排檔宵夜的人構成的。大排檔裡,有人喝啤酒,有人喝白酒,也有人只喝茶。老廣宵夜有三樣美食不可或缺:一碟牛肉炒河粉,一窩粥,一碟青菜。牛肉炒河粉廣州人叫“炒牛河”,分幹炒、溼炒兩種,據說是廣州廚師入職粵菜酒樓必考的題目。也有人要“炒齋河”,不加肉只用豆芽、青菜來炒。一窩粥,“窩”是廣州人的叫法,通常是指用一個砂鍋來煮和上臺的粥,後來發展到也用其它鍋或一個大盆盛着上桌。粥可以是白粥,也可以是皮蛋瘦肉粥、及第粥或花蟹粥等。青菜或炒或鹽水浸。炒青菜可清炒或用雞雜炒,大排檔的清炒並不清,會用豬油渣來炒,大酒店的炒青菜雖然也沿用“植物用動物油來炒”的做法,一般就不加入被多數人視爲難登大雅之堂的豬油渣。
西環大排檔燈火通明,至少有20張矮桌擺放在人行道上,有一半的桌子已坐了人。大家找好位置坐下後,很快服務員就給大家上好了茶。大排檔的茶沒得選擇,給的是劣質的鐵觀音,大部分是茶梗,只有少量的葉子。
鍾其笑着說:“陳悅,你可能不知道,何仔說大排檔的茶給豬都不喝。”何翰在招手叫服務員要酒杯,沒有留意鍾其說的話。
陳悅笑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覺得可以啊,好過喝白開水。”
胡工一拍大腿:“氣死,顧着拿酒又忘記帶茶葉了。小鐘,下次你提醒我。”
“好。”鍾其點點頭說。
胡工接着笑道:“小陳,我們把大排檔的這種茶叫做草帽茶。”他揭開茶壺蓋,指着茶壺裡的茶梗說:“你看看,這些茶像不像是從一頂爛草帽上剪下來的?”
大家鬨堂大笑起來。
西環大排檔的老闆見熟客來了,滿臉堆笑地過來打招呼,他與胡工等人已經熟絡,平時會開開低俗玩笑再點菜的。此時見多了一位客人,他很有風度,先讚了一句陳悅很像藝術家,又熱情地詢問陳悅貴姓?陳悅微微一笑:免貴姓陳,但對“藝術家”一說不置可否。老闆驚歎道:大姓,大姓啊!自古有“廣東陳,天下李”之說,陳姓是我們廣東的第一大姓啊!大家都被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老闆似乎又見到了別的熟客光臨,想盡快抽身,便省略了玩笑環節開始點菜。何翰先要了老三樣:幹炒牛河、白粥、青菜,再讓老闆推薦一個。原來只是胡工和何翰兩人或者加上鍾其三人的話,他們每次都只點老三樣,故何翰對這家大排檔的其它菜式並不熟悉,他也懶得去看那個油漬斑斕的菜牌。老闆推薦了他店裡的一個特色菜:塘鯴煲,大家都點頭說好、試試。
服務員拿來了酒杯。這種所謂的酒杯,其實是九江雙蒸杯裝酒的玻璃瓶,做成杯子狀。人們喝完酒後,瓶子可作酒杯或茶杯用,這種瓶子很受平民百姓和大排檔的喜愛。據說,這種一舉兩得的酒瓶也是九江人的創意成果。
陳悅叫服務員收走一個酒杯,除了鍾其,胡工和何翰都有點愕然。陳悅解釋說自己喝酒過敏,酒喝到口裡一點享受的感覺都沒有,只是浪費。鍾其跟胡工和何翰講了陳悅高中時有一次喝啤酒的窘事,他們便尊重陳悅的選擇。
胡工拿起一個杯子,說道:“小陳,這種小小的杯裝酒瓶,給了我很大的啓發,就是產品的多用性。一般的酒瓶如果沒有擺設價值,或者不被回收就只能當垃圾扔掉了,不夠環保。受它的啓發,我將電子驅蚊器的外殼做成有點新意的鑰匙扣型,一物兩用。否則,我的模具就成了一堆廢鐵了。”
“胡工,我又長知識了!”陳悅讚許地點點頭。
“胡工教的,酒在杯裡情在酒裡。陳悅,你不喝可惜了。”何翰笑着說,他分別給胡工、鍾其和自己倒上酒,鍾其的酒力在三人中是最差的,何翰纔給他倒了一點,鍾其就打手勢說:“夠了、夠了!”其實,何翰給胡工和他斟的酒也不多,他怕突然間大家要來個見底的乾杯,不敢斟太多。
陳悅笑道:“情也在茶裡。”
“小陳,我還沒和你碰過杯呢。”胡工拿起了酒杯說,“我最喜歡陶淵明的一句詩: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你不喝酒有點可惜,不過不要緊,喝茶也很好。我敬你一杯,你用茶就行了。來,大家一起來。一壺濁酒喜相逢。”
“不敢當!胡工,應該我敬您!”陳悅趕緊拿起了茶杯,不好意思地說。胡工笑笑,何翰和鍾其都拿起了酒杯。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胡工接續明代才子楊慎先生的名句,將酒杯伸過來與陳悅的茶杯碰了一下,再與其他兩人碰杯,接着一仰頭一乾而盡,然後將酒杯倒過來示意自己整杯酒都喝了,陳悅也趕緊將茶杯中的茶喝完。
“隨意,大家隨意。”胡工爽朗地笑道。
鍾其只是小抿了一口,嘴裡不由自主地吐出了噝噝的聲音,“辣,太辣了,還是啤酒好!”
胡工和何翰都笑他:要多喝多練。
上菜了,上的第一碟是炒青菜。西環大排檔雖然客多,但上菜並不慢。在胡工的牽頭下,大家紛紛動筷。陳悅自小就喜歡豬油渣,一見到炒青菜中的豬油渣,他第一箸就夾了一小塊。
大家邊喝邊吃。半晌,胡工停下了筷子,往坐椅背上一靠,說:“小陳,你能留校,是個人才啊。”
被胡工稱讚,陳悅害羞了,霎時耳紅面赤像喝了酒似的,他也停下了筷子,“胡工,您過獎了,我是出口轉內銷、不成器的產品,學校只好自己使用。”大家鬨然大笑。
“出口轉內銷”這句話陳悅是通過樑冬之口學的。陳悅那一屆總共有9個學生留校。有一次樑冬到陳悅實驗室聊天,說起和他們一起留校的一位同學經常以自己是高材生留校自詡時,樑冬說這有什麼好自吹自擂的,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出口轉內銷的貨,有什麼好囂張的?樑冬的話引得陳悅笑到全身發抖。
胡工關心地問道:“聽小鐘說,你讀大學時家裡也是不容易的?”
“是的。”陳悅點點頭,跟大家講了在自己家裡經濟最困難的時候,陳媽媽毅然讓自己讀廣院的事。
胡工感嘆道:“我第一次聽說廣州新建了一間大學,是自費和不包分配的,我也感到很驚訝,我覺得我們廣州敢爲國人先,真是很不錯,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媽媽能讓你讀廣院,她真是很偉大!”
“是的。”陳悅幸福地點點頭,寸草春暉之情涌上心頭。
大家款斟慢飲。
聽了陳悅的故事,多喝了幾杯的何翰,也有聲有色地給陳悅和鍾其講起了他的創業故事。
何翰大陳悅和鍾其兩、三歲,是廣州白雲區九佛鎮人。何翰23歲電子技校畢業後到了廣州的一家電器維修部工作,他的電子維修天賦幾乎是以生俱來的,維修方法不落窠臼、不拘泥於教科書方法的侷限,呆了差不多一年已經練就了一手電器維修絕活。80年代中,個體戶已十分流行。有維修技術又熟悉門道的何翰經朋友引路,去到湛江開設自己的電器維修部。何翰創業雖然篳路藍縷,不久到了夏季。湛江是雷區,雷雨季節電視機比較容易受雷電擊壞,令到他的生意紅火,3年不到何翰已經在湛江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一個人在外艱辛打拼對年輕的何翰而言不算什麼,但獨在異鄉的孤單寂寞、親朋疏離令他倍加思鄉,那時當地的電器維修業競爭已漸趨激烈,他便結束了湛江的事業回到了老家九佛,開了一間製造音箱的電子廠。
何翰開音箱廠時,既不懂做市場調研,也沒有預測到當時廣州大大小小的音響廠會如雨後春筍般地發展迅速,他的音箱一推出直到此時的銷路都平平淡淡,沒有出現他預期的煌煌氣象。
幸好何翰的音箱外觀比較新穎、塊頭夠大和價格不貴,銷量尚差強人意。他把音箱廠交給女朋友和弟弟打理,自己出來廣州跑銷路。受港澳的影響,爲了談生意時給經銷商或客戶良好的商業印象,除了夏天他幾乎都是西裝革履的。
有感於自己音箱生意的平淡,何翰說:“我覺得我音箱現在的牌子不好,名差運滯(粵語:意思是名字不好造成運氣差、銷量不好),我想改一個,大家方便給我起一個好聽、響亮的名字嗎?”
胡工想都沒想隨口而出:“你的廠在九佛何家村,就叫‘鄉音’吧。”陳悅、鍾其和何翰都笑了起來。
鍾其說:“叫‘宇宙’、或者‘銀河’,夠響亮了吧?”大家又笑了。
胡工又打趣道:“你們叫我胡工,我受到了啓發。不如叫‘雷公’,一者名字夠響亮,最重要的是告訴人們你的音箱夠大聲。”大家幾乎笑到噴飯。
陳悅想了一會,說:“叫‘音樂大師’、‘餘音繞樑’、‘仙樂’,或者我的名字加上一個‘音’字:‘悅音’或‘音悅’。”
陳悅將大家報出的名字都寫在紙上,遞給了何翰。胡工笑道:“何仔,我覺得小陳講的‘音悅’好,是聲音悅耳的意思,而且用普通話讀與‘音樂’同音。”
———
星期天。
陳悅剛回家不久,張茵也到了,這是他們約好的時間。
陳媽媽和陳迪都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思想,只是她們都很疼愛陳悅,一直都不捨得他做家務,工作後陳悅比較忙了,母女倆更有藉口不讓他沾碰家務,陳悅在家更是好吃懶做,地位優越。陳悅比較喜歡沖茶,他對茶具衛生的要求很高,陳媽媽和陳迪沖泡的茶,他總能在茶具上挑出毛病。於是,陳悅在家時,陳媽媽和陳迪都將茶具讓他打理,茶也由他來沖泡,讓他也有點小事可做。其實陳悅對餐具衛生的要求也很高,只不過自己沒有洗碗,不好意思講出來,到了吃飯時點人又餓了,焦點在飯菜上,故他極少挑剔餐具的衛生問題。
每次沖茶前,陳悅都是先煮下一壺水,然後將茶壺茶杯洗得乾乾淨淨,用第一壺開水將茶壺和杯徹底燙洗一遍,再用茶盤將它們捧出客廳。
招呼完張茵坐下後,陳媽媽和陳迪進了廚房準備午餐的食材。
不一會,廚房裡傳來電熱壺水開斷電的響聲。陳悅馬上站了起來走進廚房,將剛煮開的水拿出客廳。他打開水壺的蓋子讓水晾一會,然後將一個玻璃杯放到張茵面前,說:“茵茵,你不能喝茶,我倒杯開水給你。多喝白開水,健康常跟隨。”說完正準備將水倒進杯裡。
張茵迅速拿起杯子並縮手將它移到身邊,霎時陳悅也收住了電熱壺,把他嚇了一跳。
張茵一噘嘴:“我不!我要先喝一點你泡的茶。”說完她開心地笑了,臉頰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楚楚動人。
陳悅疑惑:“醫生的話你都不聽啦?”
張茵任性嬌憨:“醫生又不在這。”
陳悅笑道:“茵茵,你別忘了,我也是穿白大褂的。”
張茵忍俊不禁:“你是冒牌的,連山寨的都算不上,我不——聽。”
陳悅認真地說:“不如這樣,我衝杯牛奶給你?牛奶適合你。”
張茵一臉壞笑,她堅持:“也不!牛奶我早上喝過了,我就要先喝一點你沖泡的茶。”
陳悅又想出一招,得意但不彰顯地說道:“茵茵,服從命令不是你們軍人的天職嗎?”
“哼!我現在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張茵調皮地笑道,接着她柔曼動情地說:“除非你成爲我的長官。”
張茵的言外之意是,此“長官”乃他們兩人的“一家之主”。陳悅完全沒有聽出所以然,他微微一笑:“好!看哪一天我也投粉筆從戎馬,如果八路軍肯收留我的話。”
張茵看出了陳悅對愛情的幼稚,無奈地笑了一下,不再將這個玩笑接下去。
陳悅無計可施了,只好沏茶。張茵已熟悉陳悅泡茶的套路,等陳悅洗好茶再將開水衝進茶壺時,她先下手爲強將茶壺拿了過來,給自己倒了小半杯,“行了。”然後拿起一個空杯,給陳悅倒上茶。
陳悅苦笑着:“真拿你沒辦法。”
張茵的身體往前一傾將頭伸近陳悅,眼角眉梢都是柔情蜜意,小聲說道:“我不聽醫生的,我只聽我老公的。”兩人都沒忍住開心地大笑了起來。張茵這句話再明顯不過了,陳悅依然沒有領悟,只當是普通玩笑,沒有跟上張茵談情說愛的步伐。
陳悅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三本新借的書給張茵,張茵也將看完的書還給陳悅。兩人喝着茶,陳悅凝聽,張茵娓娓道來她看完的這幾書的內容和她的感受。
陳媽媽和陳迪從廚房裡雙雙出來。陳媽媽笑着對張茵說:“小張,等會就要辛苦你了,什麼時候煮飯聽你的。肉和菜我們都洗好了,廚房裡的東西你隨便用。”
“阿姨,好的。您和陳迪辛苦了!”張茵笑着說。
“小張,等會辛苦的是你,真是不好意思。”陳媽媽有點歉意。
“阿姨,沒關係的!”
陳悅從學校回家,剛纔又喝了一輪茶,感到有點餓了。他笑道:“茵茵,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試你的手藝了。”
“好啊,那我現在去煮。”張茵笑着站了起來。
陳悅也跟着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煮飯。”
張茵用雙手輕輕推開已站到她旁邊的陳悅,笑着說:“不用,你想跟我搶功勞啊?你去忙你的。”她拉住陳迪的手臂:“陳迪,你來告訴我情況就行了。”
“好吧。”陳悅無奈地說,陳迪卻開心地笑了,嗯了一聲。
陳悅雖然有點失落,但霎時想起這次回家要取一本微機原理的參考書,這本書講到浮點運算的編程。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在小書櫃裡找出這本書,本來是想帶回學校再慢慢看的,此時沒事可做,就翻到自己需要的內容處慢慢地看了起來。陳悅將所需的編程思路看完,受到啓發又將“塵封已久”、剛讀廣院時母親買給他的那個計算器找了出來,浮點運算程序調試時要設計不同的數據來測試,所以要用到它。陳悅將這個傾注了母愛、自己的心愛之物從原包裝盒中取了出來,由於愛護得好計算器還很新、很乾淨,他按了一下計算器上的“ON∕OFF”鍵,還有電,他心裡不禁暗暗高興。陳悅拿着這個曾經激勵自己好好讀書的計算器端詳了一會,關機,裝好,小心地放進了書包。他又粗略地掃描一下剛纔自己看的那幾頁書,開始仔細地琢磨着自己要編的程序。隨着米飯的香氣陣陣飄來,陳悅的思緒馬上就遊離到了正在廚房做飯的張茵身上,他立即將書合上放進書包裡,走去廚房。
陳悅一到廚房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繫着圍裙的張茵,然後是見到她用個木勺在攪拌着煤氣爐上煮的米飯。廣東人不是這樣煮飯的,他覺得很有意思。陳悅小時候跟母親生活在湛江的農村小學,煮飯是用柴火的,燒火以木麻黃凋落的針葉和乾果爲主,湛江人叫做松毛葉和松果,家家都是小孩在周邊的木麻黃樹林中撿回來的,煮飯時小孩子們都幫着大人添柴看火,陳悅也不例外,所以他從小就學會了劈柴做飯,對煮米飯是深有體會的。
張茵轉過頭來,對站在廚房門口的陳悅甜甜一笑。
“茵茵,你這樣煮飯我第一次見。”陳悅笑着說,他又問道:“一煮下去就要攪拌了嗎?”
張茵邊攪拌着米飯邊笑着說:“不是,等水開了才攪拌的。”
“要攪拌到什麼時候?”陳悅又問。
“一直攪拌到飯熟,這樣做所有米粒的受熱才均勻,也不會粘鍋。”張茵的動作細膩熟練。
陳悅微笑着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看着張茵在不斷地攪拌着米飯,陳悅心旌搖盪,不知不覺地挪移到了張茵身後,雙手輕輕地樓住她的腰。張茵的身體難以自控地顫慄了一下,她也站累了,似乎也期待着陳悅的這個舉動,順勢地靠在了他的身上,小鳥依人。霎時,陳悅心頭有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甜醉感。
張茵柔聲細語:“陳悅,雨果的《巴黎聖母院》中有一句我很喜歡的話:愛情是什麼?是一個男人加一個女人,合成一個美麗的天使!我們現在就是這樣。”
“太精闢了!”陳悅幸福地閉上了眼睛,他聽見了自己的心咚咚在跳。
兩人耳鬢廝磨。半晌,陳悅睜開眼睛情真意切地輕聲說道:“茵茵,你真是入得廚房,出得廳堂。”
“那當然。”張茵的心裡甜滋滋的。
飯快要好時,陳媽媽進廚房放點垃圾到垃圾桶。
陳悅一見母親進來,趕緊鬆開了雙手。張茵也羞赧了,又輕輕地推開陳悅:“你去忙你的,有飯吃時不會忘了你的。”
“遵命!”陳悅笑了一笑,退到廚房門口靠在門框上。
陳媽媽見兩人都尷尬了,趕緊打圓場:“小張真是好廚藝,飯真香啊,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張茵謙虛道:“阿姨,您過獎了。”
“小張,今天真是辛苦你了。”陳媽媽說完,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廚房。
陳悅親暱的舉動,讓陳媽媽內心那一抹苦楚泛溢了開來,心又揪緊了,她像陳悅刮鬍子時那樣鼓了鼓腮,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張茵給陳家帶來了歡樂,帶來了他們沒有的新意,帶給了兒子愛情的甜蜜,但張茵臉上的問題讓她的擔心有加無減。陳媽媽覺得自己真是太爲難了,要是陳父還在就好了,這個難題就可以扔給他,由他來決定。陳媽媽又想,陳父會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我覺得他的態度會跟陳迪差不多。瞬間陳媽媽在心中苦笑了起來,如果陳父健在,這個難題就根本不會存在。然而,張茵好廚藝的飯菜暫時又化解了陳媽媽心頭的困惑。
飯後,張茵說幹活要幹全套,碗也應該由她來洗。陳迪說她已辛苦很長時間了,再要站着洗碗怕對張茵的腿不好,堅持不讓她洗碗。趁着陳媽媽和陳迪在收拾碗筷,陳悅將張茵拉入了自己的小房間。
陳悅的房間只有7平方米,雖然狹窄逼仄但簡約舒適,裡面有一張單人牀,一張小書桌,一張靠背椅和一個小書架,房間被陳媽媽收拾得整潔乾淨。
陳悅微微一笑:“茵茵,不好意思,房間太小了。”
張茵溫馨地迴應:“古人說得好:良田千傾不過一日三餐,廣廈萬間只睡臥榻三尺。所以房間不用很大,舒服就可以啦。”
陳悅欣慰地點點頭。
張茵的視線從房間的各個傢俱上一一拂過,最後落在了陳悅的小書架上。她走近書架,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書架上的每一本書。書不是很多,除了一套四大名著外,都是陳悅初中、高中和大學的教科書和參考書。
張茵嫣然一笑,問道:“陳悅,你還保留着中學的課本啊?”
陳悅點點頭:“是的,我媽媽說中學的教科書要我等讀完大學後才能處理,說怕我要參考。畢業後又懶得動它了,所以還在那。”
“阿姨說得對。”張茵笑道,“四大名著都看過啦?”
陳悅不好意思地說:“慚愧,雖然我媽媽買給我很久了,我纔看過一本半,總是覺得自己的書可以慢慢看,一慢就偷懶了。”
張茵又笑了,問道:“看過哪一本半?”
陳悅說:“都是讀書時看的。我看過《水滸傳》,而且看過兩遍,第一次看時是讀初中,讀高一時,語文老師佈置暑假作業所以又看了一遍。《紅樓夢》我看了一半,當時看不下去,就暫停了。《西遊記》我聽過電臺的說書,所以就沒看。我最不好意思說的是,我還沒看過《三國演義》,實在汗顏。”
張茵笑道:“沒關係的,以後再慢慢看吧。我也一樣,只有借的書纔會及時看完。”
陳悅開心地笑笑,走到牀邊。他的牀上鋪着一張淺藍色印花的被單,牀上有一張不是很厚的深藍色棉被和一張淺黃色的毛巾被。天氣開始偶爾早晚有點涼了,自己怕冷的陳媽媽提前將棉被給陳悅拿了出來。陳悅將棉被移到牀邊靠牆,然後拉住張茵的手讓她靠着棉被坐了下來,又將椅子搬到牀邊自己也坐下。
看着略顯疲態的張茵,陳悅心疼地說:“茵茵,你煮飯時站太長時間了,不如你把腳放到牀上伸展一下,這樣舒服。”
張茵微笑着點頭,心裡泛起了甜絲絲的美意。她脫下布鞋後,陳悅將她的雙腿輕輕地移上牀。張茵期待着陳悅會給她的雙腿來個按摩,但陳悅並沒有想到這樣做,他直接用毛巾被蓋住了她的雙腳。
張茵有點失望,但瞬間想到了她們的一位老大姐說過“一手新鮮稚嫩、二手殘舊老練”的玩笑話,想想自己剛工作時也是如此青澀無知、懵然不懂的,又發出了會心的微笑。張茵又想到自己現在的思想成熟度與剛工作時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與嬰兒長身體一兩年的變化一樣。張茵提醒自己與陳悅之愛不能孔急,一歲年齡一歲心,應該讓陳悅慢慢長大成熟吧,這也是自然規律。既然自己找到的是這位“青蘋果”、弟弟愛人,我又怎麼能以哥哥的標準來要求他呢?她心中明媚了。“他就是我未來的依託!”她輕輕地在心裡堅定地對自己講,霎時甜蜜就在她心上澆上了一道糖水。
她又想到,人多的辦公室,一個剛工作少不更事的人可以學到很多人情世故,而陳悅上班時一人一室,自然進步就慢。一想到這,她就更覺得要多給時間讓陳悅成長了……
“茵茵,在想什麼呢?”陳悅看着已出神的張茵問道。
“陳悅,我在想我們美好的未來。”張茵回過神來,幸福地笑笑。
張茵把陳悅的手抓過去,放在她的腿上,又用手輕輕地摁着。陳悅感覺到了張茵腿上的體溫和手有點涼,他馬上用雙手握住張茵的手,再擱在她的腿上,輕輕地摩挲着。
張茵微笑地看着還稚氣未退的陳悅,覺得他雖然不高大,但平實誠摯,給了自己踏實的感覺,她感到滿足了。
半躺在牀邊的張茵如同綻放的曼珠沙華,嬌而不媚,豔而不俗。陳悅滿眼柔情、癡癡地看着張茵。兩人海闊天空、山南水北地喁喁私語……
———
一家優雅但實惠的西餐廳。
在父母潤物無聲、春風化雨的教導下,陳迪和陳悅兩人的關係從小就很好,姐慈弟恭,陳迪對弟弟一直都疼愛有加。陳迪感恩羅美怡成就了陳悅和張茵的好事,爲此專門請客答謝她。
陳迪誠心誠意地說:“美怡,太感謝你這位大媒人了!”
羅美怡笑着說:“我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不過看到他們相愛我真的很開心。我沒想到的是,張茵因爲自己的類風溼,愛情上一直都封閉着自己,然而一見到弟弟就豁然開朗、情竇初開了。真是神奇!”羅美怡不知道的是,張茵對自己陰陽臉的自卑纔是她對愛情冷峭自封的主因。
陳迪微微笑地盯着羅美怡,聲音故意變調怪怪地說道:“大美女,你可要老實交代哦,真的不是故意介紹的?”
羅美怡認真地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那天我和張茵聊天時,講到晚上我要去你們家,她就問我能不能跟我一起到你們家玩,我見她住院很悶就答應了,就是這樣。”
陳迪感慨:“有緣,自會花好月圓。緣份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美好!”
羅美怡說:“我和張茵是衛校的同學,同班同學裡就數我和她最要好,我和她有同學之情。我剛工作的第一年也是在她現在那家醫院,後來才調動的,我們又有了袍澤之誼。我和張茵好姐妹這麼多年了,對她很瞭解,她是一位好女孩,所以你們全家人大可放心!”
陳迪笑道:“用你們的普通話說道,我的小祖宗啊,我們當然放心啦!”羅美怡開懷地笑了。
羅美怡喝了一口檸檬水,問道:“陳迪,你有沒有看過王丹鳳的《護士日記》?”電影《護士日記》由江南電影製片廠攝製,著名的電影藝術家王丹鳳女士主演, 1957年上映。
陳迪說:“我小時候看過,故事情節沒什麼印象了。唯一記得的是這部電影的插曲《小燕子》,而且印象深刻。我聽我們學校的一位老師講過,她在香江的報紙上看過歌星羅文的專訪,羅文說到他在廣州念小學的時候,他們班上分成兩派:一派是王丹鳳迷,另一派是王曉棠迷。羅文是王丹鳳迷,王丹鳳是他的偶像,凡是王丹鳳演的電影上映一部他就看一部,《護士日記》他看了三遍,那首插曲《小燕子》他都會背了,他還能從頭到尾地唱出來。我們學校現在還在教這首歌呢,薇薇她們都會唱。”王曉棠女士也是著名的電影藝術家。
接着,陳迪“丹脣逐笑分”,低聲吟唱了起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羅美怡笑了:“對,對,就是這部電影。這部電影有兩句臺詞很激勵人,一句是‘在偉大的建設中放光芒’,一句是‘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我和張茵讀書時都受到了這兩句話很大的鼓舞。”
陳迪笑道:“看來有機會的話,我還要再看一次這部電影。”
羅美怡點點頭,笑容燦爛:“值得再看的。我跟你提這部電影的原因是,因爲它的成功,讓護士成爲了很多男人最傾心的擇偶對象。所以你們家應該爲找到張茵這樣的媳婦而高興,還有——自豪!”
陳迪笑得更開心了:“你這個鬼靈精繞這麼大一個圈原來是有目的的,不錯,我喜歡!不過,我覺得不管你和張茵從事什麼職業,我都很喜歡你們,能認識你們都是我的幸運。我相信我弟對張茵的愛也是如此。”
“我也是。能認識你也是我的幸運。”羅美怡笑道,她將右手伸過去輕輕地覆蓋在陳迪左手的手背上,話題馬上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陳迪,你呢,你自己的幸福找到沒有?需不需要我真正做一次大媒人?”
陳迪又笑了,用右手輕輕地拍了拍羅美怡右手的手背:“謝謝你啦,這種事情我喜歡順其自然,我比較相信緣份,隨緣自適,煩惱即去。有緣,不請自來;無緣,留也沒用。我很怕刻意,刻意的話我覺得太傳宗接代了,我最羨慕我弟弟的是無意中成就的好事。你看,我弟弟的緣份一到,你和張茵就出現了,想想都覺得很有詩意。”
“詩意”一詞啓發了羅美怡,她又笑着問:“那你春心蕩漾沒?”
陳迪面露神往之色,說:“看到你,還有我弟弟都這麼幸福,我的心早就泛舟在流花湖上了。”流花湖離陸軍醫院和陳迪的學校都很近,距離周家巷也不遠,是廣州人悠閒時喜歡去的公園之一。
羅美怡鄭重其事地說:“看來我還是要介紹個大帥哥給你。”
“不!”陳迪的右手支撐在餐桌上,手掌握成拳托住下巴,微笑地盯着羅美怡故作神秘地說:“美怡,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應該不動聲色地,不要告訴他,更不要告訴我,讓我們浪漫邂逅……”羅美怡已經笑彎了腰。
羅美怡打趣道:“首長,這可是特殊的作戰任務啊。”兩人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陳迪沒有意興闌珊,彷彿剛進入開玩笑的狀態,她後仰背靠椅子:“雖說白馬王子最好比自己大幾歲,但我要向張茵學習,我對年齡沒有上、下限要求,所以不管是白馬王爺、王孫都可以……”羅美怡的笑聲再次把陳迪的話打斷了。
陳迪不高不矮,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品性純善,很喜歡小朋友和國內外的童話故事。她讀中師時,一年級的暑假,母親教會了她彈吉他,從而使她對音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她之後在學校的鋼琴課學習很有幫助。興趣使然,她在校利用各種可能的機會加倍地練習彈鋼琴,取得了全班最高分數的好成績。畢業分配後,她很希望能教授音樂,但她所在的學校並不缺音樂教師,無奈之下只好教數學。陳迪剛工作時,母親便將20多年的教學經驗向她傾囊相授,加上她肯動腦筋,很快就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很受小朋友喜愛的教學方法,在教學上略勝同儕一籌。愛情上,陳迪相信“緣份論”和追求童話般的浪漫,錯過了幾位熱心同事介紹的對象。母親也有同事很想爲陳迪“執大葵扇(粵語:作媒)”,但以她對陳迪的瞭解,都用陳迪剛工作不久還需先專心工作、好好歷練的理由婉拒了。陳迪給人一種眼界過高的錯覺,只有母親、陳悅和她幾個最要好的朋友瞭解實情。陳迪的終身大事已是母親心中較長一段時間的煩憂了,她受長幼有序思想的影響,更着急的是陳迪談戀愛的事。母親在陳迪這個年齡時已生育了她,覺得陳迪完全到了談婚論嫁該出閣的歲數。母親雖然經常做出偏心於陳悅的行爲,但內心對陳迪的愛並不比陳悅少。
兩人笑畢,陳迪一本正經地說:“好了,不說我啦。你什麼時候請我吃喜糖、喝喜酒?”
羅美怡霎時愁眉緊鎖,聲音低沉:“明浩是我哥的戰友和部下,我哥很贊成我們在一起,但是明浩還沒提幹,我爸十有八九會反對,所以我還不敢跟我爸講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