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工在地質所租用的地方只有他一人有鑰匙和臨時出入證件,他每次都提醒大家要準時到達五通廠,然後一起到那裡工作。
下班,趙容打飯和陳悅吃完後,因爲總調試的時間緊,胡工約好大家一起幹活的時間,陳悅不敢遲到,就匆匆地趕了過去。趙容對此也很理解,然而,兩人自然是百般不捨,萬分無奈。
總調試期間,陳悅和鍾其基本上都是提前半個小時至十五分鐘就到達五通廠。這個週六傍晚,陳悅到達五通廠時,只有鍾其一個人在,他也是在學校的飯堂吃完飯就趕了過來的。
“阿其,何仔不在?”陳悅問。
“他去吃飯了。”鍾其說。
不一會何翰回來,胡工是準時到的。
大家一起到了地質所。在地質所幹活與在五通廠時完全一樣,鍾其把大家的茶杯和茶壺都帶了過來。大家幹活時,還是東一句西一句地閒聊着,或者開開玩笑。
陳悅要運行的是總的程序,程序的各個模塊都可以了,但連起來還有問題,還要查找和修改主程序的錯誤。
這個晚上,陳悅很少出聲。調試程序時,他有時會分神,想一想再過幾個小時的星期天上午如何跟母親講他和趙容登記的事?他覺得要跟母親講自己想結婚的事很難爲情,該如何開口?自己還不到23歲,工作才2年,母親會同意嗎?自己先姐姐結婚是否太自私了?這兩點都顯得自己太着急了。趙容的年齡比自己大、甚至比張茵還大,他的擔心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覺得母親不會太在乎這點、會更注重人品的。如果登記不成的話,趙容出去一年的時間這麼長,萬一她變了心,自己豈不是又失去心愛?想到張茵離自己而去,又加重了他的擔憂……
凌晨一點已過,胡工一聲令下:“收工,宵夜。”他站了起來,握起拳頭抵在後腰上揉了幾下。
陳悅和鍾其是在飯堂吃晚飯的,缺少油水,晚上又喝了很多茶,一聽胡工說宵夜,他們都覺得枵腸轆轆、飢不可堪了,何翰在西環中學旁吃的快餐,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家在西環大排檔坐下喝了一會茶後,胡工從來大排擋的路上見陳悅沒有吭聲,坐下來後又盯着自己的那杯茶出神,看出了一點端倪。
胡工關切地問道:“小陳,你今天好像有心事,沒事吧?”
“沒事,謝謝胡工!”正在神遊的陳悅趕緊擡頭看着胡工。
陳悅不自然的假笑勉強到不用說胡工,連何翰、鍾其都看出問題了,在他們的輪番追問下,陳悅只好把自己和趙容的事情簡單地跟大家講了。他停頓了一下,想喝口茶。
胡工文縐縐地笑道:“小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他表達的意思是既已見到了意中人,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陳悅煩憂地說:“我才22歲多,工作也才2年,我姐姐還沒結婚,我怕我媽媽覺得我心急,不同意我們登記。我媽媽曾對我說過,時代進步了,不要像她們那樣太早結婚,過早地受家庭束縛,男的最好過了25歲才結婚,這也是潮流。我媽媽不同意的話,我們錯過一次分房機會我倒不覺得怎麼樣,反正也不一定能分得到,而且以後還有機會。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如何向我的這位老師交待?難不成讓她帶着遺憾出去一年?”擔心趙容變心的事,他不好意思與胡工坦誠相見。
胡工點點頭,安慰道:“小陳,凡事往好的方向想。你這是好事啊,更應該往好的方面想。以我對你的瞭解,我覺得你最主要的問題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好事,不知怎樣或者說覺得不好意思向你媽媽開口吧?其實大可不必多想,你見到你媽媽時是怎樣想的就怎樣講就行了。”
“謝謝胡工!”陳悅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心裡舒服了很多。
“哇,教授的女朋友比教授還要厲害啊!”何翰心裡有點佩服陳悅,卻在心裡笑話着陳悅這些愛看書的人容易自尋煩惱,這麼簡單的一件事至於想得這麼複雜嗎?這不是杞人憂天是什麼?在他看來這只是小事一樁不足爲慮。他又迫不急待地笑問:“陳悅,用‘煲冬瓜’講,你‘上’了她沒有?”
陳悅聽不明白:“何仔,‘上’是什麼意思?”
胡工哈哈大笑,他怕何翰會繼續說些令人難堪的話,連忙替何翰解釋:“就是‘生米煮成熟飯’的意思,在學校裡我們也叫做‘未打鐘先入飯堂’。魯迅先生就寫得比較直接:吳媽,我想和你……”胡工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講不下去了。
胡工的解釋以及小說帶給陳悅的認知,他明白了,也哈哈地傻笑起來。陳悅用右手食指指了指何翰,笑着說:“你這個壞蛋!”
胡工意猶未盡,笑問:“小陳,那你們發生超友誼關係了嗎?”
陳悅有點害羞了:“胡工,當然沒有,我們還沒結婚呢。”
何翰壞笑道:“誰說要結婚才能‘上’的?胡工,你說對不對?”
胡工開懷大笑,不置可否。鍾其也早被何翰和胡工的話逗樂了。
陳悅訕訕地說道:“再說我們也沒房子,要登記了學校纔會分一間小宿舍。”
何翰搖搖頭,一臉的無可奈何,像是玩笑又似認真:“胡工,他一個人管一個這麼大的實驗室,還有一間小辦公室,多方便啊!我真不知道怎麼教陳悅了,正如我老爸說我‘孺子不可教也’一樣。”胡工又抿嘴一笑。
陳悅趕緊拿起茶壺給大家斟茶,先倒茶給胡工,斟到何翰的杯子時,陳悅笑道:“師父,請喝茶!喝口茶消消氣。”
四人都笑了起來。
鍾其在與陳悅確認他所說的趙容就是在白雲山萍水相逢的趙老師後,驚訝地說:“啊?!原來你是要和趙老師結婚啊?”
何翰又來勁了:“阿其,你認識陳悅的女朋友?”
鍾其點點頭,說:“是的,去年重陽節我和她一起爬過白雲山。”
何翰故作震驚狀,聲音提高了若干分貝:“什麼?!阿其,你有沒有搞錯?!你還爬過趙老師的山?”
何翰說完,胡工和他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胡工邊笑邊擦着眼角的淚水。鍾其和陳悅看着他們兩人的瘋笑,都一臉茫然,傻傻地問道:你們有什麼好笑的,笑成這樣?
胡工遏制住大笑,掩笑着啓發:“小陳,你不是喜歡看小說嗎?沒看過‘翻山越嶺’的情節?”
“胡工,不明白。”陳悅在努力地思考他話中的含義,依然雲裡霧裡。
“我也不明白。”鍾其也是一頭霧水。
何翰連動作表情帶比劃,用手做了幾個猥瑣的動作:就是這樣……就是那樣……
陳悅和鍾其都不禁大笑了起來。鍾其看着陳悅說:“當年如果是何仔教我們生理衛生的話,容易明白很多,我們一定會學得不錯。”陳悅笑着贊同。
何翰憨笑道:“對啊,以後我不做音箱的話,我就回村裡教阿其說的生理衛生。”
胡工又笑了:“何仔,你還是認真做你的音箱吧,別誤人子弟了。”
大家又鬨然大笑。
胡工笑道:“還有一句詩好玩:一樹梨花壓海棠。你們都知道吧?”見到鍾其微皺眉頭及何翰如墜五里霧的樣子,他似乎意料之中,“小陳,你肯定懂的。”
陳悅羞澀地點點頭:“胡工,我大概明白。”他也立即想起了一篇文章。
胡工說:“小陳,你給他們解釋吧,你講會文雅一點。”
陳悅也正想和大家分享他看過的文章。“好吧!我講會悶些,肯定沒胡工講得生動。”陳悅答應着,“年初就在五通我看了一份報紙,好像是晚報,裡面有一篇文章是講這首詩的。這篇文章講了近年人們對這首詩杜撰的故事,然後講了作者的考證。杜撰的故事好玩,我先講它,是講蘇軾寫來調侃張先的。蘇大學士和胡工一樣是很喜歡和好朋友開玩笑的,張先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一位大詩人,‘心有千千結’就是出自於他。張大詩人80歲那年娶了一個18歲的女子,所以蘇大學士寫了這首詩來戲弄他。一樹梨花壓海棠,梨花是白色的,指的是已經白髮蒼蒼的張大詩人,海棠是紅色的,比喻穿着紅妝的新娘子。
這篇文章後面講,其實這首詩不是蘇大學士寫的,更與張大詩人無關,是明朝一位文人的作品。”
鍾其笑了,何翰笑聲最大:“老牛吃嫩草啊!”他們兩人對故事的真假並不在意。
“小陳真是好記性!”胡工稱讚道,“晚報我幾乎天天都看的,居然錯過了這麼好玩的文章。”
陳悅自謙:“胡工過獎了!這首詩好玩搞笑、容易記,我才記得的。”
大家復又飲茶的飲茶,喝酒的喝酒。
片刻,鍾其心有所想地說:“陳悅,這麼簡單就結婚了?”他在心裡羨慕着陳悅,他已看上系裡的一位在讀研究生,正在展開猛烈的功勢,還未能攻城撥寨,正爲這事苦惱着。大家都還不知道此事,雖然胡工與鍾其是同事,也沒看出半點苗頭。
陳悅不知道鍾其的箇中原因,說:“還簡單啊?我覺得比寫烘槽的程序複雜多了。”
大排檔的效率比較高,一上就兩個菜,大家都餓了來了一輪衝鋒。
何翰喝了一口酒,說:“陳悅,你結婚的話我送你一對音箱,可惜我沒做音響,不然就一起送了。”
“多謝何仔!”陳悅很感動。
鍾其反應敏捷:“那我送陳悅燒杯和燒瓶,胡工就送一個烘槽。”大家哈哈大笑。
陳悅笑問:“阿其,燒杯和燒瓶我該如何使用?”
鍾其一本正經道:“你不是學化學的,不懂了吧。燒杯可以用來喝水喝茶喝酒,燒杯和燒瓶都可以用來種花,例如胡工家的那種綠蘿,還有吊蘭啊、萬年青等等水養的植物。”鍾其的話雖然是開玩笑的,卻讓陳悅長了見識。後來,陳悅無意中想起鍾其的這番話時,專門跑到北京路的科技書店買了一本講發散性思維的書來研讀。
“對,我們辦公室就有這樣的‘花瓶’。”胡工附和道,他又笑笑:“這點我們系可是得天獨厚。”陳悅和何翰都笑了。
“那胡工的烘槽送給陳悅又有什麼用?”何翰問。
胡工呵呵一笑:“那用處就大了,可以用來烤豬、烤雞和烤麪包啊。”
大家又鬨堂大笑。
1905年,美國通用電氣公司(GE公司)生產出世界上第一臺電烤箱。20世紀初期,電烤箱就已引入我們國內,有西式點心鋪或酒店用電烤箱來烘焙麪包等食品,70年代末開始已有港澳同胞將家用電烤箱帶回國內,但擁有的家庭鳳毛麟角,胡工、陳悅和鍾其都沒聽說過家用電烤箱,他們對電烤箱的認知只侷限於西式點心鋪,不知道有電烤箱這種家用電器。何翰反而聽說過,但當時對這種家電完全沒有興趣。
胡工又說:“小陳,不過你要先搞一間大房子才行,我們的烘槽可是很佔地方的哦。”
陳悅笑道:“胡工,還要三相電,真是消受不起啊。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衆人皆笑。
何翰突發奇想:“胡工,我們有烘槽的基礎,不如我們做電烤箱囉?家庭用的電烤箱。”
胡工笑笑:“你的想法好是好,但我們哪有這麼大的資金和生產場地?”
何翰失望地點點頭,臉色凝重地想着這個問題。後話:何翰嬉戲中的有些想法是眼光獨到的。
“麪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大資金和生產場地以後五通廠都會有的。”陳悅舉起茶杯,“祝願五通廠越做越大!也祝願何仔的音箱廠越做越大!”
“謝謝!”胡工和何翰都道謝,三人拿起了酒杯與陳悅的茶杯碰了一下。何翰喝了一口酒,好奇地問陳悅:“你老婆漂亮嗎?”
“當然漂亮!美麗秀氣。”鍾其幫陳悅回答。
陳悅在心中感激鍾其對趙容的讚美,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別人這樣稱呼趙容,很愕然也不習慣,趕緊說:“我們還沒結婚。”
胡工和何翰都笑了。
何翰笑道:“我們知道,女朋友也可以叫老婆的,我從不叫我女朋友的名字,都是叫她老婆的。”大家又鬨然大笑。
胡工說:“小陳,找時間帶趙老師來我家作客,讓我和何仔認識一下你的繆斯,我請她吃飯。”
陳悅感激地點點頭:“好的,謝謝胡工!”
胡工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道:“小陳,既然你女朋友快要出國的話,我建議你登記的話,先別住在一起,不然你們要分開一年的話大家都很辛苦。”
胡工的話陳悅似懂非懂,陳悅說:“胡工,我們登記後還要申請房子,不知學校什麼時候才能批。”
何翰忍不住又笑着說:“要是我,纔不管什麼有沒房子,‘上’了再說。”
———
星期天一早陳悅回家。
陳悅到家時,陳媽媽已從菜市場買菜回來,正在廚房裡準備着煲老火靚湯的食材,陳迪在洗手間洗衣服。陳悅現在一到兩週纔回家一次,陳媽媽和陳迪自然對他是千般愛萬般寵。陳媽媽最重視的就是給陳悅煲老火湯,雖然家裡有冰箱,但煲湯講究的是食材新鮮,而且要煲兩三個小時,爲此她一早就去了菜市場。
陳悅見母親和姐姐在忙,馬上去洗茶壺和玻璃杯,沖泡上一壺香氣濃郁的、胡工送的單樅茶來犒勞她們。
“媽媽,姐姐,休息一下,來喝杯茶。”陳悅殷勤地叫道,陳媽媽和陳迪都讓陳悅自己先喝,她們忙完就來。
陳悅心裡雖然着急想將他和趙容的事告訴她們,但也不至於急到要她們停下手中之活,故他又在盤算着如何講,萬一母親反對自己又如何說服她。陳悅回家一見到母親,就想到了她是教語文的和喜愛古詩詞。好,等會要強調趙容高考時是語文狀元的事。
見到母親和陳迪分別坐下了,而且都喝過一口茶後,陳悅暗暗地深呼吸了兩三下,“媽媽,姐姐,我想登記結婚,你們認爲呢?”他靦腆且言語訥訥,說完不敢再正視母親和姐姐,頭略低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茶杯。
陳悅的話令陳媽媽和陳迪猝不及防,兩人都愣住了。陳媽媽心裡直打鼓:不可能是張茵吧?她緩了緩神問道:“和誰?”
“和我們系的趙容,她以前是我的老師。”陳悅擡起頭看着母親,幽幽地說。
陳媽媽懸起來的心放了下來,問道:“就是你提起過很多次的趙老師?”
“是的,就是她。”陳悅微微一笑。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要和‘爲父’結婚啊?”陳迪哈哈大笑。
陳悅抿嘴一笑:“我們家現在不是正缺‘爲父’嗎?”
陳迪扁了一下嘴說:“切——,那是你的‘爲父’,又不是我的。”她立即表態:“當然,我沒意見!在我認識的人中,你對師恩的報答是最……無與倫比的,我支持!”
陳悅被姐姐的話逗樂了,但他沒笑出聲。
陳媽媽想到了什麼,緊張地問道:“趙老師不是大過你嗎?”
“是的,她大我三歲五個月。”陳悅如實地說。
陳悅的答案既不稱她的心也不如她的意,陳媽媽心頭一緊,乾哥信中所講的話躍然腦上:陳悅若跟比他大的女子結婚的話,一年多以後,輕者就離婚;重者可能會更嚴重,具體要結合女方的生辰來看才行。“哎——,又是大過你的,而且比張茵還大……”她立即後悔自己一時情急講了張茵的名字,然而陳悅的焦點在應對母親上面,對張茵二字並沒有多想。陳媽媽心想難道這就是陳悅的宿命?她每每想到張茵的眼淚和她的病,就內疚,就心裡不安,覺得自己當時太不冷靜了,她開始信佛了……陳媽媽此時暗暗告誡自己:冷靜、冷靜!
母親的話令陳悅一時不知所措,他覺得自己想好說服母親的理由此時不知道如何才能恰當地表達出來。
陳迪見到母親的臉色倏地難看了,氣氛有點緊張,趕緊笑着說:“陳悅,趙老師漂亮嗎?”
陳悅勉強地苦笑道:“各花入各眼吧,我說她漂亮你可能會覺得我情人眼裡出西施。”
陳迪讚許道:“對!你覺得她漂亮是最重要的。”
陳媽媽見自己造成的緊張氣氛有所緩和,欣慰地拉了拉陳迪的手:“我去廚房看看煲的湯,你們姐弟先聊。”其實廚房裡的湯還不需要看,之前陳媽媽等湯開了、關到文火後才從廚房裡出來的,她想走動一下更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並思考對策。不一會,她從廚房裡出來在沙發上坐下,和氣地問道:“陳悅,你們爲什麼想這麼快結婚?”
陳悅先粗略地介紹了趙容的情況,簡單地講了一下自己是如何和趙容談戀愛的,但沒有講趙容曾經失戀的事,也沒有提及張茵。趙容很快要出國做訪問學者了,學校明年有房子分配,他們想現在登記的目的是爲了申請房子。
陳媽媽彷彿有了一點安慰,但很快又意識到了問題:“你姐姐還沒有結婚,你爬了姐姐的頭不是太好啊。”
陳迪在心裡感激着母親對自己的護犢之情,但更擔心母親又反對陳悅。她笑着說:“媽媽,沒事的,我一師的一位同學就是比她哥哥先結婚的。”
陳媽媽一時無語。
陳悅歉意地說:“姐姐,真是對不起!”
陳迪笑着說:“沒關係的,我們兩姐弟有今生沒來世。誰緣份到誰先結婚,你千萬不可辜負了月老的美意哦。”陳媽媽和陳悅都被逗樂了。
陳媽媽問:“你剛纔說趙老師叫什麼名字來的?”
“趙容。”陳迪搶着說。
陳媽媽又問:“哪個‘容’字?”
陳悅說:“容易的容。”見到媽媽這麼問了,陳悅懸着的心放了一半下來。
陳媽媽嘆了口氣,吩咐道:“你先帶趙容回家讓我們見見吧。她既然快要出國了,你們最好只是登記,先不結婚。”在她的眼裡,登記與結婚是有區別的,與陳悅的固有思維毫無差異,其實陳悅的傳統思想主要是源自父母。陳悅隱約地覺得母親的這句話與胡工的提醒如出一轍。
“好啊!”得到母親的首肯陳悅樂開了花,他七上八下的心放了下來,趕緊給母親、姐姐換了杯熱的茶。
———
第二天即週一下午,陳悅打電話給母親,想告訴她晚飯後帶趙容回家來見她,陳媽媽在上課,沒聯繫上。陳悅覺得,反正母親晚上都在家打不打電話都沒關係,給她一個驚喜也好。
學校飯堂的晚餐時間是下午5點到6點,二樓小炒則到6點半。陳悅五點剛過就到飯堂打好飯,兩人吃完飯,趙容說要回宿舍換件衣服,兩人約好時間在校門口等。
趙容回宿舍後,精心打扮了一番。“哇,這麼漂亮,去約會吧?”趙容還沒來得及顧盼自美,晚上要上成人班課的楊梅就拿她開玩笑了。
“不告訴你。”趙容甜甜一笑,變相告訴了楊梅答案。
“祝你快點把自己嫁出去,省得我老惦記着你的事。”楊梅笑道。
“好姐妹!”趙容彎下腰,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坐着的楊梅。
“哇,太美了!”陳悅在校門口一見到趙容也不禁發出讚歎,這是他認識趙容以來,她打扮得最漂亮的一次,秀雅嫺靜中光彩照人。趙容穿着一件長袖、淺藍色的雪紡花襯衫,一件從淺藍到深藍漸變的英式田園風印花裙子,手上還搭着一件白色短風衣。趙容在研究所工作期間,單位組織了一次深圳遊,這套衣裙是她在沙頭角中英街上買的香江貨。中英街,是一條被稱爲“特區中的特區”的小街,當時因爲其特殊性及洋貨多,能到中英街一遊或購物,會被人們視爲“見過世面”。又因爲遊人能踏進“英管”部分,很多人以此“標榜”自己到過香江,彼時大陸人到過香江被人們羨慕的程度不亞於現在到過南極。趙容這套衣裙的布料和手工都要比大陸貨出色,是她的一套“飲衫”。廣州人口中的“飲衫”是指平時不捨得穿,有重要活動、例如宴席才穿的衣服,“飲”字體現在“參加宴席”上。隨着人們生活越來越好,“飲衫”又泛指漂亮衣服了。類似的說法還有,廣州人在卡拉OK經常唱的、最喜歡也唱得最好的歌,就叫“飲歌”。
趙容開心地領受這一稱讚。
陳悅笑道:“小容,我看過樑實秋先生的一篇文章,他說‘我們幾曾見過看家的狗咬過衣裳楚楚的客人?’所以就算我們家養了狗,它也不會咬你的。”
趙容嬌嗔道:“我是你的親人,不是客人!”
“對,對,對!我真該掌嘴。”陳悅心裡覺得溫暖極了,趕緊陪笑道,“小容,你這麼漂亮,走在路上回頭率一定百分百,一定會成爲人們的目光靶子的。”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趙容挽起陳悅的手臂玩笑道,“看到了吧,以後不準叫才女,要叫美女。”
“好的,美麗的才女!”陳悅轉頭看着趙容,幸福地笑了笑。他倏然感悟到趙容老在自己面前強調她是美女,似乎是想淡化他對學歷的自卑,一股暖流不禁又涌上了心頭。
微風吹送來一縷秋天的味道,陳悅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甜蜜、溫暖、美好。
兩人坐公共汽車回去。下車後,趙容說要買一袋蘋果,陳悅說不用,你剛纔說得好,你是親人所以不用買。在趙容的堅持下,陳悅拗不過她,兩人買了蘋果纔到了陳家。
臨下班前,陳迪打電話告訴母親下班後和齊慧去逛街,在外吃飯。陳媽媽打開房門前,還奇怪陳迪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媽媽!”陳悅很開心地叫了一聲。
“媽媽!”還沒等陳悅介紹,趙容也甜甜地叫了一聲。
趙容發自內心、充盈情親的一聲“媽媽”,不但大大地給了陳悅一個欣喜,也徹頭徹尾地給了陳媽媽一大驚喜,視親情高於一切的陳媽媽的心瞬間被趙容融化了,進而又被蜜糖淹沒了。
“你就是趙老師吧,快快請進!”陳媽媽的心甜極了,眼尾的笑紋輕柔地延伸開來,高興地招呼道。
“媽媽,叫我趙容就行了。”趙容邊進門邊說。
“媽媽,叫小容更好。”陳悅甜蜜地補充道。
“好,好!”陳媽媽微笑着點點頭,然後責備陳悅:“你很離譜啊!請趙老師到家裡來也不預先給我打個電話,讓我可以好好地準備一下。你姐姐也是不知道你們回來,所以下班後和同事去逛街了。”
陳悅沒有解釋下午打電話過去而母親正在上課的事,他笑着說:“媽媽,我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的。”他心裡埋怨自己:當時應該打個電話給姐姐,欠考慮了。
陳悅和趙容在沙發上坐下來後,陳媽媽說:“趙老師,你先坐坐,我去沖茶。陳悅,你削蘋果給趙老師吃。”
陳媽媽走進廚房煮水,洗茶壺茶杯。陳悅也到廚房拿了一個水果盤和一把水果刀出來,這個水果盤是竹篾的很別緻,是張茵送給陳媽媽的禮物。陳悅先用水果盤將蘋果盛開,然後纔開始給趙容削蘋果。因爲有過張茵的指導及後來的反覆操練,此時陳悅削蘋果已熟能生巧,削得又快又好,一個蘋果一條皮。趙容看陳悅削蘋果時的驚訝如同當時陳悅看張茵削的時候一樣。
“行啊,蘋果削得又快又好。”趙容稱讚道,陳悅心中得意地笑了笑。
陳悅削好了第一個蘋果,遞給趙容:“小容,來!”
“你去拿個碟子。”趙容接過了陳悅手上的蘋果。陳悅沒問爲什麼,進廚房拿了個碟子出來,趙容將手上的蘋果放到碟子上,說:“等媽媽一起吃。”
陳媽媽沏好茶並將一杯茶遞給趙容:“趙老師,請喝茶。”
“謝謝媽媽!”趙容又甜甜地說。
陳悅心中偷樂着:這邊叫媽媽,那邊叫老師,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佳話了。不過,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媽媽,叫小容就行了。”
“好,好!”陳媽媽高興到合不攏嘴,拿起一個削好的蘋果遞給趙容:“小容,請吃蘋果。”
……
陳媽媽開心之餘也想到了乾哥信中的話,但她想通了。若再拆散陳悅和趙容,還有第三次怎麼辦?總不能老是逆天而行吧?最重要的是她已不允許自己再做拋鸞拆鳳的事。她又覺得,陳迪講得或許有道理,誰敢保證乾哥的算命就一定準確?他又不是神仙。
陳迪一回到家,陳媽媽就興奮地跟她講了陳悅和趙容回家的事,陳迪很後悔和齊慧去了逛街,也埋怨陳悅事先不給媽媽和自己打個電話。
陳媽媽百感交集,臉上透着激動的神色:“趙容的相貌不錯,身高和學歷更是‘冇得彈(粵語:無可挑剔、非常棒)’,教養又好,不愧是陳悅的老師,我們陳悅高攀人家了。我覺得不是陳悅‘情人眼裡出西施’,而是趙容‘情人眼裡出潘安’了,我們祖先真是積德啊!我還能說什麼,我剛纔也想通了,這就是他的命。《三國演義》結尾長詩中有一句: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
在廣州方言中,“冇”是常用字,是“沒有”之意,很形象。關於“冇得彈”還有一句有趣的歇後語:溼水棉花——冇得彈。
陳媽媽既不“生子當爲孫仲謀”也不“父母眼裡出孫權”,她在非特殊情況下是客觀看待自己子女的,不謬讚,也不貶損。所以,對於陳媽媽的這番話陳迪不打折扣地認可了。陳媽媽的眼裡忍不住泛出了幸福的淚光,陳迪趕緊握住她的手,鼻子一酸,沙啞着聲音說:“媽媽,這就好!真是太好了。”
陳媽媽微微一笑,點點頭。
“媽媽,陳悅雖然是您的寶貝兒子,但您也不用太謙虛。用我們一位東北同事的話講,我們陳悅也是槓槓的。”陳迪玩笑道。
陳媽媽感嘆:“三世因果,凡事有緣。人間的緣,真是段段都註定。”
“媽媽,你能想通真是一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