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
宋雲錦回到供銷社,手上拿着幾根冰棍。
挨個分給幾個售貨員。
“……謝謝你們幫我姐說話,請大家吃冰棍。”
他買都買了,李芬等人也不推拒,笑着接下。
“謝謝。”
宋雲錦輕輕擺手,回到林昭所在的櫃檯,給她彙報打聽到的事。
“姐,那個院子沒人住,屋頂院牆都是破的,院子裡的雜草有半個我高……街道居委會的同志說,房主叫林九,很久沒出現,要是再沒人認領,那院子會被房管所收走。”
還沒收走也是因爲,眼下全縣的工作重點,暫時不在這裡,某如火如荼的運動正火熱。
林九。
那個土地房產所有證上的名字是這個沒錯。
和她一個姓。
“一直沒人住?”林昭感到好奇,多問一句。
“嗯,說是好些年沒人住,要不然那院子也不會破成那樣。”宋雲錦親眼看過那院子,連屋頂都沒有,是真的破,不管誰住都得好好修繕。
“辛苦你了,我知道了。”林昭笑着說。
她也算放心了,剛抽到時難免會想,她會不會無端搶走別人的房產,無主的還好,抽獎轉盤還是很靠譜的。
“姐,你到底想幹嘛呀?”宋雲錦滿臉好奇。
林昭笑盈盈地說:“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你這句話像大人哄騙小孩的!姐,你不會把我當大崽二崽哄了吧?”
宋雲錦充滿懷疑的眼睛看過去。
林昭搖了搖頭,“小孩可不好哄騙。”
要是誰覺得小朋友好打發,那可錯了!
雙胞胎慢慢長大,有時候問出的問題,都讓她覺得難招架。
宋雲錦專注力還不錯,沒被岔開話題,“姐,你是不是想買縣裡的房啊?”
“你要是想,我讓我爸想辦法,沒準兒能在政策徹底落實前,給你弄到呢。老宋也算地頭蛇,有些關係,運氣好的話,應該能弄到。”
“又喊老宋!讓舅舅知道,你的屁股又要開花了!”林昭屈指敲他的頭,搖頭拒絕,“不用。”
她已經有了,只是拿不到明面上,等她換了新證,改掉戶主名字,就在縣裡紮根啦。
四個崽就是正兒八經的城裡小朋友了!
宋雲錦捂頭,眼睛裡滿是笑。
“好吧。”他說,“有要幫忙的,一定要給我說,你有事不說,我爸媽不會兇你,肯定嫌棄我。”
林昭笑眯眯道:“放心啦,姐替你說好話,舅舅舅媽一定不兇你。”
宋雲錦絲毫沒覺得他姐反客爲主,嘿嘿笑。
坐在那裡沒事幹,東看看、西望望。
臨下班,來供銷社的顧客越來越少,林昭見小表弟無聊,看着他說:“雲錦,我馬上下班,你姐夫會來接我,要不你先回去吧。”
宋雲錦想去回收站逛逛,沒拒絕。
“行,姐,你今天被人舉報的事,得跟姐夫說。”他表情嚴肅,“你要是不說,等週末你們回家,我當着所有人的面兒說!”
他姐夫是個有本事的,如果知道這事肯定給他姐出氣。他是個初中生,沒啥本事,姐夫那麼多戰友,稍稍使點力都能讓劉家付出代價。
別說他小心眼,雲錦不覺得自己小心眼,他姐差點被帶走誒。
他姐一個姑娘,進那地方能得好?!
“還威脅我?給你能的!”林昭白雲錦一眼,眼神卻柔和,“知道了,會給你姐夫說的。”
她真覺得納悶兒,嘟囔道:“以前你對你姐夫是哪兒哪兒都看不慣,纔看過一場電影,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也是沒誰了。”
宋雲錦不好直說,他是看出姐夫真心對他姐,才轉變了態度。
少年沒回答,淡定地岔開話題:“姐你記得就好,我先回了。”
話落。
他衝林昭揮手,晃着布包,腳步輕快地離開。
……
下午三點整,顧承淮準時出現在供銷社門口。
林昭收拾東西,想到和芬姐約定的事,看向她,再次確認:“芬姐,我給我姐帶話,後天帶她來縣裡,不會有變吧?”
“不會,不會,我弟還是習慣當兵的那套,他很有時間觀念,他說後天相看,排除萬難也會把時間擠出來。”李芬自信地說。
她弟什麼行事風格,她還是知道的。
林昭欣賞有計劃、有安排的同志。
芬姐人不錯,她弟和她是一家人,還是個退伍軍人,再加上她聽芬姐說的她弟的事,她對這人印象挺好,負責、沉穩、情緒穩、能養家……雖然沒父母依靠,但是換個角度想,不會擔心和婆婆處不好啊,適合她湘湘姐。
“那就好,我回去就把話帶到。”林昭說。
她揮揮手,出了供銷社的門。
顧承淮等在門口,看見媳婦兒,冷銳的眼瞬間泛開柔和,嗓音低沉和緩。
“今天順利嗎?”
林昭纖細細膩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角,臉頰微微鼓起來,出言告狀:“一點也不!我被人舉報了!”
要是男人在部隊,她提也不會提,怕他擔心;他在家,她肯定說啊。
顧承淮俊臉上的笑倏然消失,黑眸沉下來,眼神冷的好似能結冰。
他心頭怒火翻涌,又及時壓下。
停好自行車,雙手捧住林昭的臉,認真打量着她。
“你沒傷到吧?”
林昭拉住他的手,忙說:“沒傷到,法治社會,什麼事都講究證據,哪有上來就抓人的,我沒事,有事的是舉報我的人。”
“舉報你的是什麼?”顧承淮眉心微斂,聲線平靜,平靜的嚇人。
“舉報我貪污,吃回扣,你說好笑不好笑?真的太小瞧我了!”林昭覺得荒謬。
轉念一想,劉春紅打心眼看不起鄉下人,認爲鄉下人愛貪小便宜,寫那麼個舉報內容也正常。
看出昭昭沒受影響,顧承淮眉宇間的褶皺消失,先把這事壓心底,站在媳婦兒這邊,同她一道譴責那不知所謂的舉報者。
“是,有我在你不根本缺錢花,哪會在乎那點蠅頭小利,太小瞧人了。”
有時候,告狀、吐槽不意味着,說話的人想要傾聽者怎麼樣,一個清晰力挺的態度,就足以撫慰那人。
林昭原本便沒放在心上,顧承淮這樣無腦吹,讓她沒忍住笑出來。
笑聲輕快,不見絲毫陰霾。
見妻子沒受影響,顧承淮嘴角勾起,說道:“不說這些了,我們回家。我出門前,大崽二崽特意提醒我,讓我別帶你瞎晃悠,早點回家,他們想你。”
他輕擡右腿,腳落在腳踏板上。轉身那瞬,目光中覆滿寒霜。
林昭沒注意,跳上去,單手摟男人的腰。
“回家!”
顧承淮腿一蹬,自行車滑出去。
他右手抓車頭,左手握住林昭的手,指腹在她的手指打轉,眼神很冷。
腦海閃過在海市見到的……那些被舉報之人的下場,顧承淮很難不生怒。
他小心守護的姑娘,生怕她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受委屈,想站的更高點,將所有黑暗盡數攔在她身後,卻偏偏有人……
“怎麼不說話,你不會在暗搓搓盤算什麼吧?”林昭戳顧承淮結實的腰。
“沒有。”顧承淮矢口否認。
他的聲音聽不出波瀾。
沒等林昭追問,男人聲音沉穩地道:“你讓我帶給大哥的話我帶到了,綠豆百合湯是娘幫着熬的,已經送到新房去了,大崽他們也喝了,都很喜歡。”
林昭腦袋抵着顧承淮寬厚的背,仔細聽着,時不時問一句:“小石頭那事,你打聽的怎麼樣?”
顧承淮不疾不徐地說:“乒乓球能學,學得好的話也是個出路。問題是,體委系統也亂起來,兩派相鬥,所有的訓練暫停。雲諫的建議是,先送小石頭去少年宮學,但是你也知道,省城纔有少年宮,大姐和姐夫沒去過省城,都很懵……”
把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給媳婦兒。
“小石頭是你親外甥,你上點心。”林昭又清又軟的聲音響起。
“要是他真的打出成績,也是爲國爭光的好事,就算不出成績,那也沒事啊,好歹他能做喜歡的事,等他長大回想起來,也不至於留有遺憾。”
顧承淮冷峻的眉目忽然化開,像如鏡的湖面被春風拂過。
“聽你的。”
小兩口說着話,自行車行進大隊。
雙胞胎和大黃琥珀竟沒等在村口。
林昭愣了下,面露狐疑,“大崽二崽沒在村口?”
作爲一個大人,她當然不需要崽崽們每天接,只是,每天下班回來都能看見他們,忽然沒見,難免不習慣。
顧承淮眼尾微微垂落,眸底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漣漪,“他倆在新房搬磚。”
“?”
林昭在腦海還原着,雙胞胎哼哧哼哧搬磚的場景,嘴裡溢出一串清脆的笑。
“搬磚?哈哈哈哈,別是搗亂吧。”
顧承淮無比贊同,“可不是搗亂,那倆什麼都想動,嘴還不是一般的能說,問老師傅能不能在房頂上弄個大老虎,又問牆爲什麼能穩穩地立在那裡,怎麼倒不了……老師傅臉都綠了。”“噗嗤——!”林昭笑的腮幫子發酸。
她臉上滿是繳械般的縱容,“小朋友都這樣,多童真呀。”
“我沒嫌棄。”顧承淮說。
林昭肯定他,“我知道啊,你是個特好的爹。”
顧承淮眼底泛開柔情。
自行車進村,村裡人齊刷刷看過來,紛紛在心裡感慨。
大崽娘嫁給顧三,真是嫁進福窩窩了啊。
有自行車,男人還不放心,天天接送,哪家的媳婦兒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林昭能猜到村裡人怎麼想自己,無非是羨慕,她並不在意,笑着跟見到的人頷首。
自行車經過新房。
眼尖的二崽一下看見他娘。
“娘!”聲音響亮。
瞬間。
所有忙活的人都將目光看過來。
“承淮家的,下班回來了。”
“見着娘,二崽一下幹不動了!”
……
二崽是個好強的崽,聽見有人小看自己,目光循過去,叉腰道:“纔不是幹不動!我可是顧二崽,我和我娘一樣,力氣隨我姥姥,我能一口氣幹到明天!”
“對,二崽能!”大崽力挺弟弟。
但心裡知道,弟弟力氣其實沒多大,又緊張又羞澀,悄悄紅了臉。
林昭笑道:“大崽二崽,回家,我給你們帶了菜盒子。”
宋舅媽跟她娘一樣,怕她吃不飽,飯弄的不少,她吃不下芬姐送的菜盒子,只能帶回來。
兩個長的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兒乖乖跑來。
二崽仰着小臉,“娘,啥是菜盒子,好吃嗎?”
“好吃啊。”林昭見兒子額頭都是汗,掏出手絹要給他們擦擦。
大崽拉着弟弟後退。
他說:“娘,我倆回去洗洗臉,別把你的手絹弄髒了。”
“好,那讓娘牽着?”林昭朝雙胞胎伸手。
兩個小朋友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臉。
二崽還一副無奈又甜蜜的小模樣,送上自己的手,和他娘離開新房。
“弟弟妹妹呢?”
大崽說:“我們出門的時候,三崽在看書,四崽在抓雞。”
林昭眉心輕蹙,“大崽,小朋友不能一直盯着書看,對眼睛不好,要是三崽看書看的太久,你提醒他。”
“我和哥提醒了,一會就提醒,一會就提醒,娘你放心吧,我們可是三崽他親哥。”二崽嗓門兒響亮,“親哥肯定得管自己的親弟弟呀!”
林昭神情舒展開,微微俯身,捏着小哥倆到的手晃了晃,“我兒子真棒啊,怎麼這麼能幹,想要什麼獎勵?”
大崽知道掙錢難,懂事地說:“沒什麼想要的,我們什麼都不缺。”
二崽卻仰頭笑的見牙不見眼,“娘,我想要錢,你給嗎?”
林昭輕輕颳了下兒子的小鼻尖,笑道:“你們爹不是纔給你倆一塊錢嗎?一塊錢可不少呢,貪心的小朋友。”
“不是的呀,爹給的錢是以防萬一,讓我和哥打電話的錢,這錢不能動的。”二崽輕搖林昭的胳膊,童音像染了蜜,“娘,爹都有零花錢,我也想要零花錢,娘不能偏心。”
林昭失笑,“你爹把自己的工資全部上交,有零花錢理所應當,你呢?”
二崽瞳孔裡閃爍着機靈的光芒,據理力爭:“我還小啊,等我長大,我也全部上交。”
大崽也不假思索地說:“我也交!”
這是在給她畫餅?
林昭眼神一閃,好整以暇看着二崽,“你想要多少?”
二崽眸光爍亮,伸出食指,“……一分,行嗎?”
“……”
林昭笑了。
她還以爲,他會要一塊或一毛,沒想到就要一分。
“你要錢幹什麼?”
二崽舔了舔嘴,期待地說:“我想吃冰棍,買一根,我和我哥分着吃。”
林昭睨着他:“敢不敢大膽點,要個一毛,多買幾根。”
二崽猛地抱住他娘,一雙黑葡萄似的眸子裡,像是裝滿了星星。
“那我要一毛,謝謝娘。”
他衣服上有灰,身上又出了汗,林昭的衣服是淺色,染上印子很明顯。
二崽心虛的不行,“娘,你別生氣,回去我幫你洗。”
“沒事啊,本來就要洗。”林昭沒生氣。
小朋友能有什麼錯,他只是喜歡她這個娘,想抱抱而已,兒子和自己親,她只有高興的份兒。
二崽緊張的神色消失,嘴角翹起,露出燦爛的笑,“我弄髒的,我幫娘洗!”
他今天看到有小朋友玩泥巴,他娘來找的時候,那個小朋友不小心把泥巴弄到他娘身上,他娘抓住他胳膊把他翻過去,啪啪啪打屁股,打的可重可狠了,聽着就疼。
還是他娘好,他娘從來不打他們。
大崽也是這麼想的,身子悄悄靠近林昭,笑的特甜。
回到家,林昭帶着兩個崽洗去身上的汗,挨個親親龍鳳胎軟乎乎的臉。
四崽摟住她的脖子,整個身子往她懷裡鑽,嘴裡喊着娘,小奶音軟乎乎,特治癒。
“在家乖不乖呀?”林昭笑着問。
小奶團肉嘟嘟的臉頰因爲用力而鼓起來,像塞了兩顆小湯圓。
“乖~”
“崽乖!”
說的超用力。
林昭被女兒萌的不輕,把臉湊過去,“親一下?”
四崽超級配合,笑得露出小米牙,吧唧吧唧,親了兩口,糊她娘一臉口水。
見狀,三崽肅着小臉,從小兜兜裡拿出手絹,給林昭擦臉上的口水。
那模樣,認真的像個小大人。
林昭心快化了,被舉報的膈應在此刻徹底消失。
“謝謝三崽。”她聲音放柔。
和崽崽們說話的片刻功夫,顧承淮端着盤子,從竈房出來。
盤子裡有幾個韭菜盒子,冒着熱氣。
崽他爹剛加熱過。
“拿的時候吹一吹,都嚐嚐,要是喜歡,咱家改天也做。”林昭說。
她對話剛落,龍鳳胎激動地要撲上去,她像抓貓般的抓住兩小隻的後脖頸,把兩小隻拉住。
“你倆不能吃。”
三崽聽話,站在原地不再上前。四崽扭頭,可憐兮兮地看着她娘,一字一句說:“崽要,要吃。”
“娘給你倆衝奶粉。”林昭摸摸閨女的小揪揪,軟聲安撫。
“……不!”四脆生生拒絕,口水都快滴到下巴上。
顧承淮上前,抱起女兒,帶她去後院,嘴上哄着:“爹帶你去餵雞。”
癟嘴要哭的小奶團被轉移注意力,雙眸清亮,“看咯咯~”
二崽大聲說:“那是雞,不是哥哥!”
“娘,你看四崽?”他氣鼓鼓。
“你這個年紀說話也不利索,等妹妹再大點,說話就利索了。”林昭說。
有的孩子說話早,有的孩子說話晚,都是正常的。
“好吧。”二崽勉爲其難地原諒妹妹。
時間一晃,太陽西垂。
顧家新房收工,蓋房的人各回各家。
林家兄弟來到顧家老宅。
“昭昭,你要我們帶什麼?”林世昌問。
林昭回屋,拿上提前準備的大包出來。
她手指其中一個鐵盒子,神色認真:“大哥,這個是給爹的。”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