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
“公主, 唐星雲死了了!”慌忙跑進屋子的婢女稟告。
“什麼??”正在喝湯的元夕被嗆到了。
死了??
死了!!
“如何、如何死的?”元夕難以置信,他如此厲害之人,誰能殺了他?
婢女附在元夕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元夕聽後, 搖搖頭,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怎會是自殺的。
“他是上吊自盡的, 千真萬確,聽說還留了一封血書。”
元夕無力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是該歡還是該悲。
唐星雲所犯的罪, 罄竹難書,該由虎頭鍘砍了他元夕才能泄憤。可是他爲何是自盡的, 當天在大牢裡時候, 他還堅信元盈會回來救他。沒過幾天他就上吊了?
他爲姑姑當牛做馬小半輩子, 爲了就是有一天能。。。。如今就這麼走了?
元夕有些驚恐不安,難以置信。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爲何會有淚水,這應該是一件喜事,爲何她會哭?
“公主,唐家有人求見。”婢女稟告道。
唐家人來做什麼,來問責嗎?難道是她當時的一番話是的唐星雲做出這決定嗎。
“請他進來。”元夕用手撫了撫胸口, 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來的卻是個柔弱的小婢女, 她畢恭畢敬地奉上瓷瓶道“家主吩咐奴婢將次藥交給公主您。”
元夕看了看藥瓶, 不解, 是什麼藥呢?唐星雲臨死前都不忘囑咐別人帶給她。
她不敢接此瓶, 怕是什麼毒藥。畢竟當天在牢裡,已經與唐星雲撕破了臉。
可身旁的影闕卻毫無顧忌地接過瓷瓶, 將其打開,聞了聞。
“是鎮妖丹,此丹妖怪食後,能壓制住妖性,一段時間內與常人無異。”影缺道。
元夕這纔敢接過瓶子。
“替我謝謝。。。”元夕剛要開口,卻發現不對,隨後揚了揚手道“下去吧。”
雖然不知道唐星雲是何用意,但只要不是毒藥就好。而人都死了,怎麼謝他,方纔自己說的還真好笑,
或許他藉此來諷刺自己,時刻提醒自己的母親被殘忍殺害?元夕想破了腦袋便只能想到這條最合理的理由。
既然唐星雲畏罪自殺,所有的臣子以及皇帝都鬆了一口氣,不要再爲殺不殺他而爭辯了。也不用畏懼他若是無罪釋放,到時候該怎麼秋後算賬了。
可嘆的是,他在心中放了一輩子的元盈公主非但沒有回來救他,甚至到他發喪那天都沒有回來看一眼。只因這件事,既張漫天之後,大概這位唐大人也會成爲大家挖苦嘲諷的對象。狂傲了小半生,最後落的此下場,難道不好笑嗎?
若是他們知道他偷那不老金丹,其實是爲了將它當做壽禮送給元盈,那又該笑成什麼模樣。元夕決定找個合適的時機,將此事告訴元盈,看看她會是一副怎麼樣的表情,這個匍匐在她腳下一生的男子,她當真是一點感情、一點憐憫不施捨嗎?
這樣一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一代玄術大師以衆人都想不到的死法告別了人世,或唏噓或嘲諷,他真一生誤就誤在企圖得到一個不屬於他的人。
佛曰“凡是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啊。
開春之後,原本該是荒山入雨和韓絲玄的婚禮,可這門親事卻在荒山入雨身上的藥被解之後被退了。如今韓絲玄在家心灰意冷,因是自己的錯,再也沒有臉面去追求荒山入雨。
大概能猜到是自己的師父將藥給了那韓絲玄,一向好脾氣的荒山入雨也已經許久不理睬荒山卜月。
荒山家主雖知自己有錯,卻也沒有些許悔過之意,別人家的叔叔都能殺自己侄子,自己只是給了那癡情女子一些藥,卻也跟犯了滔天大錯一般。
“若不是我剋制!我和韓小姐可能已經!”荒山入雨氣道。
“已經什麼?”荒山卜月裝作不知,爲家族中一個異姓牌位上了一炷香。
“沒什麼,我進宮去了,叔父!”荒山入雨拿出最後的教養禮儀,對着眼前的人施了一禮便出了祠堂。
其實他一直不解,爲何叔叔要爲一個名作唐寶寧的人在家中祠堂立牌位。之前陌咩咩還未被革職的時候,自己到問過他,只是陌咩咩一聽這名字也是三緘其口。
前閣主唐星雲死的那天,叔叔還特地去祠堂爲這牌位上了一炷香,這其中定是有什麼關聯。
“公子,你玉佩掉了!”路邊有人提醒道。
荒山入雨一看,果然掉了,方纔自己想着心中疑慮,並沒有注意到。
後面那人追上荒山入雨,將他掉了的玉佩交到手裡。
荒山入雨接過玉佩忙道謝,又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裂紋,又將其戴上。
等等,這玉佩是韓絲玄所贈的,自己還戴着是否有些不妥。
想了想又摘了下來,小心放到袖子裡。
馬上就是年關了,每到這個時候京城總是大雪漫天,影闕起得晚,意外見公主的其他貼身婢女們都一反常態地收拾妥帖了,奇怪道“長公主並未說今早要出門啊?”這才大年三十呢,還備了許多禮、食盒,這是要去見誰呢?
“拿着這個食盒,跟着來就是了”其他婢女們顧不得跟她這個新人解釋,直接將一些食盒分擔給她,催促她跟上。外頭大雪紛飛,長公主出穿着白色狐毛大襖,堅持出了門。
“長公主這是要進宮麼?”影闕是一頭霧水,問旁人。晚上纔是家宴,現在去未免太早了吧。
那人卻道“少說話,跟着來就是了。”
幾輛馬車慢慢悠悠朝着城東走去,因爲雪實在太大了,偌大的主街上人煙稀少,馬伕小心駕着車。影闕撩開車簾,看着滿城銀裝素裹,還有家家戶戶門前掛着的紅燈籠,交相映襯,好看得很。
最後衆人在一個巷子口停了下來,這片的房子大多小而老舊,很多都已經不住人了。長公主像是很熟悉這裡似的,徑直走進了這巷子口的最後一間破屋子。
影闕跟在其他人後頭走了進去,小心地打量着着屋子,裡頭又暗又冷,白天都要點蠟燭,雖然傢俱都很破舊,但是屋子裡整整齊齊,只染上了些許灰塵。
等等,那桌案上擺着一個牌位。只見元夕長公主爲牌位擦了擦灰塵,將帶來的食盒裡的糕點一一擺上。
“這是誰啊?”影闕又忍不住問旁人。
與影闕要好的車伕小聲道“聽說,是公主的救命惡人,本該是一輩子榮華富貴,卻因病早逝,所以公主每年這個一天都會來拜祭。你說這人可真是享不了福啊。”
哦~原來如此,影闕點點頭。
“你們先回去吧。”元夕將香插到香爐裡,對滿屋子的奴婢們道。
衆人領了命令,紛紛退了出去。
等清淨了,元夕才挑了一把椅子坐下。今年是第十年,每年來拜祭過他,心裡纔算是有點安心,而今年就更不一樣了。彷彿是因果報應一般,唐星雲就這麼走了。若是他泉下有知,該會如何報仇呢?該會向哪些人報仇呢?
屋子裡昏暗的油燈燃盡了,元夕才關了門從巷子裡走出來,這比以前更荒涼了,聽聞已經有人將這片買下,不久便要在此處建個客棧。
元夕不光將門關上,還用鎖慎重地鎖了起來。
明年,大概就不來了吧。
“長公主?”
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元夕鎖完門扭頭一看,巷子口站了個撐着傘的人,傘上盡是落雪,該是站了很久了。走近看看,這不是荒山卜月嗎。
真是尷尬!
最近因爲唐星雲的事,自己許久未見這荒山家主了。
“荒山家主近來可好嗎?”元夕客氣道。
“拖公主的福,一切都好”荒山卜月將傘遮到元夕的頭頂,笑眯眯道。
“你在這等誰呢?”元夕好奇,這破地方不像是他會來的。
這雪越下越大,“在下方纔見公主車駕在此,便等了一會。公主可要回府?在下送長公主回去吧?”
元夕婉言拒絕,荒山家主卻執意要送。
倆人便踩着雪慢慢往回走。
“如此結局,公主還滿意嗎?”荒山卜月開口道。
元夕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唐星雲,“自然滿意。可我有一事不明,他是否真是自殺的?”元夕停下來,微微揚起頭,看着荒山卜月,求一個回答。
“公主當日直說拉唐星雲下馬,至於他自殺,在下也從未料想到”荒山卜月實話實說。
元夕點點頭,那就好。繼續往前走。
“聽聞南鵲山行宮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了,公主開春之後可是要去行宮小住?”荒山卜月小心的扶着元夕,側着頭與她說話。
元夕點點頭。
“正好在下也是過完年便回奚山,可與公主同行,也好有個照應”荒山卜月輕鬆道,聽着語似是很高興。
元夕擡頭看了看身邊的人,這人好像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也說不上來。就是彷彿卸掉了一層僞裝一般。
可他堂堂第一玄術世家的當家,一路上自然什麼都不怕。她長公主,也是有許多護衛護送,兩人都不需要照應。
“不必了,我去期未定,就不麻煩荒山家主了。”元夕冷冷推辭。
荒山家主愣了愣你,隨後也點點頭,也沒再厚着臉皮繼續說此事。
“長公主爲何在那無人居住的貧民巷子裡駐足那麼久?”兩個人沉默着走了一會,荒山卜月又問道。
“見一故人”寒風伴着大雪,元夕穿得厚實也依舊覺着冷。
“何人值得長公主親自去見?”荒山卜月假裝失憶。
“就是之前我與你說過的那一位,我去給他上一炷香。”
聽聞此言,荒山卜月識趣的閉了嘴。
“你們倆這麼走法,怕是要走到天黑啊!”
元夕轉頭一看,巴蛇不知何時跟在他們身後。
“你不是回溪山了嗎?”元夕道。
“皇城這麼好玩,我又回來了啊”巴蛇道。
“哪裡來的?”荒山卜月指了指巴蛇手中拿的畫。
巴蛇將畫背後一藏,不作回答。
“還回去”荒山卜月嚴肅道,如同嚴厲的父親教訓兒子。
還未等巴蛇開口,他背後的畫便已經在荒山卜月手中。
“還給我!!”巴蛇撲上去就要搶。
荒山卜月一張定身符便將他定在了原地,隨後拉開這畫。這畫被繪在上好的錦帛之上,上頭畫着的是一位低頭淺笑的粉衣妙齡少女。
荒山卜月頓時覺得不妙,這巴蛇闖禍了。
元夕看到錦帛被打開的瞬間如同遭了五雷轟頂,一把抓住巴蛇的手質問道。
“這是宮裡的畫,爲何在你手上,你去宮裡偷的?”
可這巴蛇被定了身,什麼也回答不了。
元夕撕他胸前的定身符,帶着怒意地再問了一遍。
“我、我去宮裡閒逛的時候看到的。”心虛的巴蛇看着元夕回答道。
“還回去,然後跟着我回奚山”荒山卜月冷冷道,巴蛇雖然已經化龍了,可行爲還是太莽撞。
巴蛇一把奪過畫,倔強道“我不還!我也不回奚山!這就是晨曦啊!我要找晨曦!”
“你說這是誰?”元夕瞪大了眼睛問。
“這就是我在找的晨曦,我爲什麼要把她還回去?我要留下來找她”巴蛇哭喪着臉問。
元夕整個人變得有些慌亂,她指着錦帛上的女子,再次確認“你確定她就是你苦苦找了多時的那位女子?”
巴蛇點點頭,指了指畫的右下角。
除了先皇的章以外,還有一首詩。
晚風拂帷裳
似夢似卿來
驚覺晨曦盡
長夜涼如冰
“晨曦、晨妃。。。”元夕輕輕念道。
“她的名字在這詩裡,這肯定是她”巴蛇道。
“就算是她,可晨妃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經亡故了,你不用繼續再找。”元夕回過神來。
荒山卜月將畫交給元夕,“在下略有耳聞,說着貴妃當年被張漫天當做妖給除了。”
元夕小心地將畫收好,道“我也不知,她在我出生前便已不在人世了。過幾日我進宮的時候,將這畫再放回去罷。”
“她死了?我不信!我非要找到她!”巴蛇攔住元夕“將畫還給我!”
元夕忍了忍,道“她如今躺在皇陵的冰冷的棺槨裡,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看她的屍體。”
“我們一同去!”巴蛇當街化作龍身,張牙舞爪地怒吼。將荒山卜月與元夕駝到身上。
元夕無奈,只能爲他指路。
進入皇陵的墓室,元夕帶着兩人輕易帶找到了先皇的主墓室。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日我父皇入葬時,元盈將晨妃的棺槨擡到了父皇的棺槨旁。”
巴蛇擡手就要將那句棺槨打開,元夕扭過頭去。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此刻自己的情緒又多壓抑,她的手緊緊握住荒山卜月手臂。她不敢看,那即將被打開的棺槨裡大概就是她的生身母親吧。
隨着一聲巨響,棺槨被巴蛇打開了。
“什麼都沒有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還活着!”巴蛇頓時眉開眼笑。
元夕轉過頭,看了看棺材裡頭,除了一層厚厚的紅葉,果然什麼都沒有。
“難道,她、她還活着?”元夕驚訝極了。
沒有屍體,自己不得不往那一種可能想。或許她的母親還活着呢?唐星雲說她只是壓制了自己的妖力,成了一個普通人,那麼或許死去的也只是作爲人類的她,而真正的晨妃還活着?
此刻她想大笑,可是卻還是強忍着,臉上裝作面無表情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他人知道。
荒山卜月細細查看了一番棺材,裡面確實除了紅葉什麼都沒有。當年他也在場,依稀記得元盈命令護衛們將晨貴妃的棺槨搬到了皇帝棺槨的旁邊。沒成想,裡頭竟然是空的。
“皇帝與妃子同葬一室,卻將皇后撇再別的墓室,這不合禮制。公主可想將皇后的棺槨歸位,也好不白來這一趟?”荒山卜月在一邊提議。
歸什麼位!我父皇和我母后同葬一室要你管?!!!
元夕雖然心裡這麼想,卻還是裝作悲慼道“與晨妃同葬是我父皇生前心願,所以不必了,多謝荒山家主的好意。”
荒山卜月聽了,也不再堅持。
“我要去尋她!”巴蛇將棺材重新蓋好,快樂如同孩童般上躥下跳。
“燃雪殿裡還有許多她的遺物,我們可以取找找線索。”元夕想起來,也好想如同巴蛇一般仰天大笑。
巴蛇化成龍又馱着兩個人往皇宮飛去。果然,他是在燃血殿偷得畫,甚至不用元夕引路,便輕易在這大殿的院內降落。
“你先前爲何能找到這大殿?”荒山卜月問巴蛇。
巴蛇嘚瑟的走的大搖大擺“當日我在皇宮上方盤旋,卻覺得這大殿內的氣息異常熟悉,便偷偷進來玩玩耍,這就見到那副畫啦!這是我與她的緣分!”
這大殿內的擺設一如往前。先皇臨終前,吩咐了後代子孫要派人每日來大殿內打掃、焚香,而元洹也一一照辦了。
元夕帶着兩人進入側殿。這店內整齊地擺放着晨妃在世時候用的物件。荒山卜月一進到這裡,便被牆上的一副畫吸引去了。這幅畫畫工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畫,只是這山不是普通的山。
巴蛇也注意到這畫“這山不就是你老家那座嗎?難道晨曦就是你們荒山家的人??”
荒山卜月仔細看看,搖搖頭給出結論“這是逢山。傳聞萬年之前,相山與逢山是同一座山,只是後來不知爲何漸漸分成了兩座一模一樣的山。後來相山被我族人佔用。而逢山卻成了傳說中的仙山”
這畫上沒有題詩,也沒有落款,普普通通的一幅畫卻被掛在這間屋子最顯眼的地方。
“這是她的故鄉嗎?”元夕道。
“很有可能”荒山卜月道,再找找別的。
隨後,幾個人又找出了幾幅沒有掛起的話,這些畫裡的全是逢山。
“我要去那找,她肯定就在那!”巴蛇興奮道。
“莫急,開春以後我們要回奚山,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荒山卜月拍了拍巴蛇的肩膀道。
“我等不了那麼久”巴蛇道,看着彷彿要即刻飛往那逢山
荒山卜月一拍他的腦袋“逢山消失多年,你自己去也找不到。”
巴蛇想了想,確實如此,知得聽話。
“我也去!”元夕在一旁地開口。她想去看看母親的故鄉。
“好,長公主也一起”荒山卜月笑着道。
這是元夕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晨妃當年住過許多年的地方。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呢?
應該是很愛作畫的人,除了一些逢山的畫,還有些畫上皆是動物。憨厚可愛的刺蝟,雪團似的白狐,還有。。
“這畫的是你吧?”元夕指着一副畫着巨大青蛇的畫道。
巴蛇湊過來一看,激動地拿過畫,叫道“就是我,就是我,她還記得我。”
元夕彎腰拿出箱子裡最後一幅畫。畫上是一對男女。天邊夕陽正好,男子撩起褲腳和袖子彎腰有些笨拙地在山中的小溪裡捉魚,女子則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用手指揮着男子。兩個人看着好不愜意隨性。
原來,他們曾經在一起如此快樂。
看了好一會,元夕才小心翼翼將畫重新卷好,一一放回木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