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道士請來了”宮女撩開簾子,進屋稟報。
元夕長公主來南鵲山皇家行宮避暑已經一個月有餘了。這一個月內行宮怪事頻發,先是公主時常夢魘,醒來總是淚流滿面,也不說是夢到了什麼,隨行的太醫也是束手無策。再是有好幾個宮女說見到了山中精怪。第一個是個品級不高的小宮女,嚇瘋了似得說見到兔子成精了,化成人偷了廚房的蘿蔔就跑。
先是沒人信的,只當小宮女是胡說八道。可有次公主的貼身大宮女見到一隻貓幻化成人形,摘了園子裡的葡萄,接連又有好幾個下人見着了各種妖怪。頭幾次確實受到驚嚇,可見多了,下人們也就並不奇怪了,有幾個沒見着的還有些期待呢。這些精怪似是並不傷人,也就偷些廚房的水果點心吃,有幾隻偷了東西的精怪偷了第二天還採摘來了山間野花前來報答。
長公主在此避暑,下人們這麼縱容這些妖怪也不像話。正巧翻過幾個山頭便是溪山,是那隱世玄學世家荒山家族所在之地,大宮女便派遣了人去請了位道士來行宮驅邪。這一請,倒是請來了荒山家族的家主荒山卜月親自來了南鵲山行宮。
荒山卜月坐着馬車沿着崎嶇山路趕來。是位身着一席白色衣,脣紅齒白的年輕人,舉手投足之間宛若謫仙,幾個小宮女看了之後直捂着胸口說此人是天神下凡。
荒山卜月帶來的兩個小公子在行宮周圍饒了幾圈,勘察一番,隨後燒了幾張符咒,便說是精怪已經全數驅趕乾淨了。行宮的總管邀幾人在行宮暫住,等確定再也沒有精怪前來偷食,再取了報酬予他們。
荒山家主卻開口婉拒道“除妖本是在下職責所在,不敢索要報酬,更何況這是在荒山家附近。只是聽聞長公主時時夢魘,怕有更難對付的妖怪,請讓在下見一見長公主。”
大宮女一聽說是有厲害的妖怪,片可不敢懈怠,稟告了長公主,勸她見一見這荒山家主,若真的有大妖怪,還是一併除去了的好。
此座行宮所在之地爲羣山最險峰上,每年唯有元夕長公主會來此處避暑,山裡涼爽清心,宛若仙居。荒山家主被領着走過長廊,進入宮殿內,他隔着簾子跪拜了公主,道“公主夢魘並非是妖怪作祟,而是憂國憂民所致,在下可解公主煩憂。”
薄簾後面的人聽了,便覺得好笑,如今她的煩惱無人知曉也無人可解,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竟然說可以解自己所煩惱之事。
她懷中抱着一隻白狐,伸手輕輕撥開簾子,看着門口站着的人,而那個人似是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做,一擡頭,四目相對。荒山家主怔了怔,竟然忘了剛開口要說什麼了。
“怎麼你們道士不捉妖,卻來管本宮主所煩惱之事?”元夕問道,語氣平平,聽不出喜怒。
“在下不敢”荒山家主從容不迫,起身緩緩,看了眼元夕懷中抱着的白狐,“公主的白狐看着不是普通的狐狸,可否讓在下看看”說着便要往前走去。
“放肆”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攔住了他,呵斥道。這個山野村夫,可真是不懂規矩,敢冒犯長公主。
“無事,你先下去吧”元夕揮手對宮女說。宮女雖擔心,卻照令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荒山卜月就這麼一步步走到元夕長公主面前,伸手抱起她膝上的白狐。這白狐也不認生,團了團趴在陌生人的懷裡繼續睡覺。
元夕長公主,即使此刻穿着素白的常服也是也是讓人移不開眼,皇家的高貴儀態和年輕臉龐上的明豔之美融合到了一起,將她與世俗之人區分開來,教人心生敬畏又爲其美貌而折服。
“你難道就是他們所向我舉薦之人?”元夕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道。
“沒錯,在下可解長公主的煩惱。”
“憑你們荒山可否替我一舉剷除唐星雲唐家心狠手辣,如若不能一舉殲滅,你們荒山家族一個都不能活命。”
眼前的年輕人聽聞長公主要殺的是唐星雲,絲毫沒有要退縮的意思,反倒放下白狐,起身行了一禮道 “天下秘術皆出自我荒山家,我族雖然已經隱世百年,但是忠於國,忠於君,如今小人當道,只要長公主一聲令下,荒山家族一千多子弟願爲元夕長公主赴湯蹈火。”
元夕慵懶地斜靠在榻上,輕搖着宮扇細細打量眼前的人,看之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沒想到這深山裡有此等貌若皓月的男子。他身着一襲白衣站在不遠處,真是世間少見的容貌。但是元夕不太喜歡這個人,明明倆人身份懸殊,卻並未從他臉上看到絲毫恭敬之意。
她口中的唐星雲,正是天下第一玄術大師。當年天下有兩大齊名的玄術大師,一爲西域祭祀赫連祁,二爲宮中星移閣的閣主唐星雲。十年前,赫連祁意外身亡以後,唐星雲便獨佔鰲頭。如今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雖然是元夕的同胞哥哥元洹,可他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個傀儡。元盈大長公主,也就是元夕的皇姑母纔是這天下實際的掌權人,因有唐星雲的輔佐,十多年來朝中衆人只敢在背後默默抱怨,卻從未有人敢與大長公主元盈對抗。這便成了如今朝中的局面。
而元夕,就是要去了唐星雲這爪牙。
山裡雲霧繚繞,微風吹動竹簾,窗外偶爾幾聲鶴鳴顯得有點淒涼而空曠。
荒山卜月開口道“公主還有退路麼?當今皇帝,身邊毫無助力,其他兄弟姐妹皆已經離心,而您姑母的親信唐星雲如今掌握朝政大權,如果不信任我族,公主又如何解眼前困局?”
元夕冷着臉的看他,並不想聽着他這長篇大論。
可荒山卜月忽然轉換話題,問她“長公主此生,可有什麼悔恨之事?”
元夕擡頭,伸手從他手上抱過白狐,說“並無!”
“那您有什麼虧欠之人?”
“從未有過。”不滿荒山家主的突兀發問,元夕冷冷道。這個人實在是太放肆了,毫無規矩,而且像是刻意如此爲之。
“行宮的精怪雖已驅逐,但不免會有些不聽話的再回來搗亂。聽聞公主夜夜夢魘,我方纔已經將一瓶丹藥交給公主的婢女,公主晚膳之後服用,便可睡得安穩。我明日再來一趟,直到行宮完全清淨,告辭。”
荒山家主不等元夕長公主反應過來,便起身離開,可是走到一半缺又突然轉身,回頭看了一眼元夕,元夕被他看得心中有些發憷。他的眼神裡有些許的怨恨和失望。荒山卜月不發一詞,後退了幾步便轉身走出了大門。明明此人沒有做過分踰矩之事,說的也都是句句實話,元夕卻覺得此人狂妄自負得很,到底是生活在山野裡的人,不懂規矩,真是令人厭惡。
“師父師父,您見着長公主了嗎?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一樣美貌?”從行宮出來,下行到馬車停靠的地方有一段路,兩個難得有機會跟着師父前來驅邪的小公子揹着籮筐一蹦一跳地跟在荒山卜月身後問。
“比傳聞裡還要美上幾分。”荒山卜月伸手拍拍小徒弟的頭,笑道。
“我也想見見公主!”胖小公子奶聲奶氣的說。
另外一個小公子卻嘲笑說“荒山寧你想見公主,我看公主可不想看見你個小胖墩!”
“荒山靜,你找打!”荒山寧出手便想去拍荒山靜,兩個人便鬧作一團,等回過神來發現師父已經走出了好遠,於是趕緊又背上小籮筐跟上,要是師父的馬車先走了,他們倆怕是要走到明天早上才能到家。
荒山卜月坐在馬車裡,遠遠看着荒山寧和荒山靜兩個小徒弟蹦蹦跳跳從山上下來,再擡頭看看山上的行宮,思緒卻不免飄遠了。
該有十年了吧,公主應該是沒有認出他來,是不是篤定他已經死了,還是說她忘記了他。物是人非,即使她沒有忘記,即使她知道他還活着,也不可能認出他來了。
不見故人,思故人
一見故人,慮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