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士說的接PC串列埠的開發工具,他一個多月後才帶到了廣州。令陳悅意外驚喜的是,林卓士還從香江帶來了兩本51單片機的書,雖然是繁體字的,但不影響胡工和陳悅的閱讀,而且文字是橫排和從左到右的,與大陸出版物一樣。臺灣產的這個開發工具只是一塊電路板,沒有外殼,面積只有TP-801單板機的四分之一左右。大家看着、摸着這塊中國臺灣製造,不禁交口稱讚,都說完全可以媲美日本的工藝。大家都感慨臺灣的技術實力,不愧爲“亞洲四小龍”之一。
何翰笑着說:“看來真的很有必要解放臺灣了。”
大家都爲他的妙語而開懷大笑起來。
單片機開發板遲來的春天,原因是林卓士也碰上了“忙得要死”的效應。他負責的“大陸部”去年已從廣州搬到深圳,那天從廣州回到深圳後忙了幾天。“大陸部”此時只是林卓士公司人員內部的稱謂,他們在深圳掛的招牌是“香江興隆行電子貿易(中國)有限公司”。因爲總公司一位副總退休及“大陸部”的業績好,他回到香江接任副總職位,但仍負責設在深圳的“大陸部”。林卓士升職後又臨時要飛去英國,一呆就大半個月,從英國回到香江又馬不停蹄地飛到了菲律賓。
大家恭賀完林卓士後,他笑着說:“其實我所有同事管‘大陸部’都能做好的,因爲大陸市場的體量大。當時公司選撥這個部門經理時,因爲我讀大學時選修過國語,在所有人選中我的‘煲冬瓜’相對好一些,所以幸運地‘折桂’而已。”
胡工感慨地說:“爵士謙虛了。其實有一個重要原因你忽略了,是你慈善的事做得多,好人有好報。”大家都很認同胡工所說。
林卓士笑道:“你們都過獎了。不過,我現在升職加薪了,更有能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啦。走,我請客!”
在等單片機開發工具時,胡工和陳悅也沒閒着,都在積極地準備着單片機的知識,一個月後他們開始修改線路、編程。這段時間,大家也經常一起喝茶聊天,閒煮歲月,細品時光。偶爾,鍾其也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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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蘭亭已矣。人生如夢,白雲蒼狗。
東歐劇變,又稱蘇東劇變,西方社會也稱爲1989年革命,是指89年前後,東歐各個社會主義國家的政治經濟制度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是斯大林先生模式的社會主義制度最終演變爲西方歐美資本主義制度的劇烈動盪。東歐劇變最先在波蘭出現,後來擴展到東德、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等前華沙條約組織國家。這個事件以蘇聯解體告終,一般被認爲標誌着冷戰的結束。
世界政治格局的劇變,美加等國非常規地爲一些外國人發放“綠卡”。即將到期回國的趙容就是這批“楓葉卡”的獲得者之一。
趙容將她已獲加國永居權的事情寫信告知陳悅,並說她會第一時間爲陳悅辦理移民申請,倆人在加國團圓,並憧憬了未來美好的異國生活。陳悅秋水望穿等來的並非趙容即將歸來、而是一個令他極度詫異的消息。陳悅五內沸然,先喜後憂。喜的是,別人辛辛苦苦、想盡辦法甚至削尖腦袋的移民,趙容輕而易舉就得到了,也標誌着自己未來可以移民加國了。憂的是,他想到了母親,而且是不可遏制地變老的母親,母親的含辛茹苦、供書教學,他想到了父親的臨終囑託:你是家中的男子漢,要好好照顧母親。父親的離去,令陳悅姐弟都將對父母的愛加倍地集中到了母親身上。
母親和趙容在陳悅的心中都重逾千鈞。陳悅知道,趙容是違反訪問學者紀律的非常規移民,她在一個長時間內都不可能回國了,如若自己要與趙容團聚,唯一的途徑就是自己出去。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和城市,比在廣州,頭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自己必然要付出數倍的努力來打拼,吃苦他覺得沒問題,重要的是能有多少時間回來看望母親?如果自己爲了母親不出去,趙容獨自一人在外怎麼辦?自己又如何捨得和忍心放下對她的愛,對她不管不顧?他一時間束手無策。
陳悅思緒萬千,他更多的是被“孝”字折磨着。葉嘉瑩先生的《哭母詩》:“早知一別成千古,悔不當初伴母行”躍然他的腦際。他想到了《增廣賢文》中的佳句:“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情。”徐熙先生《勸孝歌》:“孝順理當然,不孝不如禽。”魯迅先生講:“不孝的人是世界最可惡的人。”……他想到了自己班同學最早出國的,已經兩年多都沒有聽到他們回廣州的消息。
陳悅又想,有一次請母親到環市中路的金鷹大廈喝早茶,茶樓在二樓只有扶手電梯上去,母親不管他如何勸說就是不敢踏上扶梯,甚至看到比她還年長的人上了扶梯,她依然不敢上去。他只好帶母親到馬路對面的另一家酒樓喝茶。如果自己出國了,兒行千里母擔憂。以後一段時間內沒空回來看望母親,她是否敢坐飛機去看自己?難道要母親天天倚閭而望……
在陳悅的心中,母親和趙容之間彷彿橫亙了一條鴻溝,它可逾越嗎?陳悅此時一籌莫展,只覺得“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他在五通廠兩年多來學會了一點,想不通的事情就暫時擱置。他同時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選擇順其自然也許是最佳策略。
他寫信告訴了趙容自己的喜和憂。他在信中還說道,若然自己的父親健在,有他陪伴着母親,自己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陳悅原來準備在趙容回國前佈置好新房,現在這個計劃只好束之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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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遊補休,無所事事,來實驗室找陳悅聊天。他不巧的是,陳悅正在給周詠班上微機控制實驗。江少游來到時,見實驗室裡的學生正在上實驗課,便在門口停住了腳步。
實驗前的講解、提示已經完成,陳悅正在給一位學生解答問題時,目光掃到了站在門口的江少遊。
陳悅舉起了右手,笑着向江少遊擺了幾下,沒發聲只用嘴型對他說:“等我一下。”江少遊點了點頭,用盡可能小的聲音:“別急。”
給學生解答完問題後,陳悅快步地走到門口,打趣道:“好兄弟啊,這麼好來看我,你居然還記得我這位老同學啊?”
“我一向都這麼好的,老同學你不是不知道。”江少遊嬉皮笑臉。
陳悅本欲帶江少游到小辦公室去坐等,江少遊說想重溫一下讀書時的舊夢要在實驗室裡等他。陳悅只好把他帶到實驗室後面的一張實驗臺旁邊,這是陳悅在實驗室的簡易辦公桌,說:“你先坐坐,我去給你衝杯茶。”
江少遊說:“好的,那就有勞了。”
實驗室在上課,陳悅不方便煮水。他到自己的小辦公室裡拿了一個乾淨的玻璃杯加上一小撮茶葉後,走到對面的設備處辦公室去加水。
陳悅把茶杯放在江少遊旁的辦公桌上,並指了指桌上的教材和雜誌:“少遊,不好意思,你自己坐坐翻翻書,下課後我們再慢慢聊。”
江少遊笑笑說:“好的,你先忙。”
陳悅繼續去輔導學生做實驗。
江少遊看了看冒着熱氣的茶杯,不需要觸摸杯子已經知道水溫很高,他沒有拿起來,繼續盯着杯子:熱水中的茶葉在杯中上下翻轉着,像一個個歡快的舞者,每個捲曲的茶葉經過水的滋潤慢慢地舒展開來,慢慢地沉入杯底,茶水中的綠色慢慢加重,一縷縷清香不斷地從茶杯中飄出來,他口渴了期待着能儘快品嚐一口。他的視線從茶杯移到了桌上的書,隨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校印教材《微機控制實驗指導書》翻了翻,感到佶屈聱牙的就放下了。他拿起玻璃杯淺嘗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後又拿起了桌上的《讀者文摘》雜誌,認真地看了起來。看雜誌時,他不時地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此《讀者文摘》是甘肅人民出版社發行的,1981年創刊,非美國的《讀者文摘》。1982年初,中美兩家《讀者文摘》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版權之爭,1993年以國內的《讀者文摘》更名爲《讀者》告終。
過了大半節課時間,陳悅又去給江少遊加了一次水,並從設備處借了一沓用報紙夾扣住的《廣州日報》給他看。
這次是步進電機控制實驗,難度不大,有現成的實驗箱也不需要學生搭建線路,並沒有多少學生有疑難要問陳悅。陳悅有時慢慢地從各個學生身邊走來踱去,偶爾站住觀察一下學生的實驗情況,又偶爾停下來解答個別學生的提問。實在沒事,陳悅也坐下來和江少遊簡單聊兩句。
一節課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實驗室裡比較安靜,學生做實驗到了比較投入的階段,不時傳來學生敲擊單板機按鍵的聲音。
江少遊把《讀者文摘》上感興趣的文章瀏覽完了,他站了起來,正對着在認真做實驗的學生,微微地活動一下身體。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漫不經心,眼睛開始“尋花繞寺行”,而且“看來看去眼增明”。
江少遊又坐了下來,拿起那一沓《廣州日報》心不在焉地看着。良晌,他的視線又再次投向了實驗中的女生,目光時而被沾黏,時而續遊離……
陳悅也注意到了江少遊的舉動,他覺得男性喜愛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只不過江少遊的舉動略爲誇張而已,不愧是有錢公子哥的作派。
放學後,陳悅笑道:“我的江少,剛纔讓你坐了這麼久的冷板凳,真是不好意思了。”
江少遊有了一種好像是自己放學的輕鬆,說:“沒事。是我難得補一次休,所以沒打電話就殺了過來。”
陳悅問:“你今晚要陪雨菲嗎?不用的話,我請你吃飯。”
江少遊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惘然:“不用陪她,我們去吃飯。”
“好啊!”陳悅又問:“想去哪吃飯?”
江少遊一反常態:“隨便,今天你定。”
陳悅很驚訝,笑道:“太陽從西邊升起啊?平時不都是你說了算的嗎?”
江少遊漠不關心地說:“今天不太餓,你決定一次,就算你請我吃青菜炒白菜我也無所謂。”
“我的工資也頂多能請你吃白蘿蔔燉紅蘿蔔。”陳悅受了他的啓發玩笑道,他又補充:“天地玄黃,人間煙火。我媽媽說古人有講:魚生火,肉生痰,青菜蘿蔔保平安,粗茶淡飯最養人。”
兩人來到了飯堂二樓,找了個靠窗邊的位置坐下,陳悅點了菜。
“‘粗茶淡飯飽即休’,少遊,今天帶你來吃點粗飼料,委屈你了。”陳悅略有感覺江少遊的情緒與下午不同,希望通過自己的玩笑能讓他高興起來。
江少遊有點心不在焉:“沒事,這裡也不錯啊,夠安靜。”
晚餐時間人丁稀少,菜很快就上了。“少遊,動手。”陳悅已經“肚皮貼着脊樑”了,沒有女性同桌他也不顧忌什麼儀態了,夾起一大箸菜就往嘴裡塞。江少遊卻遲遲沒有動筷,只是靜靜地看着陳悅狼吞虎嚥。
“少遊,幹嘛不吃?我點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嗎?”陳悅停下筷子問道。
“你點得挺好的。好,我吃啦。”江少遊苦笑了一下,陳悅的注意力在飯菜上沒看出他笑中之“苦”,又繼續起筷了。
江少遊明顯胃口不好,吃得慢條斯理。
陳悅又停下了筷子,微微一笑:“少遊,別這麼‘溫良恭儉讓’的,你現在不吃五穀雜糧啦?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啊。”
江少遊悠悠地說:“陳悅,你不用管我,你多吃點,我不會餓死的。不過,我真想看看怎樣才能餓死我?”
從江少遊說話的語氣陳悅聽得出他並非在炫富而是開玩笑,陳悅嗬嗬一笑:“你別探討這個問題了!能把你江少餓死的話,像我這種面如菜色的人已經餓死兩回了。”有頃,陳悅又幽幽地說道:“不過,你讓我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凍死在第三根火柴的餘燼中……”
江少遊勉強地擠出了一點笑容,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來,來,來!動筷,快點動筷。”在陳悅的催促下,江少遊又吃了起來。
不一會,江少遊停下了筷子,看着陳悅細聲慢語:“老同學,求你一件事。”
“我們已經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了,請講!”陳悅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大嚼大咽,頭也沒擡,旁若無人。
江少遊平靜地說:“介紹剛纔你實驗室裡面那位扎馬尾的女生給我。”
“什麼?!”霎時,陳悅擡起了頭,眼眶的直徑擴大了一毫米瞪着江少遊,見到他也在看着自己,陳悅笑了:“你不是有方雨菲了嗎?還不知足,還這麼貪心?”陳悅心裡暗暗發笑,對於異性,他們兩人的品味第一次“心共照,眼同明”。
江少遊仍然直視着陳悅,目光是真誠和熱切的,卻吊兒郎當地說:“我還沒結婚,看着碗裡的想着鍋裡的,不是很正常嗎?”他的話刺激到了陳悅:自己不是也惦記着周詠嗎?五十步笑百步。江少遊是沒錯的,而自己纔是大錯特錯。
一時間,陳悅怏怏不樂起來。他不想江少遊看出他的煩悶,也聊以自我批評:“晚清名臣曾公國藩先生講過,凡做一事,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講完再擡眼,那抹煩惱已經消失半數,他又隨意地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狂狷孟浪、學會花心了?”
江少遊的臉色剎那黯淡了,眉宇間有了一絲憂鬱,他沉默不語。半晌,他才淡淡地說道:“她去美國了。”
“啊?!這又是怎麼回事?”陳悅條件反射、隨口而出地問道,內心的悒悒一掃而光。他立即又想到了方雨菲說過江少遊父母反對的事,見到江少遊並非悲痛欲絕的樣子,覺得可以跟他開個小小玩笑。陳悅馬上用他的左手掌擋住了江少遊:“不,不,你先別告訴我答案,讓我猜猜。”
江少遊抿一抿嘴,似笑非笑:“你猜吧。”
陳悅自我感覺良好地說:“你媽媽將一沓錢……不對!一沓錢沒多少,應該是將一張支票甩給雨菲,說:‘金額你隨便填,請別再用你的美色勾引我的兒子,請你馬上離開他,永遠不要再見我的兒子!’是吧?”
江少遊捧腹大笑起來,“這麼爛的情節,小說看的吧?”他心中的陰霾已去除大半。
陳悅露出了“得勝回朝”的笑意:“我猜對啦?”
江少遊收斂住笑容:“當然不是,是她家裡要她去讀書的。她畢業時,她父母就想她去美國讀金融了,不過她不想去。我父母的態度,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我父母不是這樣對她,她可能就不去了。又或許她也受到了趙容和她同學的影響吧,所以她年初就申請了。她也叫我去,但我現在那裡讀得進書?而且我是獨子,我父母一直不贊成我離開他們太遠。”
江少遊最後的這句話深深地戳中了陳悅的痛處,讓他陷入沉思……
“喂,兄弟,沒事吧?!”江少遊端詳着陳悅的眉眼神色。
陳悅馬上擡起頭來看着江少遊,苦笑着:“沒事,沒事。”
江少遊關切地問道:“想趙容了?”
陳悅點了點頭。霎時,他心裡糾結着是否將趙容獲得加國居留權的事告訴江少遊?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去”、“留”難題,對此事還難以定奪,不禁心煩起來,已不想在江少遊面前提及趙容的事。他淡淡一笑:“你不叫她趙老師啦?”
江少遊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笑意:“她是你的了,我還叫她老師的話,不是要叫你……,那我虧大了,我纔沒那麼傻呢。”
陳悅哈哈一笑,剛纔的煩惱瞬間消失,他又繞回原來的話題:“雨菲去讀金融要多長時間?”
江少遊說:“兩年。”
陳悅說:“時間不算長啊,你這麼快就想變心啦?”趙容已出去一年,陳悅深有體會實在是太漫長了,這句言不由衷的話一說出口,他便在心裡直罵自己太假了,但他自我安慰:這樣說是想幫少遊。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我總有預感她這一走我們就沒戲了,這樣的例子我在單位聽過,也聽朋友講過。”江少遊無奈地說道,嘆了一口氣。
江少遊的話,不但又勾起了陳悅的思愁,也讓他突然間有了一種前程茫然的難受。
“少遊,我們凡事儘量往好處想吧。”陳悅目光呆滯淡淡地說道,說這句話他也是聊以自我安慰。此時,陳悅覺得幸虧沒有將趙容的事告訴江少遊,否則可能會加重他的悲觀情緒,甚至加重自己的煩擾。
兩人一時默默無言,菜在涼着……
陳悅回過神來了,說:“我現在啊,很怕聽到出國啊、留學啊這樣的詞,一聽到心裡就有點不舒服。少遊,來,菜都涼了,儘可能多吃點,別浪費。”
江少遊苦笑着問道:“要不要來瓶啤酒,一醉解千愁?”
陳悅笑了:“你也知道,我喝酒不但解不了千愁,還會惹來千煩。你自己喝吧,現在要?”
江少遊搖搖頭:“謝謝!我也很少喝的,一個人就更不喝了。”
兩人又各自沉默地吃了一會,陳悅的飢餓感已逃之夭夭,江少遊依然是細嚼慢嚥地吃着,而且很快又停下了筷子。
江少遊說:“我父母想我出來幫他們,現在既然雨菲出去了,我也不想留在單位了,睹物傷情。”
陳悅淺淺一笑,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俗語也有講:樹挪死,人挪活。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