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淮眉頭緊鎖,用修長乾淨的手指抵住林昭的紅脣。
“昭昭!”他聲音微厲,黑眸泛開隱隱可見的痛色,“你在挖我心。”
昭昭說的每一句,他都不敢深想,想一下便會讓他痛不欲生。
好像有一隻手對準他的胸膛,冰冷穿過,來回拖拽著他的心。
反反覆複。
更甚至。
她說的……好像某一刻發生過。
叫他肝腸寸斷。
隻一想便被卸下全身力氣。
那雙幽深的黑眸緊緊鎖著妻子,像是要把她揉進心裡。
他真是,怕極了。
林昭覺得顧承淮語氣有點重,擡眸看向他,眼神澄澈又沉靜,“顧承淮!你是在兇我嗎?”
她生氣才會叫全名,尋常的稱呼五花八門,顧同志,顧營長,崽他爹,孩兒他爸,顧三……全隨自己心意。
顧承淮雙手搭在媳婦兒肩上,眸子專注炙熱地垂首看她,聲線平緩,卻帶著一絲沉鬱,“我沒兇你,我只是……”
他話語微頓,嗓音略啞,“你說的那話,我受不住的,昭昭。”
好難見一面,林昭捨不得把時間浪費在鬧別扭上,他只要願意哄……她就瞬間消氣。
她眼睛微彎,勾住顧承淮的手,右手被他圈進掌心。
“好吧,我不說了!”她就是順口發泄情緒,沒想崽他爹難受。
顧承淮緊繃的臉色瞬間緩和,眸光始終落在媳婦兒身上,溫和又柔情,“頭還疼不疼?”
“要是疼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林昭神色柔和,也瞧著男人,半天沒捨得移眼,“早就不疼了!”
這是她男人,許久不見,自然不會不想。
哪怕有那麼點生疏感,也會被那股想要珍惜和他在一起每一秒的濃烈情緒……擠兌的潰不成軍。
發現顧承淮手上空空的,連個布袋都沒有,她好奇地問:“你回來沒帶行李?”
“帶了。”顧承淮在他媳婦兒面前永遠溫和有耐心,語速不疾不徐,“在楊鈞之那裡。”
他又看一眼昭昭額頭,上面連個紅印子都沒留下,應該是沒事。
“之前買工作還有自行車手錶的錢,你借的?”林昭怕顧承淮欠人情,輕蹙眉頭。
“沒有。”顧承淮搖頭否認,解釋道:“從任務獎金存摺裡取的。”
他有兩個存摺,一個放津貼,一個放任務獎金。剛結婚時,他主動上交兩個存摺媳婦兒。林昭只收下津貼那個,男人出任務獎金的存摺沒要,讓顧承淮自己收著。
她覺得這是他流血流汗換來的錢,不該由她拿。
“沒欠人情就好。”林昭說。
顧承淮深邃的黑眸看著她,隱含期待,“你不是怕我給顧杏兒錢,另一個存摺你也收著?”
林昭眉眼流露出無奈,軟聲:“你收我收不都一樣,哪有人嫌手裡錢多?你放手邊有需要可以直接取呀。”
“我用不著。”顧承淮沉聲道。
他不想昭昭和自己見外。
他在外打拚,不就為給她、給孩子們好生活嗎,津貼也好,任務獎勵也罷,對他來說是一樣的,只是讓家人過的更好的數字罷。
“你帶回來了?!”林昭揚眉。
顧承淮果斷從兜裡拿出存摺,遞到她面前。
積極又自覺。
“你是一家之主,你收著。”
“你把存摺揣兜裡。”林昭驚愕地嗔他,二話不說收下,看也沒看,趕緊塞包裡,“也不怕丟了!”
這可是崽他爹的血汗錢啊!!
顧承淮眉眼舒展,黑眸溢滿笑意,渾身輕快。
看媳婦兒的眼神越發膩歪。
他真喜歡昭昭管著他啊。
這讓他覺得昭昭是在乎他的,她不是吃到肉、得到他身體就不認帳的人。
“笑什麼!”林昭拍他的胳膊,那胳膊跟鐵塊一樣,都是力氣,單手能把她舉起來,從縣裡走回大隊,再走到東風大隊。
“我高興。”顧承淮聲音染笑。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好聽,染上笑更是低撩誘人,讓人耳根子發熱。
“傻不傻,給錢還高興。”林昭心裡美滋滋,嘴上卻吐槽著。
顧承淮看出她口是心非,心情更好,說道:“給你我高興。”
“顧營長,你真是沒救啦!”林昭牽起他的手,大步向前。
顧承淮看著她的側臉,笑而不語。
他早就沒救了啊,在見到昭昭的第一眼。
又往前走一段後,林昭突然停下腳步,擡手拍腦門兒,“……自行車忘了!!”
顧承淮拽下她那隻手,伸手柔摸她的額頭,語氣無奈,“忘就忘了,沒人敢偷。”
這會的自行車都是上牌的,還得登記,敢偷就得進去。
沒等林昭說話,顧承淮主動邀約,“時間還早,想看電影嗎?”
林昭陡然想起以前,兩人剛談對象的時候,他就說過這麼一句。
當時是冬天,那年的顧同志不似現在不怒自威,還有一點點小青澀,看都不敢正大光明看她,隻敢用眼風瞥。
被她看見甚至會羞澀,頂著通紅的耳朵,故作淡定地回答她的問題。
“想啊,好久沒和你一起看過電影了!”林昭笑道。
“那就去。”顧承淮牽著她往電影院走,路上碰到人馬上鬆開手,只要沒人都要拉手,眼睛像裝在他媳婦兒身上,怎麼看也看不夠。
“崽崽們要是在村口等我回家怎麼辦。”林昭有些遲疑,良心痛了那麼一瞬。
“沒事啊,有家裡人看著。”顧承淮沒在意。
他從沒想過用四個崽綁住媳婦兒,昭昭先是林昭,之後纔是他媳婦兒,纔是四個孩子的母親,纔是顧家的兒媳婦。
“你都不想他們。”林昭像是不經意地說。
“想啊,怎麼可能不想,那是你千辛萬苦流那麼多血生出來的無價之寶,我不可能不想啊。”顧承淮在媳婦兒面前並不寡言,有什麼話就說,生怕昭昭覺得自己悶。
“晚上多的是時間和他們培養感情,我現在就想和你單獨待會。”他目光專注又認真。
陽光下,整個人都在發光。
林昭微微仰頭,剛好看見他性感迷人的喉結,很好親的脣。
她眉開眼笑,聲線愉悅地回應:“……我也想。”
顧承淮垂眸,想親親她,可是不行。
他悵然收回視線,牽著她去電影院。“和你通過電話那天,我帶大崽二崽看了場電影,他們高興的不行,連著幾天跟大隊的小朋友講呢。”林昭想起上次帶兒子看電影,把這趣事分享給崽他爹。
顧承淮腦海浮現出一幅畫面。
溫柔美麗的妻子牽著兩個兒子,大兒子沉穩安靜,話不多,看著他娘笑得很甜,二兒子蹦蹦跳跳,嘴巴說個不停,問這問那,對什麼都好奇,眼睛亮亮的,和昭昭乍看見自己的清亮明眸很像。
讓人心瞬間塌陷,忽而柔軟。
“辛苦你了。”他神色認真,握著林昭的手稍稍收緊,眼底閃過愧意、心疼。
他不能在他們身邊,愧對昭昭和四個崽,還有父母。
林昭搖搖頭,笑容清甜,“還好啊,你知道的,大崽二崽很乖,不會讓我費心,你才辛苦。”
許久不見,兩口子有說不完的話,尤其是顧承淮,對於媳婦兒的改變,他滿肚子疑惑,想問又怕踩到什麼雷,讓昭昭誤以為自己責怪她以前不管孩子,只能先悶在心裡,先觀察觀察情況。
“工作還習慣嗎?累不累?”
林昭眼眸柔軟的上揚,“售貨員的工作你還不知道?輕鬆的,下班還很早,我超級喜歡。”
她晃晃顧承淮的胳膊,語調輕快愉悅,“崽他爹,你不知道,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多羨慕當售貨員的同志。”
“我就覺得,怎麼有這麼舒服的工作呀,不就擺擺貨,有人來招呼一聲,沒人隨便幹啥,打瞌睡、織毛衣都行,待遇還不差,簡直是神仙工作。”
“沒想到我能進啊。”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第一天上班的前一晚我激動的半天睡不著,想跟人說說話又……”沒人。
顧承淮聽出她話裡的言外之意,心臟驟然收緊。
林昭不需要崽他爹的愧疚,早在答應顧承淮的求婚時,她就知道,他是軍人,必定不像別的丈夫和父親,能留在他們身邊啊。
也是話趕到這裡了。
她彎眸笑,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用歡欣的語調說:“承淮,我很開心。”
顧承淮眼底掀起波瀾,“你開心就好。”
“開心啊,當售貨員可是我上高中時的終極目標。”林昭仰頭,看向光照下熠熠生輝的樹枝,光影在她側臉投下一層柔光。
“我不像別人理想遠大,是不是很奇怪?”她收回視線,看向顧承淮,語氣略微帶了些調侃的味道。
“不奇怪。”顧承淮搖頭,目光明朗赤誠,“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選擇哪種生活方式的權利,你很好。”
林昭笑容加大,“你永遠都知道怎麼哄我開心。”
在顧承淮心裡,她怎麼樣都好。
“沒哄你,是真心的。”顧承淮強調。
“我知道啊。”所以才更珍貴。
兩人說著話,腳下沒停,徑自往電影院走。
售票窗前,賣票的同志還是郭美珠。
有的人沒有排隊意識,見人多故意往前擠,數隻手探進窗,搞的人火大。
郭美珠冷著清秀的臉,大聲咆哮,“幹啥呢,幹啥呢?都是成年人,不知道排隊啊,一個個大人連小孩子都不如,那個手上有痣的,還擠,還擠,是不是想渾水摸魚?我都看見啦!”
邊罵。
手上的動作不停。
眼睛也尖利,沒有渾水摸魚能成功騙票的。
林昭把售票窗前的一切收進眼裡,不禁輕笑出聲。
“你認識?”顧承淮問。
“嗯,我初中同學。”她回答。
見郭美珠注意到自己,林昭衝售票窗那裡招招手,隨後伸手指指電影院的位置,表示她想看電影,幫忙留兩張票。
郭美珠點頭,表示收到,又忙起來。
顧承淮看媳婦兒嘴有些乾,讓她待在陰涼處,他快步離開,去買汽水。
兩人哪怕挺長一段時間不見,默契仍在,林昭知道他去幹什麼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郭美珠忙完後,拿著兩張票過來。
“昭昭,你的票。”
林昭接過,把錢給過去,順便往她手裡塞一塊巧克力。
“巧克力?!是巧克力吧昭昭?!”郭美珠沒吃過巧克力,聽她那省城的表妹顯擺過,說特別好吃,供銷社所有糖加起來都不如這玩意好吃。
“嗯,是巧克力。”林昭頷首。
“聽說很貴的,供銷社都買不到,沒想到你有,還這麼大方的送我,謝謝你啊。”郭美珠笑著道謝。
“不用謝,你幫我留票了啊。”林昭說。
說到留票,郭美珠想到遠遠看見的那人,眼睛發亮,“昭昭,剛你旁邊的人是誰?是你三哥嗎?”
林昭微怔,搖了搖頭,“不是,他是我愛人。”
這話剛巧被顧承淮聽進耳朵。
冷峻如寒月的年輕軍人倏地散去黑眸中的清冷,嘴邊噙了點笑意。
“啊……?!”郭美珠驚愕出聲,表情忽然變得複雜,還有些古怪。
這就是同學們私下說的,土不啦嘰還醜的鄉下人?
土嗎?
醜嗎?
都瞎了吧!!
“怎麼了嗎?”林昭眉頭輕皺。
郭美珠不想讓那些毫無根據的傳言影響昭昭心情,飛快搖頭,“沒,沒什麼。你愛人長的人真好。”
不愧是林昭同學啊。
她就說,自甘墮落這四個字離林昭不要太遠,她從來都清醒啊,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噢。”林昭沒追問,和她告別,隨顧承淮進了電影院。
這邊久別勝新婚的小夫妻剛進電影院,過著甜膩膩的二人世界,村口四個崽和兩隻狗望穿秋水。
“哥,娘怎麼還沒回來啊。”二崽等不及問。
他和他哥剛洗完衣服,這會衣擺和褲腿都有些濕,腳上的涼鞋裹滿泥。
大崽眼睛一直盯著娘平日出現的地方,一刻不鬆,他的眉頭輕皺。
四崽歪了下腦袋,眨巴著水潤清澈的大眼睛,突然吐出兩個疑惑的字:“……迷路?”
二崽咧開嘴,迸出一陣響亮的嘲笑,故意拖長調子,“你當娘是你嗎……?”
“哈哈哈哈!!”
“娘是大人!大人!!大人怎麼會迷路?笨蛋四崽!”
小奶團子氣的臉蛋通紅,藕節似的胳膊掄成小風車般的螺旋槳,整個人像隻炸毛的小貓……嗷嗚著一聲撲過去。
“壞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