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耕耘一份收穫，陳悅組四人經過兩個多月的勤勤懇懇，換來了畢業設計答辯的順利過關。有實物演示，陳悅將演示圖形的複雜程度增加了許多。四位學生的畢業論文按時提交，其餘七個組都有學生沒能按時交畢業論文。在總評時，這兩點無形中讓評委老師將高分的天平傾向了陳悅組。
陳悅是組長，他答辯時需要首先整體介紹仿真系統的情況，然後才介紹自己具體負責的內容。由於他對仿真系統和自己設計的內容已經滾瓜爛熟，整個介紹過程都沒有看過講稿，這是他與全班同學的不同之處，給評委老師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介紹的過程中，遺傳了父母“教師基因”和愛好美術的陳悅，既熟練又清晰地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了系統的結構框圖和主程序流程圖。陳悅邊講邊畫圖的做法，收到了評委老師覺得他熟悉情況的良好效果。有些組是用自制掛圖的方式來作介紹的，彼時流行掛曆，有大有小，家家都會有一些廢棄的掛曆，用掛曆紙來製作掛圖是喜聞樂見的方式，甚至小商販也用它來製作價目表和簡易的商品促銷海報。陳悅組在製作掛圖和趕論文之間取捨，選擇了保證論文的按時提交。陳悅高質量的畢業論文也獲得了葉念慈和趙容的好評，兩位指導老師給出評語：內容豐富，圖文並茂，脈絡清晰，資料翔實，文字流暢，沒有錯別字。
陳悅組的硬件是現成的，江少遊要補考大家將硬件的熟悉主要安排給他，陳悅是組長當然也要熟悉。根據葉念慈的要求，陳悅、江少遊大到步進電機的技術參數、選型，小到電阻阻值、電容容值的理論計算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
到了回答問題的時點。老師提問時，並沒有按各人的具體分工來出牌，有一位老師問了陳悅繞線電阻的阻值和功率是如何確定的？陳悅同樣無需看講稿熟練地在黑板寫出了計算公式，並代入數值，很快就給出了計算結果。陳悅介紹說理論值和實際值是有偏差的，要根據實際來整定，而且並不是我們想要的阻值和瓦數市面上都有出售，我們只能在合理的範圍內選擇具體的電阻。選用後，再通過測量電流電壓來檢驗是否符合我們的要求及進行調整。有一位老師問到了步進電機的選型問題，陳悅從實際要求、步進電機的技術參數和控制方式等方面進行了講解。其他老師只問了兩個程序的小問題。陳悅估計老師最有可能問的插補算法卻沒有被問到。
全班答辯完後，趙容一見到陳悅就笑逐顏開：“陳悅，你太棒了！你把葉老師高興壞了。”
陳悅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說：“趙老師，您過獎了。我覺得當時我有些緊張，表達也不太流利。”陳悅組的同學答辯完後與其他也答辯完的同學交流時，他們都說自己答辯時緊張到不得了，江少遊更是誇張地說自己的舌頭打了結，而且是死結。
趙容微微一笑：“沒事的，第一次大家都這樣。你不比較不知道，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陳悅的心中似乎還沒有將答辯的擔子完全放下，又陷入了對自己答辯表現的反思中，沒對趙容的話做出反應。見到陳悅若有所思，趙容安慰道：“真的是很好！還有，你不用看講稿，給大家的印象太好了。”
“謝謝趙老師的鼓勵！”陳悅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回過神來，“以前教我們微特電機的一位廣工的陳老師，女的，她才真正厲害。她上我們班的課，我們從來沒有見她打開過教材和備課本，每次上課都是邊說邊板書，電機的那些公式都是非常複雜的，她也是隨手寫就，連看第幾頁、圖幾和佈置作業做那題她也不用翻書，我對她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我是向她學的。我跟我媽媽姐姐說過這位老師的事，我姐姐還半信半疑呢，說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厲害的老師？”
趙容稱讚道：“哇，還有這麼‘強悍’的老師啊！我真想見識見識。不過，你也很強。”
陳悅謙虛道：“趙老師，我是全靠您這位才女老師和葉老師的悉心指導才完成任務的，真是很幸運能遇到你們，很感激你們！”
趙容先佯裝生氣，轉而輕柔地笑道：“是美女。”
趙容的幽默陳悅已不陌生，但她的這句話讓陳悅頗感意外，很快，他趕緊陪笑：“對，對，是美女。我這麼醜，以後也要感染一點您的美。”
“這就對了。”趙容又笑了，很快又好像心有所指：“不過，沒必要太帥，太帥的男孩容易花心。”
“趙老師，我多少分？”江少遊跑了過來。
趙容笑道：“那有這麼快？今天只是答辯，你們的畢業論文我還沒有完全拜讀完呢。”
江少遊笑嘻嘻：“趙老師，我的寫得這麼好就免看了，你只要看陳悅一個人的就行了。”
陳悅笑了笑，維護着江少遊：“對，對，趙老師，我的寫得差，您應該重點看我的。”
趙容忍不住又笑了：“你們真是好兄弟。”
江少遊忽然有了擔心：“趙老師，我不會不及格吧？”
趙容寬慰江少遊說：“從你整體的表現情況來看，不會的，你放心。”
江少遊又樂呵了：“趙老師，那我現在請你們吃飯。”
趙容笑着說：“謝謝啦，小財主！我今晚還有事，等你工作之後拿到工資了再請我吧。”她晚上有事是實話，但弦外之音也直白：等江少遊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報酬後，才接受他的請客。
江少遊的話既提醒了陳悅又讓他感到慚愧：江少遊雖說沒有成功請過趙容，卻是很有誠意地說過幾次，只是趙容推辭而已。江少遊實實在在地請過他們三個同學多次了，雖然有時是被劉思詩逗的、“逼”的，江少遊也無所謂。而自己，從未跟趙容說過請她，自己拿到工資後第一個要請的人就是趙容，還有江少遊。
——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還差幾個月才21歲、還處於弱冠之年的陳悅留校工作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年齡。他開始了一種與全班同學不同的、與自己老師共事的生活。生活在需要大量人才而人才競爭並不激烈的年代是陳悅的幸運。
葉念慈的畢業設計課題對陳悅而言並不太難，相對而言陳悅覺得韓博士的課題更具挑戰性。畢業設計初期，陳悅偶爾會爲不能跟韓博士進行畢業設計而暗自傷感，尤其是見到韓博士到實驗室指導他組學生的時候。現在，陳悅暗自慶幸，好在能跟葉念慈、趙容做畢業設計，否則自己是否有機會獲得她們的推薦、獲得這份理想的工作？
江少遊恭喜陳悅，陳悅笑道：“少遊，你現在是心底無‘師’天地寬啊！我就要同我們的恩師們‘同撈同煲（粵語，意：一起工作）’了。”
根據系秘書言老師的通知，陳悅6月底先到學校人事處報到，然後再回系裡報到。在系辦公室，陳悅見到了同樣是應屆畢業來報到的王志超。
王志超比陳悅大兩歲多，身高1米63，皮膚黝黑，精瘦，肌肉結實，剪着一個利索的平頭，臉上帶着一點與年齡並不相襯的滄桑感，顯得老成持重。
樑主任介紹了陳悅和王志超相互認識，爲兩人簡單地介紹了對方的情況，又親自給他們安排了工作：陳悅負責管理單板機實驗室，王志超管理8088 PC機實驗室、人們一般叫8088機房。樑主任又給他們簡單地介紹了各個機房的情況，說明了管理實驗室要做好的日常事項和安全工作，並囑咐兩位年輕人要努力工作。
樑主任勉勵道：“我很喜歡莎士比亞《亨利四世》中的一句話：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們既然選擇了當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就要儘自己的所學給學生傳授知識和技能，又要做好學生的表率。特別是你們這些年輕的實驗教師，學生容易與你們親近，容易效仿你們的言行。還有，你們的實驗室是否整潔？實驗設備維護得好不好？你們的操作是否嚴謹規範？你們的一言一行都會對學生產生影響，所以在工作中你們要多思考，時刻提醒自己要給學生做好榜樣，爲學校培養出品學兼優的、動手能力強的學生。”
兩人都點頭稱是，他們的心都已飛到了各自分管的實驗室。
樑主任似乎沒有看出陳悅和王志超的心思，接着說：“我再提醒你們一句。現在的科技日新月異，特別是我們電子技術發展很快，你們在工作中要加強學習，不斷掌握新的知識，才能跟得上社會的發展要求。列寧同志有一句名言：學習，學習，再學習。爲了更好地爲教學服務，你們一定要牢記偉大導師的名言！”
兩人又點頭允諾。
廣州學院的實驗大樓共有七層半，八樓只有靠山的一邊有房間，其餘部分是天台。電梯只到六樓，七、八層是後來追加的。
陳悅在讀的85年，電子工程系開始招收計算機軟件專業的學生。陳悅畢業後，系已經在實驗大樓的五樓建設了8088 機房、CPU是6502的蘋果機房和小型機房，小型機是世界銀行貸款購置的，帶有50個終端。五樓還有兩三個大室預留着，所有室都配置了中央空調，主機和冷卻塔裝在八樓的天台上，是陳悅參觀過的盛風空調廠出品。
電子工程系招收專業及班級的增加，電子專業基礎實驗室也在擴充，新增了一個電視音響實驗室和一個電機拖動實驗室。因爲電路原理、模電、數電三個實驗室都在三樓，故系裡將原來臨時設在三樓的單板機室搬到六樓，騰出來的室用作電視音響實驗室。
樑主任交待完工作，便將陳悅和王志超交給言老師。言老師個子矮小，有些中年發福，穿着樸素整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微笑總是掛在臉上，平易近人。陳悅讀書時已覺得言老師很親切，她的性格有點像自己的母親。
言老師帶着陳悅、王志超來到了實驗大樓，先乘電梯到五樓，機房已有兩位老師在管理，言老師將王志超交給機房的譚老師後，又和陳悅走樓梯上到了六樓。
新單板機實驗室在實驗大樓的北面，是一間約200平方米的大室，有兩個門，門牌號碼分別是632和634。
言老師打開632的門後，“哇——”陳悅忍不住小聲發出讚歎。言老師並沒有留意到陳悅的驚訝，徑直地向擺放在實驗臺上的設備走了過去。她和陳悅清點設備後，讓陳悅在設備清單上籤了名。
言老師笑着說：“陳老師，那40臺單……機是世界銀行貸款設備，下週香江公司的人會過來和你一起驗收，到時我通知你。學校快放暑假了，驗收我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可能會佔用你幾天放假的時間，如果是的話，你下學期報給我，我給你申請加班費。”
“言老師，您別這樣稱呼，您是我的老師，叫我名字就行了。”這是陳悅第一次被人稱爲老師，他臉紅了，靦腆地說道。
言老師看着有點不自然的陳悅，笑得更開心了：“都是一個稱呼，陳老師，你別太在意。”
“嗯!”陳悅覺得言老師說得在理點了點頭，“言老師，加班費就不用了，沒關係的，謝謝言老師！言老師，請問驗收時我應該怎麼做？”
言老師說：“驗收就是要保證每臺機器都能夠正常使用，機器使用上你有什麼不懂也可以請教他們。香江人做事是很認真的，我跟過他們一次驗收，基本上你都不用操心的，他們會一臺一臺認真地驗，他們的工作態度真是很值得我們學習，到時你就知道了。”
陳悅明白了，說：“好的，謝謝言老師！”
細心的言老師提醒陳悅：“驗收可能要幾天的時間，他們第一天來的時候，你可以將我們五樓的分機號和你對面設備處辦公室的分機號告訴他們，這樣方便大家有什麼事情時聯繫。”
陳悅說：“好的，謝謝言老師！”
言老師如釋重負，一身輕鬆，開心地笑了：“好了，以後有你管這裡，就不用我濫竽充數了，主要是我不懂這個。”說完將實驗室的鑰匙遞給陳悅，又囑咐陳悅人不在實驗室時要關好水電門窗。
言老師正準備離開實驗室，陳悅突然問道：“言老師，爲什麼有三串鑰匙？”
“我糊塗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你還有一個小辦公室，就在旁邊。”言老師笑了。
陳悅趕緊說道：“言老師，這個很正常的。您不老，還很年輕。”
言老師開懷一笑。
兩人來到小辦公室門口。實驗大樓坐北向南，大樓內的南北兩邊主要是實驗室，不同樓層實驗室的數量和間隔大小不一。大樓中間部分的正中是一個貫穿七層樓的長方形天井，最上面有厚玻璃蓋頂，有效保障了樓內的採光。天井的西側是電梯間，緊挨着是兩間小辦公室；東側是人行樓梯和兩間小辦公室。陳悅的小辦公室是東面靠樓梯的那間，門口與單板機室門牌爲634的門口斜對着。
陳悅試到第二串鑰匙時就打開了房門，室內較暗他未及細看情況已說：“謝謝言老師！”
言老師感覺滿意地說：“好了，我走了，有什麼事情請隨時到系辦公室找我，或者打系辦公室的電話給我。”
“好的。謝謝言老師！”
送走言老師，陳悅只是簡單地看了一眼小辦公室內的情況就鎖好門回到實驗室。他太激動了，這是新的單板機室，自己畢業設計結束到現在僅僅兩三週就發生瞭如此巨大的變化，難道這就是新聞報道的“深圳速度”？陳悅心裡感慨萬千。他不知道的是，其實這一切並不是短短的兩三週內創造出來的奇蹟，而是系領導、有關同事及其他部門的人員已爲此做了大量工作的結果。
20歲出頭的陳悅，正處在思想成熟與未成熟之間的十字路口，然而少年入世，意氣風發，滿腹激情。陳悅決心要兢兢業業，潛心耕耘，像自己的父母和恩師一樣爲人師表，做一個受學生愛戴的人類靈魂工程師。
陳悅興奮地環顧着實驗室。實驗室內很明亮，對他而言白天無需開燈已足夠亮度。北面靠山的那面牆有一行大鋁合金窗，窗被牆中間的兩大承重柱分隔成三個部分。實驗室前後各有一個長長的、安裝在牆上的黑板。實驗室前門對着的一張實驗臺用作講臺，配有一張靠背椅。接着有兩列實驗臺，每一列都由兩排實驗臺並靠在一起組成，再接着是一行四張實驗臺靠在一起緊挨着北面的窗邊，最後一行也是四張實驗臺靠在一起貼着東面的牆，這些實驗臺下都各配了兩張凳子。靠大樓內走廊的這面牆、即室內的南面牆，靠牆有一排儀器櫃，每個櫃門上都插着一串鑰匙。儀器櫃的頂上是一行鋁合金小窗，它們同樣被牆中間的承重柱分隔成了三個部分。
陳悅又仔細地查看所有設備：除了自己非常熟悉的4臺TP-801單板機之外，又多了21臺新的TP-801，和它們配套的21臺直流穩壓電源；新增了8臺錄音機，一共10臺；日本產的單板機40臺和40個直流穩壓電源，其配套的設備有：直流電機控制實驗箱4個，步進電機控制實驗箱20個，A/D（模數轉換）、D/A（數模轉換）實驗板40塊。
陳悅打開了一臺日本產的單板機，看到型號是800ZC。它使用的元器件、PCB板和焊接工藝都令陳悅歎爲觀止，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的進口電子產品的電路板，不禁感嘆國產製造與它的巨大差距。
一個人站在寬敞的實驗室裡，陳悅開始考慮自己的工作該從何處入手？一想到言老師講下週要驗收進口設備時，他霎時就有了主意：第一步，先搞好實驗室的衛生，特別是實驗臺、凳和儀器櫃的衛生，一者乾淨的實驗臺、凳方便驗收時使用；二者乾淨的儀器櫃纔好放置測試和驗收好的儀器設備。第二步，新的TP-801單板機、錄音機等言老師沒說要驗收，是驗收過了還是要自己測試？剛纔自己太激動了加上缺乏經驗，沒有請教言老師。不過沒關係，這兩樣國產設備他很熟悉可以自己測試。不管新舊TP-801、錄音機，都測試一遍，測試完了再將它們入櫃。第三步，進口設備驗收完後入櫃。
心裡有了計劃，於是陳悅開始找清潔工具。很快他發現，單板機室內沒有掃把、垃圾鏟，甚至連一塊抹布也沒有，他想到走廊裡找找，正走到門口時與王志超碰個正着，打了一個照面。
“陳悅，你的室怎麼樣？”王志超興奮地問道，臉上洋溢着對自己工作崗位極度滿意的喜悅。
陳悅側了一下身，指着實驗臺上的設備笑着說：“志超，全部家當都擺在檯面上了，一覽無遺。樑主任剛纔也講了，示波器和萬用表要下學期纔到。”陳悅陪着王志超向擺放設備的實驗臺走過去。
“不錯啊，這麼多設備。”王志超邊走邊看，不時地擺弄一下桌上的設備。
陳悅見王志超看完了設備，於是說：“志超，請坐。”
“陳悅，剛纔聽樑主任講，你是我們系的高材生，厲害啊！”王志超剛坐下就稱讚道。
“我是樑主任的學生，你就當他是‘賣花姑娘贊花香’吧。”陳悅打趣道，“其實最主要的是，因爲我喜歡單板機，而我的同學大多不太喜歡，所以系裡就留了我下來。”高材生一詞，陳悅心裡澄明，知道是樑主任在介紹自己時出於尊重的一個用詞而已，他知道自己大學期間雖然勤奮用功，但自己的學識、能力還遠遠配不上這個詞。他還有一個心結覺得自己不配這個稱謂，大學三年，他偶爾會懊悔自己爲什麼在中學時不懂得“窮文富武”的道理、不像現在這樣勤奮讀書？悔恨自己沒有像大多數窮人家的孩子那樣及早懂事，否則自己是有可能考上本科的，就不用母親爲自己操勞學費了。
對於王志超而言，樑主任的話已先入爲主：“你太謙虛了！”
陳悅誠懇地說：“志超，你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那纔是真正的厲害，我要向你學習！”
“我們都別謙虛了。”王志超樂呵一笑，他又坦誠地說道：“我嘛，我們學校是名校。不過我學的是物理實驗專業，兩年制的，也只是大專學歷。我是農村人，父母都是當牛做馬的農民。我參加了三年高考才如願以償上了大學，雖然如此，到現在爲止我還是我們村裡僅有的一位大學生，這是我唯一能讓我父母自豪的事情。”王志超的臉上還帶着長年累月在田間勞作留下的曬痕，這種在當時“出身農村”的明顯標誌還沒有從他的面容上消失，陳悅看得出。然而，他也是大專生這點樑主任介紹時沒有提及，大大出乎了陳悅的意料。陳悅覺得，兩人剛剛認識王志超就能夠將他三次高考這種不算光彩的事情直白地告知自己，令他有點莫名的感動，覺得王志超赤誠待人，可以交朋友。
陳悅感嘆道：“我們剛畢業，高考彷彿就在昨天。不管讀什麼專業讀幾年，總之能進名牌大學就很不容易，我也是從高考走過來的，這點我深有體會。”
王志超笑着點點頭。
“志超，我聽你的口音是湛江人吧？”陳悅問道。
王志超有點驚訝：“是啊，你熟悉湛江？”
陳悅笑道：“我也是湛江人，我們是老鄉啊。”
“老鄉，真是太好了。”王志超面露喜色，馬上伸出他的右手與陳悅握了握手，“沒想到第一天報到就能碰到老鄉。”
“是的，我們有緣。”陳悅欣欣然地點頭。
“我是湛江麻章的，你呢？”王志超問道。
“我是霞山的。”
王志超有點疑惑：“但是你的口音一點都不像湛江人啊。”
陳悅解釋道：“我79年讀初二就來廣州了，所以口音變了很多。”
“哦，原來如此。”王志超說。他擡起左手手腕一看手錶，“不好意思，我要下去了。”
“志超，你五樓有清潔工具嗎？”陳悅的右手擺一下，“我想搞一下實驗室的衛生，但沒工具。”
王志超說：“有啊，我剛纔看到了。”
陳悅說：“我借來用用，我跟你下去拿。”
“好。”
爲了小型機、PC機等貴重設備的安全，同時也爲了隔熱，五樓兩邊的走廊都加裝了一個鐵門。一進右手邊的鐵門，旁邊就是8088機房，是王志超分管的實驗室。與8088 機房隔着一堵透明玻璃牆的是小型機的終端機房，它的裡面還有一個房間是小型機的主機房。
陳悅學着王志超，在鐵門旁的鞋櫃中拿了一雙拖鞋換上，然後跟着王志超往裡面走。剛走幾步，陳悅隔着落地玻璃，見到了終端機房的一臺電腦前端坐着一個女子的背影，這個背影美麗窈窕，他有點熟悉。他定神再看，不禁眼前一亮，“趙容！”陳悅心裡默唸着。
楚水之畔，伊人姽嫿。體態柔靜、風姿綽約的趙容，迷離了陳悅的目光。王志超輕輕地扯了一下陳悅的手臂，壓低聲音笑問：“陳悅，看美女啊？”
陳悅驀地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輕聲說：“她是我的老師。”
王志超有點詫異，小聲說道：“這個美女是你的老師啊？我來到時她已經在那了。”
“是的。”陳悅適意地點了點頭。
拿了清潔工具，謝過王志超，陳悅指了指趙容，低聲說道：“志超，我去找一下我的老師。”
王志超羨慕地笑笑，拍了一下陳悅的肩膀。
陳悅將清潔工具小心放下，輕手輕腳地走進小型機的終端機房，緩緩地走向趙容。趙容的頭髮盤成了一個髮髻，夾着一個髮箍，白皙的脖子讓人盡收眼底，很有“美少婦”的韻味。陳悅快走到趙容身後已忍不住開口了，儘量地小聲：“趙老師！”他又移步到了趙容所用終端顯示器的背後，剛好正對着她。
聚精會神的趙容還是嚇了一跳，她驚喜地仰起頭：“陳悅。”
陳悅不禁讚歎：“趙老師今天真美！”
趙容很開心地笑了，非常領情。她有意捉弄一下陳悅：“我平時就不美？”
陳悅忙不迭地笑道：“美，美，當然美！是今天更美了。”
趙容笑意盈盈：“我問了樑主任，他說你留校的事人事處批了，你找樑主任了嗎？”
陳悅說：“系裡昨天打電話給我媽媽，所以我今天到人事處和樑主任那裡報到了，和機房的王志超一起的。”他指了指隔着玻璃的王志超。“樑主任還是安排我到單板機室，現搬到六樓了，632室。”
趙容點點頭說：“最近系裡開會也講了，單板機室搬到六樓。哦，這麼快就搬了。”
“是的，剛纔言老師已經將設備和鑰匙都移交給我了。”陳悅內心的激動仍然寫在臉上。
“好啊，等會我上去參觀參觀。”趙容笑了笑。
“趙老師，非常歡迎！那我不打攪您備課了，我先上去。”陳悅說，“趙老師，恭候您的大駕，再見！”
“果然新人新氣象啊！”陳悅正在用溼抹布擦拭着儀器櫃，還差一個櫃子才全部擦完，趙容上來了。
陳悅放下手中的抹布，熱情地招呼：“趙老師，請坐！”
趙容沒有表現出對單板機室的新設備有半點興趣的樣子，她“嗯”了一聲就找了張離她最近的凳子坐了下來，高興地對陳悅說：“系裡安排我下學期教計算機軟件班的Pascal和工民建的Fortran。我終於不用再和你的單板機打交道了。”陳悅覺得趙容說“你的”很有趣，他想笑但忍住了。
陳悅真心地覺得北大畢業的趙容應該派大用場，說道：“對，您教單板機大材小用了。”
趙容笑言：“你過獎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最主要的是，我的興趣不在單板機上。”
陳悅笑着頷首，畢業設計時他見過趙容拿着Fortran教材，知道Fortran是一種計算機的高級程序設計語言。他好奇地問道：“您教計算機班的Pascal，是你剛纔用的小型機嗎？”
趙容捂着嘴笑了，要是江少遊這樣問的話，她一定會盡情地笑出聲來，而對於好學的陳悅她不想令他難堪。她解釋道：“我教的Pascal和Fortran一樣都是一種高級編程語言，和你學過的BASIC語言差不多。下面的小型機又叫VAX機，我剛纔用的是它的終端機。”
“什麼？您說……”陳悅啞然失笑，“您說下面那臺小型機叫‘挖屎機’？”趙容也被逗樂了，陳悅趕緊說：“趙老師，不好意思，我太庸俗了，如果我在家這樣說話，我媽媽一定又批評我了。”
趙容讚許道：“你媽媽做得好，我也是很怕聽別人說屎啊、尿啊、女人啊、男人啊，還有我也不喜歡聽人家叫老公、老婆的。”
陳悅開心地笑了：“看來您比我媽媽的要求還高啊。”
趙容也笑了：“那是當然。”
陳悅說：“我媽媽還很奇葩呢，她說‘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她不讓我和我姐姐叫她老媽，她說這樣叫會讓她知道自己老了。叫媽一個字她也不喜歡，她要我們保持小時候的叫法，叫媽媽，這樣我們的童真就能長伴她左右。她還說，寧願家裡受窮也不願意我們長大了離她遠去，我們是她生活的源泉和動力。”
陳悅提及母親，勾起了趙容想家的思愁，她淡淡地說：“對於我媽，我也只有寫信時才稱呼媽媽，看來我要向你們家學習了。”
趙容的語氣和神情，令陳悅霎時想到了她曾經捂嘴嗚咽、背部抽搐的情形，不知道是否因她的母親而這樣？他怕自己的話會進一步引起她的傷感，趕緊轉移話題：“趙老師，剛纔我太無知了，還以爲您教的Pascal是小型機呢。”微微的愧赧之色已自然地流露於他的臉上。
其實陳悅對趙容過於敏感了。趙容含笑道：“沒事的，你學的是電子又不是計算機。”
陳悅認真地說：“看來要學的東西真是很多。”
趙容瞭解陳悅，知道他正處在對知識的熱情猶如海綿飢渴地吸水的窮纖入微階段。她不想稚氣未脫、勤奮好學的陳悅可能會盲目地在新知識上較勁，開導了他一句：“很多知識我們用到時再學就可以了，我們不可能樣樣都學的，對吧？”
“您說得很有道理。”陳悅點點頭，神情似乎輕鬆了起來。遽爾，他真切而誠意地說道：“趙老師，等會您備完課我請您吃飯，好嗎？我還沒請過您呢，真是很慚愧。”
趙容笑道：“謝謝啦，我先記下。我有一位在地質所工作的師姐，她今天補休約了我，等一會我要去她那裡。我這位師姐啊又聰明又好玩，以後帶你認識她，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陳悅欣然應道：“好啊。”
趙容柔情款款：“你工作了，改天我給你慶祝。”
“謝謝趙老師！”倏地，陳悅覺得趙容有點像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