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思還沒說話,小京墨急了,拉住爸爸變粗糙的手,大聲道:“我要和爸爸在一起。我不怕吃苦。”
聲音是大,卻也不會驚動到其他人。
聽哥哥這麼說,小白也忙道:“還有我,我也和爸爸在一起。”
孟九思低頭看着兩個兒子,沉默不語。
陷入兩難。
他是想讓默默小白跟着自己的,但是,想到自己前路未知,他又猶豫。
“爸爸!”孟京墨看出孟九思不想讓自己留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屈巴巴地說:“爸爸,我不想和你分開。我能幫你幹活,你留下我吧,爸爸!”
小白沒說話,雙手緊緊抓着爸爸的衣襬,害怕被丟下,小臉都繃着。
孟九思聲線微啞,“跟着我會吃苦……”
“我不怕吃苦!”孟京墨急忙道,眼神祈求,“我可以挖野菜,可以撿柴,也能幹活,我什麼都能幹,爸爸,我真的不想和你分開。”
“真的很苦。”孟九思心被揪着,想起被人羣起而攻之的畫面,眉頭緊鎖,嘴脣抿的發白。
他怕那些人捲土重來,更怕兒子看見那一幕。
“我不怕。”小京墨表情堅定。
林昭沒想讓四哥乾熬十年,她早已替孟九思想好了出路。
——憑本事,找個厲害的靠山。
那就是,軍區。
混亂十年,軍區算最安全的。
如果四哥弄出什麼藥,剛好是部隊需要的,其他人都搞不出來,不信軍區護不住四哥!
“四哥,默默和小白被嚇壞了,他們一時半會離不開你,要不先讓他們留下。你們剛被送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變動。”
她眨了眨眼,“等那些人想起你們,沒準兒你都脫帽子了。”
孟九思沒當真。
哪那麼簡單。
只是。
他看着妹妹的笑臉,只覺心尖滾燙,逼的他眼睛一陣酸澀。
直到兒子被送到身邊,他才更加明白,有血脈相連的家人真的不一樣。
他到底不是孤身一人了!
小京墨機靈,看出爸爸快被姑姑說服了,拉住他的手晃晃,懇求道:“爸爸,我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同意……”
他想了想,露出個要哭哭的表情,“你要是不同意,我會哭的。”
懂事後學會要強的小朋友說完話,耳根悄悄泛起紅暈。
說完這些話,尤覺不夠,擡頭看一眼溫溫柔柔的姑姑。
“姑姑都說沒事,讓我們留下,你別趕我和弟弟走。”
小白更是擡起兩隻小手,揉着眼睛,發出哭聲卻不流淚。
“我也要和爸爸在一起,我也要和爸爸在一起。”
孟九思也捨不得孩子,聽小哥倆這麼說,終還是同意了。
“……行吧,你們先留下。”
他現在不是孤家寡人,有依靠。
小京墨和小白都高興得笑了。
孟九思知道林世昌剛在城裡找到工作,明天還得上班,不想多耽誤,說道:“大哥,昭昭,你們明天要上班,快回去休息吧。”
想說謝謝,又知曉大哥和妹妹都不愛聽,那聲謝到嘴邊又被他嚥了回去。
林昭還有事要跟四哥說。
轉頭看向林世昌,“大哥你先回,我找四哥有事。”
林世昌看林昭一眼,有些好奇她要說什麼,但沒追問,點了下頭,囑咐孟九思好好照顧自己和兩個侄子,有需要別忘記給他傳話。
孟九思一一應下。
小京墨朝大伯揮手,“大伯再見。”
小白學着哥哥,聲音糯糯的,很是軟甜,“大伯再見~”
林世昌露出笑。
心裡感慨。
不愧是首都來的孩子,真是又斯文又懂禮貌。
爹看見了,一定喜歡。
目送林世昌離開,孟九思收回目光,看向林昭的眼神帶着疑惑,“昭昭,你有什麼事要說?”
林昭手伸進兜裡,掏出一顆碧綠碧綠的東西。
看着像……什麼種子?
林世昌更加不解。
——等一個月後,他得知這東西的功效,再想起此時此景,心底泛出一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後怕,有慶幸。
昭昭怎麼能,把那麼珍貴的東西,隨意地裝在口袋,丟了怎麼辦!!?
林昭攤開手,臉上帶笑,語氣隨意。
“四哥,這是我從一個老道那裡……得來的神奇草藥種子。那老頭神神秘秘的,說這草藥能治斷骨、碎骨,只要骨頭有問題,都能治。你幫我種下唄。”
孟九思接過來觀察,沒看出這是什麼草藥種子。
他有些羞愧,“我學了這麼多年醫術,竟認不出這是什麼草藥種子。”
林昭:四哥能認出才奇怪,這東西的稀有程度……是異常罕見。(異世界)
“那老道還說,種出來後,藥草見光會隱身,夜裡出現,長的細細長長,散發出螢火的光,沒什麼味道。”林昭回憶抽到鐵骨蕺時,看到的內容,對四哥介紹普及。
隱身?
還發光?!
每個字眼都讓孟九思感到陌生。
甚至。
感到荒謬。
這說的是草藥?
他聞所未聞啊。
孟九思心想,昭昭是不是被騙了。
寵愛妹妹的哥哥不忍妹妹失望,神色未變,答應下來,“……我試試。”
林昭自是能看出四哥的情緒波動,從疑惑到遲疑到糾結,再到認命。
她憋笑。
“四哥最厲害了!”林昭誇讚道,再次叮囑,“一定要幫我種出來啊,我花了一塊錢呢,要是什麼也長不出來,我得慪死。”
聞言,孟九思幾乎要斷定,昭昭被人騙了。
他悄悄嘆氣。
“……我努力。”
“四哥真好。”林昭又一碗迷魂湯灌過去,想到三哥受傷的消息,表情染上些認真,“部隊發來電報,說是三哥腿受傷了,不知道三哥傷勢如何,但是我想……還是早點準備。三哥很喜歡當兵,我不想他難過。四哥,有一絲機會,我們也要全力以赴,對嗎?”
“而且,如果那草藥種子是真的呢,那些傷到胳膊、傷到腿的軍人,是不是就多了一份希望。”
她知道草藥種子是真的,倘若種出來,定會是個大驚喜。
四哥不知道。
有必要加強四哥的種植信心呢。
孟九思原本以爲,昭昭是小女孩心思,鬧着玩,哪能想到她竟想的這麼多、這麼深。
當即慚愧不已。
他小看妹妹了啊。
青年正色起來,“我會全力以赴。”林昭彎眸,“我相信四哥。”
孟九思收好神奇草種子,瞥到顧承淮的身影,出聲:“妹夫來了,回去吧,到家早點睡。”
“你們也早點睡。”林昭朝他揮手,對兩個侄子笑笑,衝顧承淮跑去。
妹妹妹夫的身影看不見,孟九思才牽着兩個兒子回到住的地方。
小京墨和小白借月色,環顧着接下來要住的破院子,臉色沒有絲毫嫌棄,只有期待。
“爸爸,這是我們住的地方?”小白軟糯的聲音響起。
“對,條件艱苦,你們怕不怕?”孟九思低頭看兩個兒子。
小京墨搖頭,“不怕,我很能吃苦,也會學着幹活。”
小白:“我也能吃苦,也能幹活!”
孟九思心一軟。
屋裡,孟老爺子早早躺下,隱約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愣了下,撩開有幾個窟窿的薄毯,趿上草鞋快步往門外走。
“老頭子怎麼聽見了我曾孫的聲音……”
他朗聲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打開破舊木門。
然後真看見了兩個曾孫。
“京墨?廣白?真是你們!”老爺子驚訝又驚喜的聲音響起,“你們怎麼來的?”
孟老爺子對小京墨和小廣白都好,兩個孩子都親他,快步跑過來。
“太爺爺。”京墨高興的喚一聲,回答曾祖父的話,“我姑父的戰友送我們來的。”
孟老爺子眼神好,看到了曾孫臉上被打的痕跡,眉頭皺起,神情異常嚴肅,“你的臉怎麼回事?”
京墨把袁家乾的非人事告訴太爺爺。
孟老爺子氣狠了,因爲運動顯得蒼老的臉頓時鐵青。
袁家人。
看着受苦的兩個曾孫,老爺子滿臉心疼,“你們受苦了。”
心裡對那護不住親兒子的孫媳婦滿滿的失望。
他以前只覺得,袁琴這姑娘性子好,人也勤快,哪知道她一點事也扛不住啊!
京墨不想提那些過去的事,反正在他小小的心裡,他帶着弟弟離開首都的那一刻,就和袁家沒關係了。
如果他能再回去,定要打回去!
“太爺爺,我把咱家的鍼灸針帶來了!”京墨岔開話題。
孟老爺子很是驚喜。
猛地扭頭,老眼看向孟九思。
孟九思拿出裝針的包,“在這裡。”
孟老爺子檢查一番,一根都沒少,笑的滿臉褶子,望向曾孫的眼裡是掩飾不住的讚賞。
“京墨真是帶給太爺爺一個巨大的驚喜啊,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太爺爺謝謝你。”
他拍拍京墨的發頂,臉上寫滿欣慰。
“孟家的祖傳針又到我手上了,我就怕孟家沒了這傳承,這下……哪怕我現在就沒了,也有臉見列祖列宗了!”
孟九思不想聽這不吉利的話,“爺爺!”
“好好好,爺爺不說了。”
進到屋裡,小白還是很精神,烏黑的眼睛環視屋子。
土牆,木樑,破爛牀,掉漆的木箱,門口是個掛衣服的架子,什麼都是簡陋的,靠牆處放着木架,上面一個個小簸箕,裡面是草藥。
看着貧窮,好在不凌亂。
孟九思拉着兩個兒子坐下,“你們先坐,我去燒水,等會你倆洗個澡,今晚先將就下,改天你姑姑再來,我讓幫你們弄張舊牀。”
京墨懂事地說:“爸爸,現在很暖和,我們洗冷水澡,不用燒水,麻煩。”
他聽雙胞胎弟弟說過,村裡燒水做飯都用柴火,柴需要撿的。
“不麻煩,一會就好。”孟九思笑道,“燒好水給你倆衝麥乳精。”
小白眼睛一亮,“麥乳精?”
他以前天天有麥乳精喝,自從爸爸被抓,再沒喝過一口,媽媽把他的麥乳精都給金寶哥哥了嗚嗚。
“對,麥乳精,你姑姑送的。”孟九思說道。
話說完,他往外走。
“太爺爺,我去幫爸爸燒火。”
京墨撂下這麼一句話,緊跟在孟九思身後。
小白也跑幾步,餘光看到孟老爺子,緊急剎車,退了回來。
他陪太爺爺。
孟老爺子摸摸小曾孫的頭,九思和這兩個孩子足以撫平,被親兒女斷絕關係聲明傷到的……傷痕累累的心。
他這一生,也不算失敗,對吧?
京墨不會燒火,孟九思手把手教他,教會後讓他時不時添一根柴,他自己則找到個豁口的陶盆,裝上土。
“爸爸,你要幹什麼呀?”京墨好奇地問。
爸爸在身邊,小孩身上的尖刺陡然消失,只剩下小朋友特有的童真和可愛。
這並不意味着,京墨忘了袁家人帶給他的傷害,他只是埋在心裡,有機會還是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孟九思尚且不知道京墨的小九九。
他回答:“種草藥。”
“嗯?”京墨這一聲非常的疑惑。
“只種一個草藥嗎?”他瞧着爸爸裝土的陶盆,小表情古怪。
“對。”
京墨又一個問題冒出來,“種什麼呀?”
孟九思從來不糊弄兒子。
他耐心道:“一顆我沒見過的種子,還不知道能不能發芽。”
“爸爸,我幫你澆水。”京墨主動找活幹。
孟九思笑,“暫時一天澆一次就好。”
種子他沒見過,需要什麼生長環境,更是從無知到,只能觀察、摸索。
“好。”
孟九思挖好土,往土裡澆了些水,讓陶盆裡的土微微溼,將那顆神奇草種子埋進土裡。
同一晚。
顧父顧母得知了孟九思的身份,老兩口出乎意料的淡定。
難怪……
顧父隨意的擺手,“知道了,我會看着的。”
因爲喬先生,他和山腳下那些人算熟,都不是惡人,暗中照看沒什麼。這下知道那裡面有老三媳婦兒的親哥,那更得照顧。
“難怪親家公親家母來大隊,原來因爲這事啊。”顧母后知後覺,“也是不容易。”
他們也是當爹孃的,知道孩子被偷是什麼感覺,那簡直要發瘋啊。
“麻煩爹孃了,你們也要當心,別被人發現了。”顧承淮沉穩提醒。
顧父很自信,用最淡定的語氣說着最猖狂的話。
“放心,我和你娘挖地道坑鬼子的時候,還沒你呢!別的不說,避開其他人……絕對沒問題。”
他這個年紀的人,哪個沒經歷過躲躲藏藏的日子?又哪個沒坑殺過鬼子?
熟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