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蘇允與章若正乘船於汴水之上,正慢慢悠悠的朝下游而去。
此次他的確是想回去眉山看看,從元豐元年出川至今,已經悠悠七年過去了,他的確是有些想家了,雖然那個家實際上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但自小長大的地方,終究還是有諸多的回憶,在這個時代,那裡依然是他的根。
此次他回川的路線,打算自汴入淮,溯江而上抵江陵,隨後入峽延水路入川。
出來的時候,他乃是翻越秦嶺走的陸路,這一次既然不太着急,乾脆走水路,一路看看兩岸的風景,若是看到有喜歡的景色,留下駐足多看看便是,反正以後的幾十年也沒有什麼事情了,就遊遊山玩玩水,其實也是極好的。
冬日的汴河水流量並不多,而且還有一些冰碴子,因此行船也不能太快,慢慢悠悠走着便是。
蘇允自不是虧待自己的人,租了一艘大船,大船裡有雅室,烹茶吃火鍋之類都十分方便,蘇允打算就這麼一路吃吃喝喝,等到了江陵轉入三峽之前再換船便是。
章若對接下來的旅程十分期待,與蘇允嘰嘰喳喳問着一路上有什麼風景,到了川內又可以去哪裡玩,說一定要去武侯祠看看云云,就像是個第一次出門的少女一般。
蘇允笑着聽着妻子說着話,也不禁期待着早日抵川。
說起來,在川內的時候,總是覺得生活過於安逸而無聊,而出來闖蕩了這麼一番,精神上的疾病是治好了,但也招惹了許多的因果是非,不過這般急流勇退,迴歸川內,在安逸的四川度過餘生也是好事。
至於幾十年後的靖康之變、半壁江山淪陷,也是波及不到四川的,等到蒙古滅宋的時候,到時候自己墳頭草都已經是幾米高了,也是管不了的。
不過,閒暇的時候,再看看汴水兩岸的繁華,蘇允又覺得心中漸漸有一股意難平。
如此大好河山,要毀在金人馬蹄之下……打住!
蘇允每次想及至此,都會及時止住了這個想法。
大宋朝的痼疾早就病入膏肓,自己又不是什麼大聖人,難道還能夠救這個天下不成?
他在西北殫精竭慮,就差把餅喂到李昌祚以及呂惠卿的嘴巴里,但就是這樣,他們手下將領都能夠把事情給搞砸,他還能怎麼說呢?
西夏畢竟建國百餘年,早就失去了銳氣,水平其實也不高,但後面的金國剛剛崛起的時候,那時候的金國的銳氣十足,戰鬥力比起當下的西夏不知強了多少。
到時候他還要帶着這樣的豬隊友去跟金兵去拼嗎?
算了算了。
蘇允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做出了理性的選擇,反正沒有再回頭。
然而,船隻在經過雍丘的時候被攔住了。
蘇允往外面一看,卻見得幾艘官船堵住了去路。
中間那艘官船之上,乃是一個老宦官,正目光如電一般看了過來,看到蘇允,老宦官頓時一笑,朝蘇允拱了拱手道:“小蘇學士,咱家緊趕慢趕,終於是趕在您之前了。”
蘇允有些詫異道:“閣下是?”
老宦官笑道:“咱家乃是太后伺候多年的內侍,名竇年安,老奴見過小蘇學士。”
蘇允點頭道:“竇大伴此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竇年安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來請小蘇學士歸朝,小蘇學士身爲大宋翰林學士,卻想着偷清閒遊山玩水,太后聽了,可是有些責怪之意,派了老奴過來,請小蘇學士趕緊歸朝,莫要誤了國家大事。”
蘇允聞言先是愣了愣,想着自己主動掛冠而去,高太后、司馬光等人不應該是彈冠相慶麼,怎麼還來這麼一趟?
但隨即蘇允立馬洞悉了裡面的道道,心下頓時冷笑起來:原來還是爲了他們自己的名聲,生怕落下一個排擠功臣的名聲罷了,自己就算是回去了,估計也是讓自己坐冷凳子罷了。
嗤!
蘇允冷淡道:“竇大伴,還請給太后回話,蘇某此番已經是心灰意冷,打算歸隱了,以後便與這朝堂,與這天下都沒有瓜葛了,就這樣吧,竇大伴,把路讓開吧。”
竇年安聞言臉上露出苦色,道:“小蘇學士,您就算是要辭官,好歹也當面跟太后說明白了,您這般不明不白的就自己跑了,這算是什麼事兒啊!
還有啊,其實做官做到您這個份上,哪裡需要這般辭官的,您若是不想管事,想要回歸家鄉,朝廷自然會給您一個清要的官位回鄉,不比這樣回去要好得多?”
蘇允搖搖頭道:“什麼官不官,於我來說已經是沒有什麼意思了。
當年我出川,原本是爲了報答我蘇叔父一家的恩情,後來因官家恩重,於是入仕途,這幾年來也算是報答了先帝大恩。
現在先帝已經大行,我自然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自然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竇大伴,我話就說到這裡了,還請您讓開吧。”
竇年安嘆了一口氣,道:“蘇大家,您不能就這麼走了,您要是這麼走了,老奴可跟滿朝諸公交代啊,來人啊,將小蘇學士請過去。”
蘇允神色頓時冷了下來,竟然是要硬來麼!
那就看看大家的手段如何了!
旁邊幾艘官船頓時涌出來百餘禁軍,拿着勾船的長杆便要將蘇允的船給控制住,便在此時,岸上忽而有十餘騎兵快速前來,前面有人大呼道:“不可有辱斯文!不可有辱斯文!”
十餘騎近了,蘇允看到爲首之人,頓時露出了笑容。
還是老熟人。
甄時選。
蘇允自從在上次西北見過甄時選,回來之後便沒有再見過他。
甄時選也從沒有過來找他,蘇允還以爲因爲神宗駕崩了,原本的內侍老人已經失勢,因此沒有來找過他,現在看這樣子,似乎還能做些事情?
竇年安看到甄時選,眼神微微一眯,似乎是有些忌憚,隨即冷哼了一聲道:“你來做什麼?”
甄時選與竇年安拱手行禮,恭敬道:“竇大伴,小人與小蘇學士乃是舊識,知道今日終究是有些爲難,因此想來勸一勸小蘇學士,還請竇大伴莫要動用別的手段。”
竇年安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上船去吧,若是勸不了,那就別怪咱家無禮了。”
甄時選大喜道:“謝謝竇大伴,謝謝竇大伴!”
甄時選趕緊登船,隨後進了船艙,蘇允先是笑了笑,與甄時選拱拱手,隨即道:“甄中貴,咱們也是老熟人了,你知道我的脾氣的,不用勸我。”
甄時選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來勸你的,我是來送信的。”
蘇允倒是有些驚訝,道:“誰給我寫信?”
甄時選看着蘇允,道:“大行皇帝臨終時候給您留的。”
“什麼!”蘇允猜測是小皇帝趙煦,猜測是神宗以前的大伴孫思恭,沒想到竟然是神宗給自己留的信。
隨即蘇允又反應了過來,道:“爲什麼之前不給我?”
甄時選苦笑道:“當時官家可是吩咐了,若是您安心在朝廷爲官,那這信便不給你,若是您要撂挑子,那麼就得給您。”
蘇允聞言頓時無語,心道趙頊你看人是真準啊,竟然料到我要撂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