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繡屏的情形,昌平王府當然是下了禁口令的,所以陸昊然哪裡知道太醫和藥材根本與宋舞霞無關。當下,陸博濤聽他這麼一說,原本懸着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如果長公主沒有被勒令不許離開公主府,以他和公主、駙馬的交情,他也許還有機會,可如今……
陸博濤神情嚴肅地坐着,思緒卻像打了結的毛線球。他知道她因中毒昏迷多年,他也知道回京沒多久她就大病過一場,他更知道有人想殺她。她不會有性命之危吧?
“魯先生,麻煩你馬上幫我投個名帖去昌平王府,明日一早我去拜會。”
“公子,可外面的人……”
此時陸博濤哪裡顧得上那些監視他的人,他微微皺眉,略顯不耐地說:“他們要跟就跟着吧,如今她依舊是我的未婚妻,即便皇后娘娘想攔着,也該給我一個適當的理由。”
魯蒼南很少看到如此急躁的主子。他是粗人,一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他不懂,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忍不住提醒:“公子,您經常告訴小公子,皇后娘娘與陸家脣齒相依,更何況京城不比甘州,如果讓旁人知道您與娘娘之間生了間隙,恐怕……”
這些道理陸博濤當然懂,現在對陸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太子之位,只有皇后所生的皇長子被立爲儲君,甘州纔是陸家的甘州,他們才能保有以後幾十年的平安與富貴。與家族利益相比,無論是宋舞霞還是宋清霜都太過渺小。可惜,有些事情明白歸明白,要做到卻是很難的。
陸博濤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任由熱浪迎面撲來,把自己包裹在灼熱的氣息中,直至無法呼吸,他才關上窗戶,嘆息道:“無論如何她都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能坐視不理。”
見主子心意已決,魯蒼南沒再多言,很快把陸博濤的名帖送去了昌平王府。
經多方會診,宋繡屏已經被確認無法生育。對此事,宋修文沒有太大的反應,甚至沒有去探望女兒,但對着陸博濤的名帖,他卻凝坐許久,最後親自拿着帖子去了秋水閣。
宋舞霞,宋修文都不知道陸博濤是因爲誤會她生病了,才急着上門。對着繼兄探究的目光,宋舞霞只得老實地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緣由。
宋修文每日在外走動,當然聽說了陸博濤父母正在上京途中的傳聞,也知道他正在陸家別院受着“保護”。在宋修文看來,當年宋維善迫於無奈應允了兩人的婚事,如今,即便宋繡屏依然有生育能力,或者宋家還有其他適齡女子能夠入宮伺候皇上,宋維德也不見得願意讓她履行這段婚約。
陸博濤父母上京是爲了悔婚,還是爲了議婚?宋修文揣摩不出確切答案,只得試探性地問:“清兒,這裡也沒旁人,大哥就直話直說了。如今三年孝期已過,此次如若陸家提起婚事,你希望大哥如何作答?”
宋舞霞有些訝異宋修文的直白,她遲疑了一下,似害羞般搖搖頭,低頭不語。
“你的意思是?”宋修文追問,鐵了心想得到答案。
宋舞霞再次搖頭,喃喃:“大哥,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所以?”宋修文見她只搖頭,不答話,十分爲難地嘆了口氣,命屋裡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誠懇地說:“清兒,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叔父的意思,既然皇上對你傾慕已久,希望你能以家族爲重,入宮伺候皇上。可你與陸家的婚約畢竟是父親定下的。你老實答我一句,希望與陸家退婚,還是議婚?我知道了你的意思,也好從中周旋,不然只怕事到臨頭會手忙腳亂。”
見宋修文一副模範兄長的模樣,宋舞霞只覺得好笑。一個連親生女兒都不關心的父親,怎麼會在意一個過繼的妹妹?更何況宋舞霞心中清楚,不管是退婚還是議婚都不是她,宋修文,或者陸博濤能左右的。假意爲難地抿了抿嘴脣,她再次搖頭,輕聲反問:“大哥,你希望我如何選擇呢?”
“這……”
“大哥,長兄爲父,清兒但憑大哥做主。”宋舞霞敢這麼答,當然是因爲知道宋修文做不了這個主。
兩人的談話無疾而終。待宋修文一走,宋舞霞馬上叫來了翠羽,急問:“不是說陸公子一直在別院,並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嗎?”
翠羽被她問得茫然,搖頭道:“應該沒什麼特別的事。這幾天碧玉與陳管事忙着買屋落籍等事,可能沒時間細細打聽。小姐,要不要傳話給他們……”
“不必了。”宋舞霞拿起陸博濤的名帖,輕輕撫摸着,緩緩說:“也許是我想多了,他可能只是……”她失笑,暗自嘆氣:我思念他,不表示他也同樣念着我。他突然上門,應該是有什麼事找我吧
“小姐?”
“沒事”宋舞霞放下名帖,勉強笑了笑,正色對翠羽說:“因爲碧玉他們要在京城落戶,所以我讓她消了奴籍。以後,等你嫁人的時候,我也會……”
“小姐,我不嫁人,我永遠留在小姐身邊”說着,說着,翠羽的眼眶紅了。
“你這是怎麼了?”
“沒有”翠羽擦了擦眼角,避開宋舞霞的目光,“小姐,我先出去幹活了。”說完不待宋舞霞回答,轉身跑了出去,差點撞上了正欲進門的趙嬤嬤。
“怎麼這麼莽撞”趙嬤嬤嘀咕一聲,對宋舞霞行了一個禮,低聲回稟:“小姐,綠桑和綠荷被關在了大廚房那邊的柴房,據說是綠萍親手落的鎖,看樣子,夫人應該會把大小姐的事推在她們身上,恐怕她們的命是保不住了。”
趙嬤嬤說得平淡,宋舞霞的心重重一沉,許久,艱難地問:“嬤嬤,有辦法救她們嗎?”
“小姐,雖然我們正值用人之際,但她們畢竟是夫人的陪嫁,再說碧玉已經在外面買人了……”
宋舞霞想救她們哪是爲了利用她們,她憤憤地說:“她們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再說,大家都知道下毒的人絕不可能是綠桑,爲什麼不去找真兇,偏偏喜歡找替罪羊,任由真兇逍遙法外”
趙嬤嬤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頭不語。之前她已經找翠羽確認過,以宋繡屏的症狀看,她吃下的無花散至少是正常分量的兩倍,很有可能是兩人分別下藥,陰差陽錯之下不小心把事情揭了出來,還險些害得宋繡屏丟了性命。
是誰不想讓宋繡屏懷孕?宋修文即便不想讓女兒入宮,也沒必要如此害她。蘇四娘與皇貴妃以及宋維德是站在入宮那邊的,更沒有理由下手,至於皇后娘娘,完全可以等她入宮後再下手,何必冒險在昌平王府動手?
趙嬤嬤見識過無數女人間的戰爭,對宋繡屏的遭遇卻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做的只有提醒自家主子小心行事。
宋舞霞也知道趙嬤嬤的憂慮,可她怎麼都無法忘記綠桑在大雨中捱打的畫面。昨晚的雨那麼大,她的精神又那麼差……“嬤嬤,綠桑……她暫時沒事吧?”
趙嬤嬤搖頭,“昨晚至今她一直在發燒,之後又吐了血。柴房沒水,沒食物,恐怕熬不過今晚。”
“怎麼會這樣我……”
“小姐,她不過是一個丫鬟,您不能,也沒辦法救她。”趙嬤嬤馬上把主子想救人的意願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即便宋舞霞知道趙嬤嬤說的是事實,但綠桑的堅毅與絕望總是在她腦海中浮現。晚飯過後她終於忍不住支開了趙嬤嬤,找來了翠羽,把綠桑的狀況對她說了之後,小聲問:“她又是吐血,又是發燒,有什麼藥能讓她好受一些,至少在大嫂處置她之前別讓她那麼受罪。”
“小姐,趙嬤嬤說……”
“我知道。我偷偷找你,只想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翠羽知道,她不該答應宋舞霞,反而應該勸誡她。如果碧玉在,她也絕不會應承這件事。可不知怎麼的,她點頭了。主僕兩人商議,等翠羽煎了藥,宋舞霞藉口去湖邊賞月,帶着她出院子,隨後再借故支開她,讓她有機會避開趙嬤嬤,去柴房送藥,順便親眼看一下綠桑的狀況。
對宋舞霞提出的賞月,趙嬤嬤以爲她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沒攔着,也沒要求跟着,只吩咐翠羽好生照顧着。
因綠桑、綠荷被關,宋舞霞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只剩下翠羽一人。她實在不習慣陌生的小丫頭在身邊轉悠,於是支開翠羽之後,她把跟着出來的人都留在了亭子裡,一個人順着迴廊慢慢走着。
名義上雖爲賞月,但因爲是月初,空中掛着的僅是點點繁星。由於賞月是宋舞霞臨時起意,所以迴廊上並沒加掛燈籠,周圍出奇的幽暗。
她心不在焉地沿着湖岸走着,恍惚間,她覺得有人在觀察自己,可待她回頭,後面又空無一人。如此反覆了兩三次,她也有些怕了,正欲往回走,只覺得身後有人重重推了她一下。
身體的涼意,額頭的疼痛讓她知道,她被推下了湖。雖然慌亂,她本能地想掙扎着浮出水面,卻發現一隻手抓住了她的頭髮,狠狠地把她往水下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