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 葉飛煙的病便好了起來,眼前的黑白色變回了彩色。
她記起這幾天田志崑沒來,也記起她還沒去看過田志巍。
葉飛煙買上一把田志崑說過的他的最愛——一盆紫色的蝴蝶蘭, 周樸華提着一籃子水果, 兩人一起向醫院走去。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 便聽見病房裡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志巍, 你醒醒, 你醒醒呀!媽媽以後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你醒過來, 看看媽媽,看看媽媽呀!志巍, 你不是說你喜歡那個女孩麼?媽媽再也不阻擋你了, 只要你再叫一聲媽媽……”
什麼情況?兩人面面相窺, 愣住了。
原來一個人可以那麼快就消失了。
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那個總是面帶微笑的少年, 居然那麼快就飛走了。
如同一隻候鳥,春來秋去,它從來不屬於任何人。
田志崑沒有呆在屋裡,他默默地靠在門邊,無神地注視着裡面, 手指深深扣在門框上, 那曾經溫柔如水的少年, 他最親最愛的兄弟。
早在兩年前他就知道了, 遲早有那麼一天, 他不甘,他變的煩躁不安, 他甚至退學全世界去給他尋名醫。
在經過漫長一年的尋找中,他總算知道了這是一種無法根治的遺傳病。
所以,他回來了,他要陪着他渡過最後的時光。
可是,太晚了,短短半年而已……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樹與樹的距離
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
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他們是同根生的兄弟,卻再無法相依。
那首詩,沒想到竟然會……
忽然,屋裡傳來喧囂:“滾!你們走!志巍睡着了。你們太吵了。你們走啊……”
本來高貴的女人如今卻如同潑婦一般,她的拼命的撕扯着周圍的人。
田志崑兩步跨到她面前,將她禁錮在懷裡,本來不安暴躁的她,嚶嚶的在他的懷裡哭泣起來。
“爲什麼,就算有錯也都是我的錯,爲什麼要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爲什麼!”
此時,她不是什麼大夫人,而一個因爲失去母親而痛苦不已的女人,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每一個孩子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呀!但是他就這樣走了!爲什麼走的這麼快,他明明還有大好年華,可是現在,病牀上,只剩下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田志崑的父親站在一旁,本來健碩的他,如同蒼老了十歲,一夜之間白髮涌現。
忽然,屋裡傳來一片驚呼,田家人大呼“醫生”、“護士”,田媽媽暈了過去。
葉飛煙剛想要進去,就被一個黑衣保鏢攔住了:“葉小姐,田老爺吩咐過您不能靠近。爲了田夫人的身體,請你離開吧。”
“可是……可是……”葉飛煙喃喃一會,想想這會也真不適合進去,便和周樸華離開。
周樸華默默走着,琢磨着要不要說那句話。那句周媽媽堅決反對葉飛煙去田家的話。
“田家的孩子個個都很優秀,可是他們家族就是那個命,逃不掉的運。幾十年才能出那麼一個正常人吶,有錢有什麼用……”
他望着前面的葉飛煙,陽光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的陽光,那麼可愛,那麼漂亮。
那句話在嗓子裡徘徊了會,始終還是吞了進去。
五天後是田志巍的葬禮,格致學院很多同學都去了,連老師也去了好些,大堂裡排起了長隊,一直延續到了大門口。
不少媒體圍擁想擠進去。
葉飛煙也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束小白菊,跟在大家的隊伍後面。
意外的是,忽然一羣黑衣人衝了出來,直接衝散了本來排得很好的隊伍。
大門在葉飛煙面前關上,隊伍亂了一下才重新排好,周樸華這時才發現葉飛煙被攔在了外面。
他趕緊拉住保鏢,急急解釋着,卻發現一點用也沒有,他只好轉身去找田志崑。
可是保鏢同樣在葉飛煙面前禮貌地攔住了她,以及她身後身邊的媒體記者們。
“我是他同學!”葉飛煙急得大喊着。
可是,沒人理她。
只有那個看起來似乎比較熟悉的黑衣保鏢在給周樸華解釋:“對不起!規定葉小姐不能進來!”
大門外,葉飛煙使勁擠,終於擠到了門口,這時,一輛白色的小車停在門口,所有人都回頭望了過去。
只見穿着一身黑色長裙的宋香,梳着兩條長辮子,在父母的帶領下,手執一副長卷下了車。
保鏢立刻開了門,排開所有的人,讓他們走了進去。
“哇!那可是宋世傑的千金!”
“居然那麼大了,如此有風範,太有味了!”
媒體有人認出他們來,紛紛回頭拍照,議論起來。
“天啦。果然是田家,各路人馬都能看得見。”
“你沒見,連巨鼎集團的董事和夫人也來了。”
“據說當年他們是好朋友。”
“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能進去!”葉飛煙憤怒了,排開衆人氣呼呼走到保鏢面前,小臉因爲氣惱而掙得通紅,呼吸因激動而劇烈喘息起來,腦海一片空白,眼前忽然又出現了黑白色。
搖晃了幾下,她扶住了旁邊的人。
“跟我走。”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她安慰了不少。
原來保鏢沒理她,倒是周樸華趁機溜了出來,拉着她走向了田家的後門。
後門的邊門口,一身黑色西裝的田志崑手裡捏着一根菸,依在門邊很久。
他的呼吸都是在痛,痛到了每一根骨頭。
香菸緩緩燒過,就如人的生命一般,瞬間到了盡頭。
除了滿眼的血絲代表着憔悴和悲傷,他的臉色如常。可是,就那一汪如深潭般的憂傷,彷彿硬生生要將葉飛煙吸了進去。
她似乎感受到他的悲傷,他的難受,她的心好像被刺痛了一般。
她真笨!
周樸華沒多說一句話,只是一拳頭打在田志崑肩頭,接過菸頭,掐掉,一隻手摟住他的肩頭。
望着同樣優秀的兩個少年,葉飛煙默默伸出了手,拉住了田志崑的手。
他的手何時變得寬大了那麼多,竟然覆蓋了她的一雙小手,緊緊握着不肯鬆開。
葉飛煙緩緩擡頭,她看見了一滴眼淚從田志崑的眼角溢出,瞬間滴落。
“不要哭。不要哭。都說人死後會變成璀璨的星星,它會看着它最愛的人幸福。他……”她擡起了手,卻怎麼也抹不掉田志崑越來越多的眼淚。
那眼淚滴得最後她的心也跟着顫抖起來,語氣哽咽着,再說不出話來。
她的心如洪水決堤一般散開。
周樸華拍拍兩人的肩頭,像個大哥哥一般摟住兩人。
田志崑緊緊抱住葉飛煙,任由眼淚打溼她的額前短髮。
“加油。田家還有你。”周樸華安慰着。
田志崑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摟緊葉飛煙,生怕她也如一縷煙飛走一般。
葉飛煙輕輕掙扎,才能鬆口氣,伸出小手抹去田志崑臉上的淚水,自己卻流的更多:“崑,我們一起加油吧。我陪你。”
“我以爲我們會一輩子錯過。”好久,田志崑才平緩下來,用手指頭拂去葉飛煙小臉上的淚珠子,深深望着她的眼。
“緣分天定。”周樸華說道。
“老天是照顧我們的。給你關一扇門的同時必會給你開一扇窗。加油吧。”葉飛煙眨眨眼,總算停住了眼淚。
“所以要好好生活,好好渡過每一天。”周樸華伸出了雙手。
“是的!”葉飛煙小手打在上面。
“謝謝!我的兄弟!我的最愛!還有我的飛鳥!”田志崑大手覆蓋在葉飛煙上面。
三人就好像回到了兒時,你安慰我,我寬慰你,最後一起相擁,一起加油的情形。
這時四周一片安靜,一隻飛鳥啾啾從天空劃過。
只聽見話筒裡傳來宋香的聲音:“此刻什麼也無法代表我們的悲傷。我就用《飛鳥與魚》來悼念我們最親最愛最帥氣的田志巍哥哥吧。”
葉飛煙意外地一愣,瞬間明白的笑了。
宋香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兒。
這首詩不僅僅是田志崑最喜歡的,還是田媽媽的最愛。雖然那天只提了提,宋香卻已明白過來。
而且在這時念出,既能悼念亡者,還能對田家表白,還能討好田家媽媽。
宋香聲情並茂的念着那首飛鳥與魚,究竟什麼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不管志巍哥哥在哪裡?他永遠都生活在我們的心裡,他會微笑着看着他的親人,保護他們,他不會孤單,不會難過,因爲有我們的思念,因爲有我們的陪伴!”
最後宋香看着田媽媽和田爸爸微笑着說道。
田志崑望望葉飛煙,心裡感觸頗深。
哥哥離開了,但是他們卻還在,還在思念,田志巍不會孤單,而他們也不會孤單,因爲那個完美的男子,並不會離開。
追悼會後,宋香打開了那幅畫,遞給田媽媽。
“伯母,這是我給您帶來的,您看看!”
“這是?”田媽媽一怔,回頭看了一眼田爸爸,兩人都有些疑惑。
“我媽媽聽說伯母很喜歡這幅畫,就讓我將畫拿來,送給伯母,伯母您看看……”宋香將畫卷展開。
“筆鋒凌厲,果然是宋徽宗的真跡,這個禮物伯母……”
下意識想回絕,卻又依依不捨地摸着,細細看着的田媽媽被宋香拉住手,她輕聲的說:“雖然我們無法挽留逝者,但是您還有我,還有志崑哥哥,我們會代替志巍哥哥守護您!”
“是啊。你最愛畫了。這下有宋香陪你,你看多好。別整天想着志巍,我們還有志崑呢。”田爸爸憐愛地摟住田媽媽,小聲寬慰。
“是啊。媽,你偏心,都不看看我呢。”田志崑乘機滾到了田媽媽的懷裡,假裝撒嬌。
“好好好!這孩子,多大了還這樣。呵……”看看那副畫,再看看如畫中侍女一般的宋香,想想志崑,田媽媽總算默默點了頭,多天不見笑容的她放鬆了臉部僵硬的肌肉,親親田志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