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進去,還是不進去。”
穹夙眸光輕淺,淡淡說道
“但憑帝姬心意。”
“哦,我進去的話,你會不會一起。”雲易初低垂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絲期許,只是在輕紗的遮掩下,穹夙並沒有看到。
“帝姬如果讓臣跟進去,臣不會抗旨。”
雲易初淺笑,她問他願不願意,他卻將決定權又拋還給她,是料定了她不會進去嗎。
“國師什麼時候才能對我不這樣答非所問呢。”
這一次穹夙久久沉默了,他對她是怎樣呢,有一些似曾相識,但是他卻不願去想起來,也不願面對她,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責任,無論如何柳夙都是他拋不下的擔子,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去招惹別人,更何況還是一個他一直都厭惡至深的人。
穹夙不說話,雲易初也不願再多做糾纏,只吩咐了一句“去橫丘。”便朝鑾駕走了去。
她從來就沒有要入昌郡的打算,這次出來也正好去趟橫丘,她向來不是被動之人,有些事情總要弄明白纔好。
跟來的侍衛們聽到要去橫丘,免不了都驚疑一番,帝姬來昌郡不是爲了安撫民心的嗎?怎麼纔剛到地方就要調頭去橫丘?衆人還在暗自猜測,沒有一人注意到打遠處突然跑來的一個小孩,那小孩衣衫襤褸,頭髮亂的像雜草,臉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看着一副瘦骨嶙峋,好幾天沒吃過飯的樣子,可跑的卻着實不慢,他跑到雲易初身邊後猛的扯走了掛在腰間的玉佩,那正是之前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她身上的玉,她一直戴在身上不曾拿下,因爲她覺得那塊玉應該對她很重要,所以即使是出宮來了昌郡,她也一直帶着這玉。
那個孩子的速度實在太快,她都還沒有察覺到,那塊玉就已經拿走了,拿到玉以後,那個孩子一路衝向昌郡城底,城門已被封鎖,他迅速扒開了旁邊的一個隱藏起來的狗洞,仗着身材小,一下就鑽了進去。
等到侍衛們追過去時,一切都爲時已晚,那孩子早已入了昌郡城,城內都是染了疫病的人,侍衛們不敢進城,皆在一邊躊躇了起來。
雲易初快步朝城門處走來,焦急的樣子彷彿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腳底被許多鋒利的石子咯破,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血印,可她卻似感覺不到痛意一般,直直奔着城門走去。
待走到城門下以後,雲易初遙遙對着城內郡守厲聲喊道
“開門!”
這下不光是城上百姓震驚了,穹夙的眼底也劃過一絲驚訝,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她不惜入城也要尋回。
城內守衛雖震驚,可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怠慢,去了城門的門鎖後,厚重的大門被從兩邊拉開,城上的百姓紛紛瘋涌下來想要衝出城,幸而城中的侍衛們手握利器,這才嚇唬住了一衆即將失去理智的百姓。
雲易初見門開了便要入城,手臂卻在這時被人大力拽住,穹夙略帶薄怒的聲音隨即響起
“你瘋了嗎!什麼東西能讓你連命都不顧,若真是重要,讓城內侍衛們去找也可以,你沒必要親自進去。”
“如果是柳夙在裡面,你會放心讓別人去找嗎!”雲易初聲音焦急,完全失了平日裡的淺淡,對着穹夙厲聲問道。
穹夙目光灼灼看着她,手上的力道卻沒有絲毫鬆懈,冷凝的聲音透着幾分不容質疑的堅定
“你在這裡等着,不許往前再走一步,我去幫你找回來!”
語畢,不待雲易初反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便頭也不回的進了昌郡城。
雲易初愣在原地盯着穹夙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輕笑着勾起嘴角,不管他這麼做是爲什麼,她都很開心,想來生而求他不得,若是死能死在一起,那也算死得其所了不是?
思及此,雲易初不顧衆人愈加震驚的目光,跟在穹夙的後面也入了昌郡,這下週圍的百姓沸騰了,這鬼地方他們想方設法想要逃出去,怎麼國師和帝姬還上趕着往裡鑽呢,她們是不知道城裡的疫病一旦染上就必死無疑嗎?
隨行跟來的幾個侍衛見國師和帝姬都進了昌郡,互相看了幾眼後,還是選擇沒有進去,他們不知道帝姬和國師爲什麼明知是死還要入城,總之他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寧願日後受罰,也是不願現在冒死入城的。
穹夙入城後一路快步搜尋着那個孩子的身影,沒走兩步卻發現後面還跟着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回身一看才發現竟是雲易初,當即黑了臉色,怒聲訓斥道
“不是說讓你等在外面嗎!跟進來做什麼!”
雲易初不在意的一笑,搪塞道
“無聊啊,長這麼大,人也殺了不少,還沒見識過什麼叫死城呢。”
穹夙冷眼看着面前這個十足嬌縱模樣的女子,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怒火,沉聲說道
“你現在立刻出去,在城門外等着,我會把東西給你找來的。”
聞言,雲易初做了個思索的樣子,而後擡頭,一臉我也沒辦法的表情說道
“怎麼辦呢,都已經進了城了,沒病也是有病,你岳父大人可不會輕易放過這樣好的機會,反正出去也是麻煩,不如就多待一會好了,把罪名做實總比日後被人冤枉來得好。”
說完,紅脣一勾,似乎對自己的想法頗爲贊同,輕紗下的紫眸中閃過一絲狡潔的霞光,似乎他越是生氣,她便越是得意。
果然,穹夙在聽完她這句話以後,眸中瞬間騰起怒意,他敬她是帝姬纔會冒險入城來替她尋一個不知所謂的東西,可她倒好,絲毫不知珍惜自己的性命,她倒是也知道,依她現在孤立無援的處境,只要她入城,外面朝堂上數百雙手都會拼盡全力拉她下臺,在這個時候她不想着如何全身而退,竟還真入了城,當真是蠢的無可救藥!
這個時候的穹夙只知道雲易初這樣明知是死,還要跳進來的行爲是蠢,然而他不知的是,一個女子,尤其是如雲易初這般的女子,一旦對一個人動了真心,那便是一生的不離不棄,即便明知前方是足以淹死她的古波深潭,也會執意縱身躍下,爲了所愛之人,她不會在乎天下人如何看她,她甚至可以爲了那個人與天下爲敵,只是那個人現在並不知曉。
現在的穹夙對雲易初唯有滿心的怒意,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不顧周圍城內百姓的張望,微彎下腰,俊美冷酷的臉龐壓向腦袋只到他胸前的雲易初,冷凝着聲音警告道
“現在唯一能補救你愚蠢行爲的辦法只有一個,你知道的,死人才不會說話,想要此刻的事長埋於地下,就立即下令屠城,這些人身患疫症,本就活不成,你殺了他們即可以隱瞞你曾入過昌郡城的事實,也可以解決瘟疫散播的根源,這是你現在唯一的一條路。”
雲易初靜靜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俊顏,這張臉她曾在夢中見到過多少次啊,多少次她想觸摸卻總也觸不到,現在就在眼前,她擡手就能觸到,不是夢,可她的卻笑了,笑得比四月的花兒還要嬌豔,下一刻笑意慢慢退減,浮上來的是點點苦澀,她用平靜到沒有半絲起伏的聲音問道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發現我跟進來以後對不對?我知道在城外你確實不想我死,所以你替我入城,可是在發現我跟進來以後,你改變主意了,你在想,反正我這個帝姬已經做了這麼蠢的事了,那你何不順勢而爲呢。
你說讓我屠城,雖然可以達到你說的那兩點,可然後呢,這樣一個妄顧百姓性命的帝姬,樓蘭子民會不心寒嗎?你以爲我不知道統領一國靠的是民心嗎?我告訴你,我只是不屑,不屑爲了這個位置而去給自己披上一個虛僞的殼,去矇騙那些愚昧的百姓!我有我的驕傲,我歹毒至少歹毒的光明正大,我不像你,總把自己僞裝的刀槍不入,沒有一絲破綻,我知道你是一個不會放過絲毫機會的人,你又想借這次機會做什麼呢?你若爲那個位置,不需要做這麼多,你說一句想要,我絕對雙手奉上,可你總不願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把自己藏的這樣深,你不怕嗎?
穹夙,我總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
穹夙的眸光微沉了些,握住雲易初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嘴角輕啓,聲音溫柔的像情人間的呢喃,說出的話卻不帶一絲暖意。
“帝姬這樣瞭解臣,可知道臣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瞭解,你一向是個聰明人,這次怎麼衝動了呢。”
“我在乎的人不多,但不是沒有,我可以欺騙天下,卻不願對他隱瞞半分,所以我不是衝動,我只是願意。”
迎上穹夙冷凝的眸光,雲易初的聲音淺淡到沒有一絲起伏,然而卻讓人無法質疑。
只是正如雲易初說的,穹夙把自己藏的太深了,即便她已將話說的這般露骨,可穹夙卻還是能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淡笑與她對視。
“那麼,能被帝姬在乎的也真是幸運,可惜,臣沒有這個福氣。”
雲易初一直被握着的那隻手,輕微顫動了一下,隨即輕笑起來
“是啊,你當然沒那個福氣,因爲,咱們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既然不想死,那麼死的自然只有你。”
“那臣拭目以待。”
雲易初的手被突然放開,穹夙緩緩向後退了兩步,莫名一笑後,轉身繼續朝城中走去。
雲易初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快步跟在他的身後追問道
“你笑什麼,還有你爲什麼還要往裡走!你不是該出去嗎?我在這正和你們心意,這是你們奪位的最佳時機!”
穹夙頭也不回,依舊闊步朝前走着,飄忽的聲音低沉有力
“穹夙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即便要奪位,也要先替你找到那個東西。”
雲易初急促的腳步微頓了一下,隨即自嘲一笑,她又在期待些什麼呢,他也說了只是因爲答應過,他對她從來都分的很清,一直都是她在執迷不悟。
也罷,反正她一直都是這樣自作多情的人,如果是夢也讓她夢的徹底些,他不愛她沒關係,那麼大家就一起痛苦吧,她得不到的,柳夙也別想得到。
斂了嘴角的苦澀,雲易初繼續邁步跟上穹夙的步伐,奈何穹夙的腿實在太長,他在走,她卻要跑着才能跟上,只是眼見着就要跟上穹夙時,腳底卻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雲易初不經痛呼一聲跌倒在地,白如牛乳的手臂也因爲猛的撞擊地面,而擦出一塊紅腫,有血絲隱隱從中冒出,很快就暈溼了潔白的紗衣,鮮紅的一片遠遠看去讓人不由覺得有些刺目。
穹夙在聽到雲易初的痛呼聲後,立刻快步走了回來,蹲下身子後就握着她那隻傷了的手臂查看半天,直到確定沒有骨折以後,才又將目光移到她的腳底,嫩白的腳掌上,突兀的刺入一個棱角尖利的石頭,血如泉涌般自腳底流出,看樣子應該是扎到了哪個穴位,穹夙目露寒意,一臉責備的看向雲易初,這個女人不光蠢,還蠢的無可救藥,不穿鞋走這樣快是唯恐不被扎到嗎!
看着穹夙鄙夷嫌棄的目光,雲易初乾咳了兩聲,繼續呼痛,反正扎都紮了,這機會千載難逢,不用白不用。
她的小心思穹夙自是沒空注意,將扎入腳底的石頭清除掉後,穹夙又把雲易初的腳擱在自己腿上,再從自己內衫上扯下一條長布,摺疊兩下後,覆在雲易初傷口處緊緊纏繞兩圈,力道之大,惹得雲易初忍不住憤憤嗤道
“你不願意管我就不要管,這麼用力是在報私仇嗎!”
聞言,穹夙手下的力道倒是又加重了幾分,語氣不善道
“帝姬不要命,也不要連累了臣,畢竟這一次臣是以陪同的名義與帝姬同來的,若是帝姬出了事,臣要怎麼跟百官解釋。”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現在朝野上下,哪個人不對你大國師馬首是瞻,你怎麼說,他們便怎麼聽,他們本來就巴不得我出點事,這一次不正合了他們心意。”雲易初冷笑兩聲,頗爲不屑的說道。
對於朝堂上那幾個慣會見風使舵的人,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是很想讓他們見識見識她真正歹毒起來是什麼樣子,也好教他們下次散播謠言時,講的再繪聲繪色一些。
穹夙對雲易初的憤然倒是頗不在意,這樣的事在哪個朝代都不會少,作爲帝姬首先就要學會適應,他們奸,你就要比他們更奸,他們會裝,你就要比他們更會裝,像雲易初這般還會動怒的,顯然就是還不夠冷血,還對那些人抱有一絲期許,畢竟要有希望纔會有失望。
雲易初靜靜看着面前專注爲她包紮傷口的穹夙,從眉眼一直到下巴,一寸寸看過來才發現原來他長得竟比她印象中還要好看,世間真的不可能會有比他更精緻的男人了?
雲易初久久盯着穹夙的臉發呆,惹得穹夙乾脆棄了她的腳,冷着臉怒斥她
“你看什麼!爲什麼總不穿鞋,腳底這麼多傷口都是扎的?”
“你一共問了三個問題,我是一起回答呢,還是一個一個的回答?”雲易初斜了穹夙一眼,語帶調笑的問道。
穹夙向來不屑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嘴角開合,只冷冷吐出了兩個字
“隨便。”
雲易初順勢露出一副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輕笑着說起她早就想說,卻一直沒機會說的事情
“我呀,很小的時候遇到過一個人,他告訴我說脫掉鞋子會感到自由,他還說人不可以害怕,在那個能保護你穿過荊棘的人沒出現以前,人不可以害怕。
所以我不喜歡穿鞋子,我在等那個可以帶我繞過所有荊棘的人出現,而在他沒出現之前,我只能一個人在荊棘叢中摸索,就算滿身被刺的都是傷,也不可以停下,因爲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出現。”
雲易初語氣平淡的敘述着,穹夙卻在不經意間皺起眉頭,腦海中似乎有些什麼在翻涌,漸漸的,一雙紫色的眸子浮現在眼前,與面前女子輕紗下的眸子相重合,那雙眸子總是會帶着期許望向他,他看不懂那眸光裡藏着的是什麼,只知道每當他轉身時,那雙紫眸似乎都會蘊起一層苦澀。
穹夙難得正視了雲易初一次,目光中不乏困惑,沉聲問道
“那個人是誰。”
他不記得了,即便已經說的這樣清楚,他還是不記得嗎,算了,反正也沒抱過希望。
微垂了頭,避開穹夙銳利的目光,雲易初淡淡說道
“忘記了,就像他也忘記了我一樣。”
人流攢動的街道上,路人不時將目光投向這一對男女身上,女子低垂着頭,雙目覆着一根白色輕紗,白色衣裙上染着點點紅梅,一頭青絲散落在後,隨風張揚。男子一雙星眸複雜至極的望着女子,眸光深處又似有無盡溫柔,一身黑袍讓人遠遠看去就感到一陣冷漠疏離,卻與身邊女子相配異常,同樣一頭飄飛的墨發,漸漸與那女子的糾纏在一起,彷彿斬不斷的羈絆。
只是這一幅和諧到讓人不願打擾的畫卷,卻註定不會得到世人讚歎,只因畫中人一個是冷血乖張的帝姬,一個是風華絕代的國師,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兩個極點,沒有絲毫相提並論的可能性。
路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雲易初依舊沒有再開口的打算,穹夙微眯了狹長的眸子,猛然起身將雲易初抱在懷中,邁步繼續朝前走去。
這樣突然被人抱起,雲易初沒有絲毫準備,口中不由驚呼一聲,隨即緊緊抓住穹夙的衣領,訝異問道
“你做什麼?”
穹夙面無表情,只冷淡的說道
“臣覺得這樣可以更快找到帝姬丟的東西,畢竟如今的昌郡不是什麼好地方,帝姬想見識疫症大可哪日自己獨自前來見識,臣並不想死得太早,也不想死後還和帝姬有所牽扯,所以爲了避免帝姬再次扎到腳,臣倒寧願自己委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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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的情節不會再多,估計兩三天以後就能結束,(^з^)謝謝一直在支持的親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