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幾個少女齊齊回頭,對朝我們走來的小姑行着注目禮。
小姑挑了挑眉,對爲首的香檳色女孩,道:“晨穎,怎麼哪裡都有你挑事?高中不用寫寒假作業了,閒得慌是吧?”
香檳色女孩飛快地掃了我一眼,臉上有些尷尬:“小姑,我們沒挑事。”
“沒挑事,圍着人家嘰嘰歪歪什麼?”小姑也不給香檳色辯解的機會,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輩裡就你心眼最多。帶着幾個小的,趕緊進去吃飯了。”
在姐妹面前被這樣點名批評,香檳色的面子有些掛不住,無奈批評她的人是自己的小姑,她只能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帶着姐妹昂着頭從我面前走過。
原來顧晨城把我介紹給小姑的目的在這裡,我感激地朝小姑點了點頭:“謝謝小姑。”
“別。”小姑立刻豎起了手:“我們沒那麼親近,你叫我顧雲庭就行了。”
顧雲庭看我的眼神並不太友善,她聳了聳肩,道:“那會兒你也聽到了,我幫你只是爲了我們家小城,用不着你來謝我。”
我的聲名已經狼藉,顧雲庭看不上我是正常的。那些謠言背後的彎彎繞繞我也懶得向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解釋,所以我只是禮貌地笑了笑:“顧晨城我是要謝的,不過也要謝謝雲庭姐願意出手幫我。”
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顧雲庭先走:“快開席了,我們進去吧。”
大約是我表現得太正常了,顧雲庭忍不住多看了我兩眼,這才擡腳朝大廳走去。
我料得並不差,等到我和顧雲庭進去的時候服務生已經開始上菜了。顧雲庭領着我走回之前顧晨城安排我坐下的桌子前,之前爲難我的香檳色也坐在這一桌,香檳色看到我之後臉色有些難看,低聲和她旁邊一位像是她媽媽的中年婦女咬着耳朵。
看兩人的神色,估計是在說我的什麼壞話,又或者是在告着顧雲庭的惡狀。
顧雲庭沒有我那麼在意這種小事,大模大樣地抽開凳子坐了下來:“今天的蝦不錯。”
中年婦女看我和顧雲庭的眼神有些不善,不過她並沒有直接找我們的麻煩,而是轉頭和另一位中年婦女說了些什麼。
這樣被人當着面說壞話,偏偏還不知道內容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我坐在這些女人的對面,就像是地攤上一件廉價的貨物,她們隨意掃我兩眼就在心中定下了我的價位。
“鄭新月,你剛纔去哪了?”
顧晨城的出現瞬間打破了我的尷尬,我也顧不上害怕他的黑臉,趕緊站了起來:“剛纔有點冷,出去拿外套了。”
顧晨城沒有理會在座幾位中年婦女的招呼聲,拉着我走到了大廳旁的休息室裡:“腳疼還到處跑,你真的是個受虐狂。”
他從一旁的凳子上拿來一隻鞋盒,打開之後裡面居然裝的是一雙翻毛羊羔皮的平底鞋:“換上試試。”
鞋子是全新的,大約是他剛纔消失時買的。他蹲在我面前替我換平底鞋時,我正好能看見他頭頂的兩個發旋。
我的頭頂上也是兩個發旋,小時候奶奶替我梳頭時曾經說過:“兩個旋的人性子擰巴,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那時候奶奶撫着我的發頂嘆息道:“月丫,你這性子以後得吃不少苦頭。只盼我身子硬挺些,到時候幫你許個性子軟和些的孫女婿,也好讓你少走些彎路。”
那個時候我還小,對奶奶的話懵裡懵懂。現在看來,奶奶給我下的判詞十分準確。我在鄭予安這件事上跟頭不斷,偏偏性子發倔始終放不下他。可惜奶奶並沒有像她許諾的那樣等到我長大,否則,我也許就不會摔這麼多跟頭、學這麼多教訓了。
那麼晨兒哥哥呢?他也是和我一樣倔強嗎?他在心裡放不下的那個人……會是我嗎?我不敢問,害怕得到我沒辦法迴應的答案,只能低頭看着顧晨城替我拉好鞋跟。
顧晨城讓到一邊對我道:“站起來走兩步。”
我遵照他的指令站起來走了兩步,平底鞋裡有一層絨毛,踩在上面像是踩着雲朵,又軟又輕。我走了兩步之後擡頭對顧晨城道:“腳不疼了。”
宴席已經開始,要是再不回去,只怕我們又要變成衆人視線的焦點。我拉着顧晨城朝大廳走去:“晨兒哥哥,我們趕緊過去吧。”
顧晨城的腳步並沒有移動,而是不緊不慢地替我收好鞋子:“你以爲這會兒過去他們就不會注意你麼?”他掃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說道:“顧晨穎只是開胃小菜,顧晨曦的花招很多,你要是害怕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方面,我並不相信看上去毫無心機的顧晨曦會是剛纔那場刁難的幕後推動者,另一方面,我明白,晨兒哥哥是不會撒謊騙我的。我忍不住開口問道:“晨兒哥哥,你說過顧晨曦人不錯的……”
是的,我知道真相之後,第一反應仍然是擔心鄭予安被矇在鼓裡。我可以給自己的反應找出很多借口,但是那些藉口騙騙外人還行,根本騙不了我自己。
顧晨城嘲諷地彎起脣角:“顧晨曦不是省油的燈,可鄭予安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們在一起誰都不吃虧。”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我低着頭,沉默不語:我已經藉口爲鄭予安好毀過一次他的婚約了,要是再這樣做一次,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何況之前林昕蓉的事也證明了,鄭予安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打算,我這樣的外人實在沒必要替他操這些沒用的空心。
我點了點頭,道:“挺好的。”我厭倦了鄭予安和顧晨曦的話題,低血糖的後遺症讓我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而且心煩意亂只想逃離衆人審視的目光。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硬撐道:“晨兒哥哥,我們出去吃飯吧。”
顧晨城低頭看着我,貓兒眼裡似乎蘊藏着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不給我撇開視線的機會:“昨晚我沒有告訴鄭予安你被秦維泰綁架的事,你現在還有機會去和他說。”
“……”我陷入了沉默,我曾經答應過鄭予安,再也不會瞞着他偷偷解決這些事情。可是他現在臨近婚禮,似乎不該、也沒有精力分心我身上的這點破事。所以想來想去,我最後還是做好了決定:“晨兒哥哥,這事不要告訴鄭予安。反正我就要回紐約了,告訴他也沒有什麼意義的。”
“怎麼沒有意義?”顧晨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可以拿這事去裝可憐,把鄭予安重新搶回來。”
“……”我認真望着顧晨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晨兒哥哥,我說結束的時候就是真的決心結束的時候,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鄭新月,你這話拿去騙騙鄭予安還行。”顧晨城淡淡說道:“騙不了我。”
他沒有給我否認的機會,直接說道:“你要是對鄭予安不死心,就再努力一把。成功了,顧家這邊我替你處理,失敗了,就把你的心思收起來,以後別再反悔。”
“晨兒哥哥,我沒有……”被顧晨城看穿的恐慌,讓我下意識地想要反駁。
顧晨城擡手按住了我的嘴脣,慢慢說道:“鄭新月,這不僅僅是爲你好,更是爲我們顧家好。顧晨曦再不怎麼樣,也是我的堂妹,我不希望看到她的婚姻變成不幸。”
“……”我在他的注視下低下了頭,內心慌亂不已。我是真的想要向前看,可是我卻沒辦法保證我一定能做到這一點,我不敢對他做下承諾。
顧晨城的眼中似乎有失望一閃而過,他鬆開我的肩膀,重新把手插回了褲袋裡:“離他們結婚還有一週的時間,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現在先吃飯。”
顧晨城拉開休息室的門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走回了之前的座位。
女眷席上本來在熱鬧地聊着天,可是我一坐下,那些女眷紛紛閉上了嘴,眼神閃爍地看着我。剛纔我被顧晨城拉到休息室獨處的過程都被她們看在眼裡,大約我被她們重新議價之後,已經貼上了“勾三搭四的賤貨”的標籤。
其中一箇中年婦女率先對我發難:“你是鄭予安的養女?”
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我學會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要想管住悠悠衆口,得一個百分之百的好名聲是不可能的。我能做的就是在人們面前挺直脊背,用事實狠狠打他們的臉。我禮貌地點了點頭:“是的。”
“聽說你爺爺就是當年拐走鄭予安的人?”中年婦女笑了笑,狀似無心地說道:“那你不就是人販子的孫女麼?”
“……”我咬了咬脣,我爺爺花錢買孩子的確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但是我仍然不想她們這樣貶低我家,我正想要反駁:“我家只是花錢買——”
“哎哎哎——”另一個女人興味十足地打斷了我,嘰嘰喳喳地說道:“說起人販子,我上次看新聞報道那些山村裡的男人娶不起老婆,一家人爸爸兒子共用一個……”在場的還有年輕的女孩,那女人曖昧地掃了我一眼,把後面的話壓得極小聲。
那些聽見她的話的女人神色也跟着曖昧起來,嘻嘻哈哈地取笑着,眼裡全是八卦的亮光。
我閉上了嘴,這些人根本不關心事實是什麼樣子的,她們只是單純地想羞辱我,打擊我而已。
“行了。”坐在我旁邊一直沉默吃菜的顧雲庭不耐煩地打斷了那些女人的話:“吃個飯都能吃得春/心/蕩/漾,你們男人是有多久沒滿足你們了?不看場合跑來丟人現眼。”
我忍不住扭頭去看顧雲庭,我知道她不拘小節,但是我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穿這些女人虛僞的面孔。
“小庭,你在說什麼呢?”其中一個女人伸手堵住了自己小女兒的耳朵,誇張地驚叫道:“這裡還有孩子呢,你怎麼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