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 有婢女來給元夕傳遞消息。
“你說什麼?”元夕一臉的不信
“奴婢說宮內正在休整,皇后預備清理燃雪殿,以作宴請貴女命婦之用。”
“可是父皇臨終前明明說那處不能動!皇帝是要違抗父皇遺囑不成?”元夕着急道。
“先皇英明一世, 可是每每都在那個妖妃身上犯糊塗, 先前已經官員議論, 若是此時不拆, 怕是影響後世對先皇的評價。”
“那、那燃雪殿中掛着的晨貴妃畫像與其遺物是如何處置了?”元夕心中頭一緊。
“聽說是要焚燒個乾淨。”
元夕想了想, 只道“退下吧。”
她現在雖然還頂着長公主身份,卻不再方便入宮了。可是自己絕對不能看着母親的畫像和遺物被燒。如今宮裡也沒有人可以幫上忙的了,這可如何是好。
只想大哭一場, 元夕屏退了左右,獨自躺倒牀上, 愁眉不展, 最後沉沉地睡去。
等到醒來, 發現荒山卜月正坐在牀頭看着她。
“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公主,沒有苛待半分, 公主又在哭什麼呢?”荒山卜月語氣清冷地問道。
“我哭了嗎?”元夕一頭霧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果然有些許淚水。元夕懶得與他多說,推開他下牀,坐到妝鏡前。可是荒山卜月卻是個沒眼力的,跟過來站到了她身後, 拿起梳子幫她梳髮。
“聽說, 我那個弟弟要拆了燃雪殿?”元夕裝作隨意地開口。
荒山卜月梳得很仔細, 半響才道“聽說是的。”
“你還記得, 那副絲帛畫嗎?燃雪殿那副。”元夕假裝隨口一提。
“自然記得。”
“聽聞我弟弟要將這些都燒了?”
“是麼?”荒山卜月心不在焉道。窗外陽光正好, 元夕欲起身去開窗,荒山卜月卻搶先一步推開了妝鏡前的窗戶, 外頭春意正濃。
隨後又拿起坐上的象牙梳子幫她梳髮。
“燒了怪可惜的。”元夕道。
“公主想要那副絲帛畫?”荒山卜月一陣見血。
“不止,我要晨貴妃所有的遺物。你,可以幫我取來嗎?”元夕試探性地問道。
“那有何難?只不過,公主以何回報呢?”荒山卜月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曖昧,還有些催眠的效果。
“齷齪!”撥開他的手,奪過梳子,將門口的婢女們叫來爲她梳妝。
荒山卜月無奈笑笑,獨自去了書房。
晚飯過後,元夕習慣性的要去花園走一走的。成親這些天,她也沒有什麼不習慣的,只是睡覺的時候牀上多了個人罷了,荒山卜月也不幹其他事,只是偶爾逗弄她幾句便也規規矩矩睡了。
“公主,我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公主。”荒山卜月拉住元夕往另外一頭走。元夕掙脫不了,乖乖跟他過去。荒山帶着她來到一間比較隱蔽的不常用的小屋子前,臉上有盈盈笑意,示意她推開門。元夕手持團扇,狐疑地輕輕歪過頭,然後推開了門。
頓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副絲帛畫。畫上身着粉色薄衫的女子側真身子,微微點着頭淺笑盈盈。不止是畫,還有晨貴妃的牌位,還有她的那些畫卷遺物一件不落全在這屋子裡放着。
“你、你怎麼將這些拿出來的?”元夕不可置信地問道,臉上也難掩欣喜。
荒山卜月眨眨眼道,不自覺的嘴角微微上彎“有何難的,等天一黑,便派了幾隻小鬼去全都搬了來。”
元夕忽然笑了出來,拼命忍住眼中的淚水,擡眼看他“你真厲害!”
荒山卜月的臉上頓時有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色,整個身體頓時僵硬,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許久才憋出一句話“可要爲晨貴妃娘娘上一炷香?”
元夕點點頭,踏入屋內,接過荒山卜月點燃的三支香,跪在牌位面前,行了一禮,然後起身將香插入香爐。她轉眼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荒山卜月,按理說,他還算是她的女婿呢。“荒山卜月,其實,其實......”元夕有一股將自己這個秘密托盤而出的衝動。
荒山卜月低着頭,神情專注的看着她。畫像前,牌位前,兩個人之間的執手相看。期待她說下去。
元夕內心掙扎,可是最後還是覺得,算了,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微微低下頭“沒有什麼。”
荒山卜月沒有多問,兩個人一同走了出來,關上了那間屋子的門。
“荒山卜月”元夕原是走在前頭的,忽然的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你爲何要娶我?”是爲了報復,還是爲了別的什麼呢,他爲何對她這麼好呢。她想要他一個回答,一句原諒,一個可以讓兩個人冰釋前嫌的信號。
荒山卜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元夕。
元夕接着又說“還記得當年,月老廟前有個算命先生,他說我姻緣再遠處,讓我等。我聽了這個回答心裡沒有絲毫的高興,現在想想,我當時是希望他說我的姻緣是你。所以,先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不是你?”或者換一句話說,故人心意是否依舊,她現在可不可以愛他?她放下了驕傲,坦誠的面對自己的心意,也希望荒山卜月能對她坦誠相待。
寂靜的長廊,朦朧的黃色燭光,她與他。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荒山卜月的身體僵硬,她的問題已經是很直白了。
下一秒,元夕被推到牆上。他抱着她,似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我們之間,除了彼此,還有其他人嗎?”他的聲音顫抖着,像是拼命壓抑着不哭出來。
元夕也反手將他抱緊,她仰着頭不想讓淚水流下,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十多年了,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再繼續逃避,繼續否認,那便是自欺欺人。她需要一個臺階,而他也是一如既往地給了她。
元夕第一次有了自己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的感覺。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荒山家的下人通報說,元凝長公主來找她。
當日她被元清押走,倒是安然無恙。若是以前的元夕,她這樣倒戈向元清,自己決計是不會原諒的,可當日,元凝也算是維護過自己,算了,不計較了吧。
元夕讓下人帶元凝進屋。
元夕和元凝的脾氣不相上下,當年一見面便爭吵不休,誰也看不慣誰。如今,這形勢,元夕恍然發現元凝是自己所剩無幾的親人。
元凝看着面容憔悴,一來便直接問道“你當日所說的可是真的,元清和元池並不是我們的姐弟,那如今那皇位。。。。。。”
“真的又如何,現在你我都不要再提此事,保住自己的性命!”元夕道。
保住自己的性命。。。此話一出,元凝便明白,元夕當日所說的,都是真的。
“爲何我不知道,你卻什麼都知道?”元凝疑惑道。
“父皇告訴我的。我以爲他也告訴你了。”元夕道。
“那父皇爲何就告訴你,沒有告訴我呢?”元凝不依不饒。
“那你去問父皇,我怎麼知道大概是覺得。。。我的嘴比較牢靠。。若是你知道了。。。估計第二日就全說出來了”元夕道。
元凝想反駁,可是又想想,元夕居然保守這秘密這麼多年,確實比她牢靠多了。
“來,輪到我了,你又是怎麼跟元清勾搭到一處去的?”
元凝料到此次來,定時要被追責的“當時你找到我,我怕你去告訴元盈,殺我滅口,我自然去找她幫忙了。她說會保護我,只讓我在你身邊給她消息。可是後來你們不是讓我去溪山家養傷了嗎?”
“你竟然幫着一個外人來監視我?”元夕道
“我那個時候哪裡知道她是外人?況且,你也沒跟我說啊!”元凝反問道。
“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元夕揚揚手,道。
“你以爲我愛見到你啊!”元凝哼了一聲便起身要走。
“等等,那件事你千萬別再提了,你躲着她點,她應該、不會爲難你”元夕對着元凝說道。
元凝聽後轉過身看看她,未置一詞,便走了。
這個時節,雨總是下個不停,這也是元夕不喜歡皇城的理由。這幾日,兩個人只等坐在閣樓裡煮茶喝。
“荒山卜月,我問你。若是人和妖怪成了夫妻,他們兩個生出的孩兒是妖還是人呢?”元夕百無聊賴,撐着頭看着窗外的落雨,假裝隨意問道。
荒山卜月思索片刻便道“根據古籍記載,該是人形,不能化成妖,但是很有可能帶着妖力,所以也算是妖。曾經在南山系最北邊,有一隻蛟龍與一女子結爲連理,女子爲其他生下一個男孩,那個男孩雖爲人形,卻擁有比他父親蛟龍更高的妖力。”
“那後來呢?”元夕還等着他講。
“我已經回答公主的問題了啊。”荒山卜月煮着茶,似乎並不想繼續說下去了。
“你這個人,故事老講一半。”元夕拍了下對面那人的手臂。
“那公主還想知道什麼?”荒山卜月一臉無辜道。
“那蛟龍和他婦人還有他小孩都怎麼樣了?”
“唔。。。。都死了”荒山卜月道。
元夕愣了一下,“怎麼死的?”
被逼着講故事的荒山卜月,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們人相對於妖來說太脆弱,壽命太短。後來蛟龍的妻子和孩子不幸染了瘟疫,相繼去世,蛟龍痛苦萬分,不欲獨活,便也隨他們而去了。”
元夕愣了愣,許久才端起茶杯飲了口茶,並不想再說話。這樣的故事配上這樣的雨只徒增了傷悲。
“就沒有人與妖在一起幸福的故事嗎??能不能給我講一個呢?”元夕聯想到自己的父母,忽然悲從中過來。
“恩。。。有,公主還記得代蘭吧。”
“那隻貓妖嘛。”
“大約四千年前,他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現在鮮少有人提起罷了。他初入凡世時,闖了不少禍,當年江湖上有許多的捉妖師。很多都誓死要捉住他。有一日,他落入一位法力高強的捉妖師之手,那捉妖師將他困在了法器中。那個時候道門不能隨意斬殺妖怪,捉妖界有專門的叫做審妖司的地方進行審問。若是犯了大罪才斬殺。可是審問下來,代蘭也沒有做什麼壞事,只不過是是些偷雞摸狗,戲弄驚嚇路人的小事。可這些小事累積下來,也要判他十年的□□。那個捉妖師卻反爲他求情,審妖司便將他給放了。出去以後,那捉妖師叮囑他他以後不要頑皮了,以後好好修煉。”
荒山卜月喝了口茶,看着眼前聽着一臉認真的元夕,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惹來元夕不快的眼神,才繼續道“也不知道怎麼了,代蘭看上那捉妖師,窮追猛打要與他在一起。後來,他們一起遊歷四方,擊敗了許多爲害一方的妖怪。然後就那麼稀裡糊塗在一起了。在捉妖師四十歲的時候,他們一起歸隱南山系,就是我上次帶你去的那間客棧。再後來不知何原因,捉妖師又離開了。無論代蘭怎麼懇求,對方都無動於衷,堅持要走。”
元夕着急道“爲何?那捉妖師其實心裡還是嫌棄代蘭是妖怪麼?”
荒山卜月眼神平靜,繼續講述“捉妖師走的那天,代蘭追了一路,一直跟着他。那捉妖師沒有辦法,就用那個當年困住他的法器,再一次收了代蘭,將那法器丟在山中,獨自離開了。”
“這個故事哪裡好了?可憐的代蘭!”元夕幾乎要哭了,這個捉妖師實在太無情無義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突如其來得這句話將對面的人給說懵了,差點一口茶都噴出來。
不過面上沒有不悅之色,只是饒有意味地彎了彎嘴角道“那公主覺得我也不是好東西?”
元夕抱着手臂道,看着窗外,咕噥道“逼迫我和你成親,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荒山卜月看着元夕氣鼓鼓的報請,不自覺笑了,追問下去“那十年前的我,公主覺得是不是個好東西?”
元夕依舊不看他“在我心裡,你是你,他是他。你是荒山卜月,他是阿卜。並不是同一個人。”
這一句使得荒山卜月臉上笑意全無,瞬間安靜下來。
許久沒有的得到迴應,元夕轉過頭來。下一秒便對上了荒山卜月的表情。他......
她最怕他這樣的,悄無聲息,眼神平靜地看着他。
片刻之後,荒山卜月終於又開口“後來,等到代蘭終於從法器中逃出來,聽說那個捉妖師,在對抗恨無尤的那一役中,死了。”
“所以,那捉妖師其實是......這哪裡是幸福的人與妖的故事啊?捉妖師也很慘啊”元夕原本憤恨之意轉爲同情。
“人故有一死,妖若是修煉的不好也會死,公主不能只看結局啊。一個嫉惡如仇的捉妖師能選擇與妖一起歸隱,這已經是代蘭此生莫大的幸運了。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好。代蘭爲了情做到了極致,而那捉妖師則爲了大義舍了性命,雖然他們最後沒有白頭到老,但也算是各自圓滿,並無遺憾。”
“那若是我死了,你會怎麼辦?”元夕衝動地問出這一句。說出口後,連自己都懊惱。
對面的人笑笑,“禍害遺千年,公主肯定不會死在我前頭的。”
......元夕一聽,覺得自己馬上要被氣死了
許久......
“荒山卜月。”
“嗯?”
“我們一起回南鵲山吧。”這句話帶了點撒嬌的意味。皇城已經沒有她可以留戀的了,反倒覺得南鵲山纔是她的家。
“嗯。好。”荒山卜月瞬間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