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顧嬋點到的人臉皮火辣辣。
當着這麼多人面兒,面上無光,當即惱道:“你咋說話吶,我是你的長輩,你就這麼跟長輩說話的……”
顧母過來時聽見這話,衝進去,氣得推她一把。
“你誰長輩?拿長輩壓誰呢!”她擋在顧嬋身前,氣勢洶洶瞪過去。
“我家阿嬋咋樣還輪不到不說,還長輩……我呸!”顧母呸了過去,“你有個長輩樣子嗎?我閨女可沒有背後說人閒話的長輩!”
她火力全開,嗓門兒也不是一般的大,唬得人縮脖子。
顧母年輕時就潑辣,幾個兒子長大後,更是不好惹,尤其是三兒子出息後,腰板挺得直直的,誰也不杵。
她也沒抖起來,逮着人欺負,只是誰要是欺負自家人,她是不許的,高低得跟人幹一架。
以前老三媳婦不懂事,因爲她,顧母總和長舌婦拌嘴。如果對罵厲害,還會相互扯頭花……
再之後,林昭突然管孩子。
之後顧母再無破綻,走路都生風。
然後到顧嬋。
——衛向東爲救人住院,命懸一線,靠媳婦兒借錢治病,
因爲這。
村裡某些嫉妒心強的,聚在一塊看顧家笑話,說的還忒難聽。
誰讓顧母日子好過呢。
兒子像樣兒,兒媳也孝順,除那已經和顧家脫離關係的小閨女,再無糟心事,過得那叫一個順心。
只要顧家出個事,某些人見不得光的小心思便會冒出來,好似看顧母笑話,能讓她們感受到勝過顧母的歡愉。
聽着顧母毫不留情的話,道德綁架顧嬋的婦人有些破防。
她臉色鐵青,理不直氣不壯地哼一聲,扭屁股離開。
瞧見撿柴回來的孫女,氣急敗壞地罵:“大半天了,撿這麼點柴,是不是偷懶了……”
邊罵,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小丫頭的背上。
小女孩又小又瘦,那麼點大揹着比自己還重的柴火,看的人心酸。
心疼孩子的人家早接過去了,可惜投生在那麼個家裡。
小女孩躲了下,卻還是正臉朝地摔下,鼻子磕在石頭上,磕破了皮,汩汩鮮血流出,她哇哇大哭。
“哭什麼,笨手笨腳的,站着都能摔。”
見孩子哭得厲害,惱極,出聲威脅,“還有力氣哭,再哭晚上別吃了!”
聽到這話,小丫頭瞬間止住哭聲,抹掉臉上的血。
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背起柴,跟上她奶。
這一幕,落在顧母等人眼裡。
“造孽啊。”顧母年紀大了,自家日子好過,心越來越軟,看不得這個。
明明習慣了。
仍不忍。
李老太嘆氣,“誰說不是呢。”
她們是都更看重男丁,可也沒不把閨女孫女當畜生使啊。
有些人真是心黑手毒。
顧嬋眼神同情,卻沒做什麼。
這樣的事,豐收大隊有,他們大隊也有。
更甚至,這纔是常態。
像三弟妹孃家那樣的,喜歡女兒勝過兒子的,少之又少。
她爹孃是不曾虧待她,她卻知道,爹孃也更看重兒子。
不奇怪。
鄉下兒子越多底氣越足,兒子意味着勞動力,能幹活,能傳宗接代,還能給爹孃養老,更受器重正常的啊。
這是天然的優勢。
顧嬋想的開,所以從不計較,不計較就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她深吸一口氣,“娘,回家吧,我還有事找大嫂二嫂呢。”
顧母立即知道,她要說的是啥事。
“對對對,先辦正事。”
狠狠瞪一眼被拔出蘿蔔帶出坑的、傳自家閨女閒話的長舌婦,拉着顧嬋和兩個外孫的手,帶他們回家。
走的飛快。
兩個石頭跟着跑。
離顧家還有幾步路,顧母問起正事。
“阿嬋,你的工作真定了?”
顧嬋點頭,“真定了。明天就上班。”
顧母滿臉喜氣,“好,好事。”
她拉住閨女的手,眼裡含淚,“沒想到你會有這麼好的前程,太好了。”
怕顧嬋成工人心變了,顧母眼神嚴肅,“阿嬋,向東對你好,你可不能……”
餘光捕捉到兩個石頭,急忙把話咽回去。
她咽回去及時,顧嬋仍是聽出親孃話裡的言外之意。
“娘!”她羞惱地紅了臉,“我不是那樣的人。”
“工作是向東讓給我的,我要是……還做不做人了?”
顧母知道阿嬋性子好,不會做出那種被人戳脊梁骨的事,知道歸知道,該說的得提前說。
“娘知道你懂事,有些話說到前頭,反正你心裡有數就行。”
她拉着顧嬋坐下,“我閨女以後也吃商品糧了,娘真爲你高興。”
“以前哪想過啊。”顧母都不得不感慨閨女好福氣。
顧嬋笑笑。
她倒寧願男人沒受傷。
雖然醫生說好好養着,不會有事,但是沒到那一天,她還是會擔心。
“向東身體好着吧?”顧母關心地問。
“好着呢。”顧嬋說,她男人情況不穩定,她也放心不下呀。
“你回孃家,她是你婆婆照顧着?”顧母又問。
“嗯。”顧嬋頷首,“我早該回來這一趟了,之前不放心向東,也抽不出身,這纔沒回來。今天我婆婆過來,我就把人留了下來,讓她照看她兒子一晚,我回來辦事,明早再回去……”
她開着玩笑,“娘,有我和兩個石頭住的地方吧?”
顧母輕拍閨女的背,“你說呢?”
“你出嫁的時候,我和你爹就說,不管你嫁出去多久,你要是想回來,家裡總有你住的地方。”
如今她還是這句話。
聽着這話,顧嬋彷彿回到剛出門的時候。
爹沉默着,眼眶卻發紅,娘字字叮囑,都是不放心 她眼睛染上一絲紅。
“娘,我記得呢,突然說這個幹嘛。”
情緒激盪下,嗓音都是澀的。
小石頭懵懵懂懂。
“娘?”他無措地喊。
顧母摟住小外孫,“沒事,你娘有工作高興的,等她緩過來就好了。”
小石頭信以爲真,露出靦腆的笑。
顧母牽着小外孫進屋拿吃的,林昭送老兩口不少東西,老人捨不得馬上吃完,總愛囤着,給孫子孫女分點,給外孫分點。
大石頭沒跟上去,他跟梆梆來妹出去瞎跑了。
院子。
趙六娘收回借出去的錢,還有一包點心。
她滿臉笑,“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幹啥。”
話雖如此,大姑姐這麼行事,讓人心裡很舒坦啊。
顧嬋道:“應該的,給梆梆幾個吃。”
她這麼一說,趙六娘沒再客氣,“成,我替他們收下。等梆梆幾個回來,我會告訴他們,這是大姑給他們買的。”
回屋放好東西,趙六娘很快又出來。
坐到顧嬋旁邊,不見外地問:“大姐,你去棉紡織廠的食堂,是幹啥呀?”
“配菜。”
趙六娘一拍大腿,“配菜好。”
她眼睛發着光,“能偷學不?”
顧嬋一噎。
“這也說的太……直接了。”她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趙六娘端凳往她顧嬋那邊湊湊,“在自己家呢,咱倆又是親姑嫂,拐彎抹角給誰看呀。”
這話很有道理,顧嬋道:“能學,不是偷學,可以光明正大的學。主廚跟給我安排工作的那家人認識,老先生打了聲招呼,主廚提出他做飯我可以在旁邊看。”
聽說主廚很厲害,以前是大酒樓裡的,什麼都會做。
“好事啊。”趙六娘都有點要嫉妒大姑姐的運氣了,好在她這人想的開。
“甭管啥手藝,能學到手裡,都不會浪費。”
顧嬋也是這麼想的,贊同地點頭,“我會好好學的。”
“我信你。”趙六娘眼神篤定,“你勤快能幹,幹啥不成,只要給你時間,你能把那位主廚的看家本領都學會。”
顧嬋沒這自信,趕緊擺手。
沒等她說話,趙六娘豪爽地拍她肩膀,“要有信心。你可以!”
顧嬋無奈地笑。
“好吧,我可以。”
趙六娘:“這就對了。”
之後,顧嬋又去還了大房的錢。
外債清零,渾身輕鬆。
她離開大房,天已經暗下,星星很亮,伴隨幾聲蟲鳴,人走在鄉間小路上,特別愜意。
尤其顧嬋剛經歷那麼一場“因禍得福”,此時此地,心真的靜了下來。
一道亮光由遠及近。
“大姐。”顧玉成的聲音響起。
顧嬋快走幾步,朝他招手,“是我,你咋出來了?”
“你這麼晚沒回,爹孃不放心,讓我迎迎你。”顧玉成說,“快回吧,兩個石頭還沒睡呢。”
“這會了還不睡,是不是玩兒瘋了?”顧嬋想是,大石頭小石頭和梆梆幾個玩兒的忘了時間。
顧玉成:“沒玩,說等你回家就睡。兄弟倆操心你呢。”
顧嬋心裡熱乎,嘴上卻道:“我在自己村,哪裡有個坑都曉得,有啥操心的,”
顧玉成聽出她的口是心非,沒拆穿,只用手電筒照路。
“關了吧,月亮這麼大,能看見路,別給爹把電用光,小心他教訓你。”顧嬋出聲。
“沒事,爹主動借我的。”他爹難得這麼大方呢。
“等我發工資給爹買電池。”顧嬋說。
顧玉成忍不住笑,“還沒上班呢,第一份工資先出去了。”
“嗯,給家裡人買東西,一點也不心疼。”顧嬋眼裡都是笑。
孃家對她的好,她都記得。
要不是孃家兄弟嫂子借她錢,助她及時交上治療費,她男人可能會……男人如果沒了,他們這個家就垮了,她哪會有如今的好前程。
顧玉成了解大姐,她是個清醒的人,沒多說。
兄妹倆回到家,石頭兄弟見娘平安回來,才安心睡下。
……
翌日。
豐收大隊召開村民大會。
喊所有人到曬穀場集合。
這不是雙搶,又不是分糧的,村裡人不知道啥事,心裡都有點犯嘀咕。
去曬穀場的路上,三五成羣竊竊私語。
連幾個知青都忍不住各種猜測。
“咋突然喊人去曬穀場,不知道又要說啥事,這麼早,累都快累死了,讓人多睡一會怎麼了?!”孟小瑩邊打哈欠邊捶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文懷遠沒忍住懟:“大隊長好像通知的是,全體社員速速來曬穀場,沒提知青,你可以不去,去就別廢話,我們好不容易和社員打好關係,別害得我們功虧一簣。”
他說話向來直,知青們都習慣了,孟小瑩也知道。
只是被文懷遠這麼當衆點,她心裡真的很難舒服。
“……我沒說不去。”孟小瑩委屈地說。
委屈是真的,不敢再作也是真的。
乖乖跟着,臉上再沒露出勉強的表情。
文懷遠沒管她是真心還是裝的,熱情四溢地和村裡嬸子打招呼。
“李大娘,不是說去曬穀場都是有大消息嗎,咋忽然喊咱們過去啊?您消息靈通,知道不?”
李老太搖搖頭,腳下走的很快,“這我哪知道,你也別到處問了,等到曬穀場自己看。”
沒打聽到消息,文懷遠也沒內耗,應一聲,高高興興往曬穀場走。
他這副模樣落在衆人眼裡,好些人對知青改觀。
拋開孟知青這樣的刺頭不談,文知青宋知青幾個都不錯。
一羣人陸續來到曬穀場,都找地方坐好。
大隊部的幹部走來。
會計手裡拿着個大喇叭。
大隊長接過,試了試,有聲音,沒像之前幾次臨時罷工。
他神情更加舒展。
將喇叭舉到嘴前,開始說話。
“各位社員同志,今天緊急將大家喊過來,主要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宣佈。”
“這件事,關乎全大隊的生計,關乎大隊能不能搞副業增產增收,關乎各家各戶過年桌子上有沒有肉和糖,關乎娃娃們有沒有棉衣穿……”
他說出好幾個“關乎”,急得社員想脫鞋砸他,砸大隊長有扣工分的風險,社員們沒敢。
有個膽大的開始起鬨。
“別關乎了,趕緊說重點,到底要幹啥?!”
“就是就是,聽的人着急。”
“能不能趕緊說完,我一早起來沒上茅房,有點急。”
……
下面你一句我一句。
大隊的會計、倉庫管理員等,都無奈地看了眼大隊長的後腦勺。
還總嘀咕書記開會話多,他也不遑多讓啊。
大隊長胳膊伸向前,手心朝地,往下壓了壓。
“都別急,聽我慢慢說,這對咱大隊來說,絕對是天大的好事,其他大隊想都不敢想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