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正式開始到五通廠幹活,開啓了他星期六工程師的破蛹之旅。
雖然廠裡已經有一套簡易的茶具,胡工又爲每人準備了一個帶蓋的大杯子,方便大家工作時喝茶。胡工笑道:“我們中國人有講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而文人墨客又有七大雅:琴棋書畫詩酒茶,可見茶是多麼重要!清代有副對聯很有意思: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茶。所以我們無論多忙,都不能忽略茶。我覺得最好的生活狀態是:袋中有錢,手中有書,杯中有茶。遲點我再爲大家更換一套好的茶具,我已叫我太太去物色了。”何翰給大家沏好茶之後,大家圍着胡工而坐。
胡工拿來紙和筆,用示意圖的方式給大家介紹:烘槽由槽體和控制檯兩大部分組成。槽體由保溫和加熱腔、傳動鏈條和發熱元件等組成。這個內容其實第一次見面時胡工已介紹過。
胡工又邊寫邊介紹:“天新廠要求烘槽要恆溫控制,控溫範圍是150~380℃,精度是±5℃,我感覺這個控制精度不是很難但也不容易。”
陳悅問:“胡工,烘槽工作時,具體的溫度怎樣設定?”
胡工說:“我跟天新廠溝通過,他們說進口的產品是用鍵盤來設置的,設置時數碼管配合顯示。”
“哦。”
胡工繼續介紹:“天新廠要求烘槽的傳送帶速度是每分鐘50~1200轉;電源用三相,烘槽的額定功率48千瓦。”
陳悅又問:“胡工,我實驗室的動力電是不是就是三相交流電?”
“對!”胡工點點頭。
胡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受胡工感染大家也各自拿起了自己的茶杯喝茶。
胡工放下茶杯:“小陳,我們最主要看弱電部分。要恆溫控制的話用單板機是最靈活的,天新廠要求加熱腔要有五個點溫控,所以我們要用五個熱電偶來測溫,現在的問題是這五個溫度怎樣顯示好?我主要是怕單板機實現有難度,是用一組數碼管來輪流顯示?還是用五組?小陳你的意見是?”
數碼管動態顯示,陳悅課程設計、畢業設計時都編過程,有較深的體會,而且他帶的單板機實驗也有類似的內容。陳悅說:“胡工,我建議用五組數碼管,這樣直觀。是用動態顯示還是靜態顯示,我們等所有功能商量完再定。”
……
胡工一個一個細節地給大家介紹着,條分縷析,又不斷地和陳悅討論着其實現方式,何翰則不時地給大家斟茶。
不知不覺時間過得很快,已經晚上11點了。
胡工一看手錶,問:“小陳,你是怎麼來的?”
“胡工,我坐10路車來的。”此時,陳悅也意識到晚了,也看了看手錶,這個手錶是父親留給他的心愛之物。他看到已錯過了坐公交車的時間,不免心裡擔憂了起來。
胡工問:“等會回家還是學校?”
陳悅說:“回家,學校我沒宿舍。”
“現在沒巴士了。”胡工邊說邊思考對策,然後他問鍾其:“小鐘,你是走路來還是騎車來的?”鍾其也明白鬍工的想法了,說:“我騎車來的,等會我走回去,車給陳悅。”相對來說,鍾其回校比陳悅回家要近很多。
“這就好。”胡工如釋重負,他又笑着問陳悅:“你會騎車吧?”
鍾其搶答了:“會,我們一起學的。”
陳悅鬆了口氣:“多謝胡工和阿其!等會我先搭阿其回校,我再騎回家。”
何翰揶揄道:“阿其,單車還用學啊?我覺得以前我一想騎它的時候,就自然而然會騎了。”
鍾其笑道:“何仔,你的動手能力強,你以爲人人都像你啊?”
“我不強。”何翰笑了,又問:“那你們是怎麼學的?”
鍾其給胡工和何翰講了他們學車的趣事:陳悅和鍾其兩人考完廣州學院之後有一晚閒聊,突發奇想並約好第二天晚上到鍾其家學車,鍾其的哥哥有一輛單車,白天他要用,兩人只能晚上學。第二天晚飯後,陳悅到了鍾其家,鍾其已在等他了。鍾其推着哥哥的單車,陳悅拿着鍾其準備好的一條扁擔和一條尼龍繩,兩人來到了六榕路。
當時人們學騎單車都是先學側身溜車,再學騎的。兩人一起用尼龍繩將扁擔紮實地綁在單車的尾座上,鍾其讓陳悅先學,兩人相互推讓了一會,還是決定陳悅先學。鍾其扶着扁擔,陳悅將車斜了斜就用腳開始蹬車,蹬了一小段路鍾其覺得可以放手了,他甫一鬆手,瞬間陳悅和車馬上就倒在馬路上了,幸好有扁擔支撐着,人和車都沒事。如此倏忽東歪、倏忽西倒反覆了多次,情況沒有改善。路人看着感覺比走鋼絲還要刺激,或被逗笑、或蹙起眉頭爲他着急。
換成鍾其學、陳悅扶時,出乎陳悅意料的是情況完全一樣。
又折騰了一輪之後,兩人坐在馬路邊休息了,大家都笑着將自己的笨拙歸咎於太遲學了。
坐了一會,陳悅想出了一個辦法:我們先不學溜車,我們先學騎,因爲溜車人要單邊側身控制斜着的車身,初學者容易膽怯不好學,而且車身斜着扶車的人也很吃力。陳悅一說出他的想法,鍾其覺得很有道理,兩人馬上行動。一開始,兩人踉蹌上路。不到半小時,兩人就基本能穩當地騎行了,雖然還不能溜着來上車,但他們都覺得不需要扁擔了於是將它拆除。很快,兩人都騎上了癮。又練了一段時間,兩人也初步敢側身溜車了。
第二個晚上他們繼續練車,一個多小時後兩人都基本掌握了全套的騎車技能。
何翰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搖了搖頭:“唉——,居然要學兩個晚上。”
鍾其笑着反駁他:“我要不是和陳悅一起學的話,兩個晚上可能還不行呢。”
衆人皆笑。
陳悅說:“我中學讀書時一直都是混混沌沌的,很神奇,這次學車好像使我一下子在學習上開了竅似的,讓我在廣院三年的學習輕鬆和順利多了。一條路走不通時就要走第二條路,我覺得這種變通的思路對我的單板機編程也很有幫助。”
胡工有同感,說:“對,讀書我也有這樣的體會,要等悟性到。悟性一到了,學習就容易了。我的兒子現在讀書也不行,我也不急,只是經常啓發一下他,希望他的悟性快點到來。”
陳悅說:“最好玩的是,這次學車後,我在廣院讀書時的體育成績也好多了,我60米短跑也及格了,跳鞍馬也敢了。”
胡工笑道:“小陳,看來你平時很少運動啊。”
“是的。”陳悅笑着點點頭,“近一年好些了,有時和同事打打乒乓球。好玩的是,我打贏了我兩位老師,他們便叫我‘波霸’。”
“我和我兒子就很喜歡打藍球的,我們幾乎天天都打。”再次說到兒子,胡工突然興奮了起來:“我差點忘了,我兒子有一輛單車放在我們學校,小陳,這輛車送給你。”
陳悅急忙說道:“胡工,不,不,我不能奪令公子所愛。”
胡工笑道:“沒事的,這輛車是我兒子中學時騎的,24吋,他一讀中專突然長高了很多,他的腿很長,那輛車他騎不了啦,我騎也太矮了,所以你不用客氣。當時小鐘剛買了單車,不然我就給他了。小陳,那輛車你不用的話,也只是放在那裡,再放下去的話就會生鏽壞掉的。”
鍾其看着陳悅說:“是啊,胡工的公子現已高過胡工了。所以,你不用同胡工客氣。”
陳悅稱讚道:“比胡工還高,厲害!”
胡工交代鍾其:“這樣的話,明天辛苦你把那輛車找出來,打打氣。”
“好的。”鍾其應諾。
胡工又問:“我還想請大家去宵夜,不知小陳是否方便?”
陳悅第一次這麼晚回家,歉意地說道:“胡工,不好意思,我出來時沒跟我媽媽說這麼晚回去的,我怕她擔心,我就不去了。謝謝您!”
大家商量好週六晚上碰面後,胡工和何翰、鍾其去大排檔,陳悅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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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過幾次五通廠幹活,陳悅對胡工有了比較深入的瞭解,他見多識廣、亦莊亦諧,他愛好看書喜歡動手,肯將自己的技術和生活經驗傳授給別人,在陳悅的心目中他是一位難得的好師父。
一天,工作之餘大家坐在一起飲茶聊天。
陳悅好奇地問道:“胡工,您的廠名爲什麼叫五通?”
何翰搶着回答:“酒、色、財、氣,樣樣皆通。”說完他笑了,鍾其也在一旁微笑着。
陳悅十分不解:“何仔,酒色財氣才‘四通’啊。”
何翰開懷地笑着:“剛纔講了,你可能沒留意,最後那一通最‘巴閉(粵語:厲害)’,就是‘樣樣皆通’。”
“哦,……啊!”陳悅半張開嘴,他恍然大悟,然後便笑了起來,“強!太強了!”
胡工笑道:“小陳,這是我跟何仔開玩笑的解釋。當時到工商註冊前要想個名字,我偷懶了,覺得‘四通’的名氣大,所以搭了一下它名字的順風車。本來想叫做‘三通’的,但一想‘三通’是‘四通’的‘哥哥’,我不好意思用!我們不能大過‘四通’,所以就只好叫‘五通’了,意思是做‘四通’的弟弟。其實,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五通’是哪五個方面的‘通’?後來,漸漸熟悉‘微軟’後,我覺得廠名還是起錯了,我應該向‘微軟’學習,謙虛一點,叫‘微通’。但是仔細一想,人家‘微軟’,微微軟一點,無傷大雅。‘微通’,微微通一點,很容易就不‘通’了,那就慘了。而且,改名還要到工商去辦手續,有點麻煩,後來就算了。”四通,即四通集團公司,由幾名科技人員借款2萬元於1984年5月創辦,是中國著名的民營科技企業,電子信息產業的一支重要力量。80年代,四通推出的打印機是一個偉大的革命,使我們國人進入了電子打字的時代。
衆人皆笑。胡工的“微通”想法,何翰和鍾其都是第一次聽講。
何翰又咧開嘴笑着說:“五通,其實我幫胡工想通了,也和胡工講過,就是嫖賭飲蕩吹。”廣東人將“嫖賭飲蕩吹”稱爲“五毒”,前兩個字與普通話講的意思一樣。“飲”不是指一般意義的飲酒,是指酗酒。“蕩”是指遊手好閒,放蕩不羈。“吹”是指吹大煙、吹鴉片,吸毒。
衆人鬨然大笑。
陳悅對五通廠也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五通廠其實只是胡工的一個工作室而已,他註冊這樣一個廠,目的是爲了接活時方便籤合同和開發票。
胡工五十知天命,他正如陶淵明先生描寫陶父是個“寄跡風雲,寘茲慍喜”的人一樣,此詩句是指陶父暫且託身於仕途,任官沒有歡喜之情,失官亦無惱怒之色。胡工學電,自知在化工系難有大的發展,對升官早已看淡;他的英語一般,自明難過職稱英語的考試關,職稱也停滯在工程師不前了。胡工深諳揚長避短的道理,他唯一的想法是,緊跟時代的需求,在做好工作之餘,努力耕耘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
在經濟開始發展,人才還未能跟上時代發展需要時,星期六工程師應運而生,聰明的胡工牢牢地抓住了這一機遇。胡工更勝一籌的是同時又擔當起“星期六老闆”的角色,志在高遠。當時,一般搞電的人不懂機械,而搞機械的人又不熟悉電,兩者都懂的人極少,胡工就是這樣的稀有人才之一,而且他弱電、強電兩樣都在行。技術全面,讓胡工成爲了當時星期六工程師中的佼佼者,鍾其和陳悅對胡工讚羨至極,私下戲稱他爲“秘魯國王”。大家還戲謔何翰這位專職老闆也來湊星期六工程師的熱鬧,他笑言自己只能算是個“星期六馬仔(粵語:幫老闆做事的人)”。
胡工的五通廠雖然有固定的場所,但沒有專職的老闆、技術人員和工人。胡工是五通廠唯一固定的人員,他是根據項目的需求靈活來組織團隊的。
何翰、鍾其和陳悅三人都是胡工根據需要請來的幫手,他們都屬於當時流行的星期六工程師。有趣的是,他們三人是胡工這個星期六工程師請的星期六工程師。
胡雪巖先生效仿晚清名臣曾國藩先生“合衆人之私,以成一人之公(功)”的合欲之策,實現了“合多方之慾,以積一家之財。”胡工以500年前是一家的胡雪巖爲榜樣,他對三人說:“除了何仔,我們都是手握粉筆的國家幹部,學校是清水衙門,沒有什麼油水。再說上班掙錢是有天花板的,沒有金錢和物質做保障,在大城市要過上幸福生活都是句空話。但是,我們有寒暑假和時間,正所謂‘別人有手錶,我們有時間’,所以在努力工作之餘我們也要創出自己的一片天。識時務者爲俊傑,在如今這個如沐春風的社會裡,我們要順應潮流,走脫貧致富之路,也爭取冠個‘紅頂商人’的名號。做‘紅頂商人’,我們並非世俗地純粹追逐金錢。誰人沒有理想?這是我們追求的一個理想而已。法國大文豪大仲馬說過:人生何所求,致富和自由。再說,人人過上好日子,也是馬克思的初衷。”胡工的“傳經佈道”,使陳悅和鍾其心如澡雪,昂揚激奮。
胡工正講到酣暢之處,又言:“在古代,人們從事的職業按社會地位的高低排序是‘士農工商’,也就是說商人、經商者的社會地位是最低的,漢朝還對商人實行嚴格的規定,如穿衣服只能穿麻衣而不能穿絲綢錦袍,穿鞋必須要一白一黑。有些店鋪爲了改變人們瞧不起商人的看法,喜歡使用的一副對聯是:‘越國大夫曾貨殖,孔門子弟亦生涯。’對聯中的‘貨殖’和‘生涯’都是指經商,小鐘和小陳應該能理解,何仔知道就行了。上聯指的是輔佐越王勾踐復國的范蠡,由於他的商業成就,被後人稱爲‘商聖’和‘文財神’,下聯是指孔聖人的學生子貢。店鋪的老闆就是這麼直接地拉兩位名人來撐腰。范蠡和子貢,他們都是先秦時期的知識分子,他們不但經商,而且還做得不錯,真是對我們有很大的啓發啊。”
陳悅和鍾其都猛地點頭。
何翰羨慕地說:“你們就好啦,以後可以做‘紅頂商人’。”
胡工笑道:“古語有云:人之患,束冠立於朝。何仔,你不在體制內,有你的靈活和幸福。”
鍾其說:“何仔,最羨慕你的是,你不用文山會海。”
何翰開心地笑了,問:“胡工,那我要爭取冠個什麼名號呢?”
胡工想了一想,笑着說:“你嘛,改革開放初叫個體戶,現在應該叫私營企業家。既然是企業家,那就爭取做現代的伍秉鑑吧,他可是清朝的第一富豪鉅商噢,也是清朝時的世界首富,而且他還是一位慈善家。伍秉鑑雖然祖籍福建,但他是在‘廣州十三行’發家致富的。十三行開啓了中國以貿易連接全球的歷史,廣貨沿着‘海上絲路’漂洋過海,造就了當時伍先生這位世界首富。”因是對何翰講,胡工沒有講當時的十三行行商大多都是紅頂商人。又有一說,當時的首富並非伍秉鑑先生,而是潘仕成先生。其實,他們都已經富甲天下了,誰第一、第二並不重要。
清朝時曾在廣州十三行居住了20多年的美國商人亨特先生,在《廣州番鬼錄》一書中說:“伍浩官(伍秉鑑)究竟有多少錢,是大家常常辯論的題目。”“1834年,浩官對他的田產、房屋、店鋪、銀號及運往英美的貨物等財產估計了一下,共約2600萬元。”這個時期的美國,最富有之人的資產也不過700萬元。
清代歷史上共出現過三個商業羣體:兩淮鹽商、山西晉商、廣東行商,其中,廣東的廣州十三行有着輝煌的歷史,經營了大清王朝全盛時期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一度活躍在中西貿易的舞臺上。當時,這些中國商人被西方世界認爲是18世紀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所謂的十三行,實際只是一個統稱,並非只是13家商號,多時達幾十家,少時只有4家。明清時期,因爲長時間海禁,甚至只留下廣州一口通商,因而十三行享有國家指定的壟斷海上對外貿易的特權,凡是外商購買茶葉、絲綢等國貨,或銷售洋貨進入內地,都必須經過這一特殊的組織,故廣州十三行逐漸成爲與兩淮鹽商、山西晉商並立的行商集團。
如今的十三行路,再也找不到100多年前十三行榮耀、輝煌的點滴痕跡了。
胡工畫的大餅,同樣令何翰看到了自己的錦繡前程,他開心地笑道:“好啊,你們做‘紅頂商人’,我做首富。”陳悅和鍾其都笑着支持他。有理想的人自帶光芒,三個年輕人都看到了胡工的熠熠光芒,也彷彿看到了自身的光芒。此時他們滿眼都是光芒,都是華彩。
胡工笑道:“唐代有一位文學家叫張說,人們後來把‘岳父’稱爲‘泰山’就是因爲他。張說曾經歷仕四朝,三起三落,仕途坎坷,曾經因爲得罪武則天的面首而被貶謫和流放到了我們嶺南。張說寫了一篇文章叫《錢本草》,將錢比喻爲一味中藥,全文雖然不足200字,但把錢的性質、利弊、積散之道描寫得淋漓盡致,言簡意賅,頗富哲理,寓教深刻,堪稱千古奇文。古今中外,錢是個永恆的話題。三位,這篇大作真是很值得你們一讀。我們在努力掙錢的同時,如何對待錢這個問題真是很值得我們思考。”
三個年輕人都點頭說好。
“陶淵明先生講過‘奇文共欣賞’,謝謝胡工的好介紹!”陳悅笑道,“我看過宋朝大詩人黃庭堅先生寫的兩句詩: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原來筆的別稱叫‘管城子’,錢也有一個雅號‘孔方兄’。”
具有企業家頭腦的胡工當時已敏銳地認識到,只接項目不做自己的產品是很難掙到大錢的,項目做完這一單不一定有下一單,新的項目又要重新起步。而做產品的話,一段時間內只需要不斷地重複勞動,可以通過比較廉價的工人就可以產生價值。胡工兩條腿同時跑路,既到處接項目又想方設法地尋找能批量生產的產品。
陳悅認識胡工前,胡工已開發了兩個電子產品:一個是失敗了的電子驅蚊器。胡工正在推銷已訂製好的驅蚊器外殼模具,他希望通過這個模具也能小賺一點。另一個是一種生化儀的控制電路板,胡工針對的這個型號的生化儀當時在醫院、科研所、高校的佔有率是最高的。他做這個電路板只是供維修使用,需求量極其有限,但一定的時間內可以細水長流。有人需要這個控制電路板時,他或何翰焊板就足夠了,這個只能勉強算是胡工的一個準批量的產品。
何翰剛畢業出道時就與胡工相識,有一段時間兩人各忙各的、加上電話不方便失去聯繫。何翰在村裡辦了一間音箱廠,他一個人來到廣州推銷自家產的音箱,跑生意之餘他的空閒時間很多,特別是晚上沒事可做,便到學校找到了胡工,此時胡工剛好辦了五通廠,正需要一個像何翰這樣能焊接、能維修、還可以跑一下元器件的人,兩人一拍即合。
何翰在廣州除了推銷音箱和睡覺之外,幾乎就守在五通廠,胡工給他配了鑰匙方便他自己進出。何翰的動手能力強,胡工幾乎所有的項目都離不開他。何翰還有一個優勢是,可以在上班時間爲胡工幹活和跑腿,胡工還不需要像專門養一個技術員那樣給他開工資,只需五通廠掙到錢了給他分紅。何翰也很有想頭,和胡工這樣合作,他的音箱在廣州既有了一個免費的落腳點,也節省了“燈油火蠟(粵語:指水電)”的費用。
胡工接到烘槽項目之後,何翰的音箱生意也較當初有了起色,他白天能爲胡工打雜的時間大爲減少。胡工綜合考慮烘槽項目的實施問題,他要何翰幫忙製作硬件電路,便找了與他關係要好的鐘其來負責項目的瑣碎事情。鍾其雖然是學化工的,但很多跑腿打雜的事情並不需要一個學電子的人來做。
胡工說過:“幸虧何仔的音箱生意好了,我找了小鐘來幫忙,而小鐘又幫我找來了小陳……”胡工的話無形中給了陳悅壓力和動力,他暗下決心:爲了胡工和鍾其的知遇之恩,更爲了母親、姐姐和張茵的幸福,一定要努力把烘槽項目完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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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悅已經有兩個晚上到五通廠幹活是很晚纔回到家的。第一次是12點左右回到家,第二次差不多凌晨1點纔回到家。兩次陳媽媽都在客廳等他,他開門時都見到了母親的睡眼惺忪,心裡實在過意不去。爲了避免母親爲了他“起五更睡半夜”,陳悅開始想在學校申請牀位了。
陳悅一直沒有在學校申請牀位,一者是他的戀家情結,二是見樑冬至今沒有拿到牀位,他不想去碰壁。
現在陳悅着急想要牀位了,他來到五樓機房請教王志超。
王志超已說服過很多次陳悅在學校申請牀位,他總說你住校的話,我們晚上可以打拖拉機、鬥地主,又可以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我都還沒有和你喝過酒呢。王志超說的這些都不在陳悅的興趣點上,他絲毫不爲所動。
陳悅讀高一時,放學後有時跟着同學到廣州體育館(已遷,現爲廣州越秀國際會議中心)或越秀山踢足球。有一次踢完球,陳悅和鍾其幾個順路的同學一起回家,路過一家有散裝啤酒售賣的小士多時,一位同學請客給大家一人買了一杯,喝完不久走着走着大家發現陳悅已經滿臉通紅,都笑他沒用。陳悅回到家,陳媽媽心疼無比,馬上衝了一杯白糖水給他解酒,然後意味深長地告訴他:你們家族的人肝臟不好,你有一位伯父是因爲喝酒死的,另一位伯父也是因此才學醫並專攻肝臟方向。你以後切記不可碰酒!陳悅答應了母親。第二天上學,陳悅又被那幾位同學尋開心了一番。從那次開始,鍾其等同學喝啤酒時不敢再要陳悅喝了,他也從此不敢再喝酒,哪怕是一丁點。
王志超揶揄道:“我叫過你幾次申請,你都無動於衷,現在是趙阿姨叫的吧?她捨不得你回家了吧?”陳悅很享受王志超的這種奚落,他覺得很有趣,心裡直髮笑。
趙容對於講話略顯粗俗和熱衷開低俗玩笑的王志超,大多數情況下都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而在王志超的眼裡,趙容總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在王志超一年的工作和學校的集體生活中,校內有兩三位喜歡打聽和傳播各種消息的年輕教工,被人們稱之爲“校內百事通”,王志超是其中之一。他熱心幫人,對所有人都很好,特別是對年輕的女同事,好到有點獻殷勤的程度,在單身教工宿舍中流傳着“王志超是女的都追”的茶餘飯後笑話,這兩點又加劇了趙容與王志超之間的隔閡。
王志超在單板機室見趙容的次數多了,越來越覺得陳悅和趙容在談戀愛。來自農村的他,具有20世紀80年代大多數人的婚姻觀:需男大女小。作爲旁觀者,一般情況下王志超不會對趙容、陳悅“女大男小”的事情當面說三道四。但是趙容有時對他輕視時,他心裡會生趙容的氣。王志超在陳悅面前發泄對趙容的不滿時,趙容的身高、樣貌和學歷等等他都無法拿來說事,每次都是說出“她比你大這麼多”、“應該男大女小”的話。
有一次在單板機室,王志超又遭受到趙容漠然置之的對待後,趙容甫一離開,王志超就忍不住對陳悅牢騷道:“你瞧她的樣子,大你這麼多,都可以做你的阿姨了……”
“趙阿姨,哈哈哈哈。”王志超爲自己隨口喯了出來的這個稱呼開懷大笑起來。看到王志超如此,陳悅也忍不住笑了。
能開玩笑的陳悅並不覺得王志超這樣稱呼趙容有什麼不敬,有時也順着王志超這樣叫。王志超也是個有分寸之人,“趙阿姨”這個稱呼僅限於他和陳悅之間使用。
“不是趙老師叫我申請的,真的不是。”陳悅微笑着強調,“我說過無數次了,她只是我的恩師,尊敬的老師!”趙容也曾叫過陳悅在學校申請個牀位,他將與樑冬的說法相告,趙容覺得陳悅還沒有學會獨立只是笑了笑迴應。
“老師變老婆很正常啊。”王志超捧腹大笑,恍若自娛自樂。
陳悅笑道:“你不是不贊同我和她的嗎?你說應該男大女小的。”
王志超率直、認真地說道:“我說是說了,但愛情這種事情,別說我這個同事了,就算是你父母反對也不一定有用,對不對?”
“有道理。”陳悅點點頭,“但是你要教教我,如何才能將老師變爲老婆啊?”一說完他已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你請我喝酒,我就教你。”
“好,沒問題。”陳悅爽快答應。
王志超返回正題:“你說不是趙阿姨叫你的,爲什麼現在想申請牀位了?”
陳悅像大多數業餘兼職的人一樣儘可能行事低調,不張揚。他將自己來找王志超前已想好的理由告訴他:“有時我晚上要上實驗,下完課回到家太晚了,我媽媽每次都在等我的門,我不忍心總是影響她休息。”
“那不就行啦,理由充分啊。”王志超笑着說,“我聽說要上成人班課的都批,雖然牀位不多,但是留了一些給晚上要上課的教師。你就這樣申請,我也找人幫幫你。”
陳悅興高采烈地說:“好啊,謝謝超哥!”王志超的性格比較好,不論是教師還是學生,他和誰都能聊得開,都能打成一片。他工作不久,到機房上機的計算機專業學生漸漸都不稱呼他老師了,而是叫他“超哥”,很快學生的這一叫法傳導到了系裡的年輕教師之中,接着是單身教工宿舍,後來發展到甚至年長的教師也這樣稱呼他。
陳悅寫好申請報告到系裡簽字蓋章後遞交到總務處,不到一週就批准了,收到總務處的通知時陳悅樂壞了。陳悅被分配到一棟竣工不到一年的新單身教工宿舍樓、與團委的王澤坤一間房,但與趙容不是同一棟宿舍樓,而趙容的宿舍和王志超是同一棟。
陳悅沒有理會拿到牀位是否王志超幫的忙,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下班就請他了。陳悅覺得兩個男的吃飯有點悶且點不了什麼菜,想把趙容叫上。他這樣做還有一個目的是想緩和趙容和王志超的關係,趙容是時教的都是程序設計課程,實驗都在五樓機房,他們在機房會經常碰面,所以陳悅想他們能關係融洽。陳悅告訴趙容,牀位是王志超幫忙的所以要請他吃飯,他不抱希望趙容肯和王志超一起吃飯,沒想到她卻欣然答應了。
年輕人請客,當時都是去學校旁的大排檔,經濟實惠,味道也好。就這樣簡單的一頓飯,因爲陳悅叫上了趙容,讓王志超更加覺得陳悅住校就是爲了趙容,陳悅肯定是在實施被他言中的“老師變老婆”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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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悅回到家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時,怕她擔心不敢講這個牀位是自己申請的,只是說因爲他現在有一兩個晚上要上課,所以學校給他分配了一個牀位。他又輕描淡寫地說,有個牀位也好,以後他晚上去五通廠幹活就不會干擾到媽媽了。
陳媽媽有點不捨又有點擔心,陳悅說趙老師、王志超他們也住校啊,他們的家還不在廣州呢,叫媽媽一百個放心。趙容、王志超,陳媽媽聽陳悅講過很多次了,特別是趙容,陳悅讀書時陳媽媽已經知道她。
陳媽媽放下了大半個心,然後千叮嚀萬囑咐一番,陳悅不斷地點點喏喏,什麼都答應。
陳迪笑着說:“他回學校住好啊,我們省心了,不用伺候他。”
陳媽媽目光殷切,又交待:“不管多忙,不管是否颳風下雨,最起碼星期天一定要回家。如果不用去胡工廠工作的話,星期六晚上就回家。平時想什麼時候回家就隨時回來,不一定要提前打電話。”
“好!”陳悅又慨然允諾。
週一早上,在母親的淚眼下,陳悅拿了簡單的行李依依不捨地住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