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予安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轉頭對秦維泰道:“你在這裡守着。”說完轉身拉着我往村西的墳地走去。
村長見狀也跟了上來:“天色不早了,地裡黑,你們明早上掃墓合適些。”
鄭予安不理他,拉着我大步流星地走着,很快就到了爸爸的墓前。
當年爸爸去世家裡沒有錢買棺材,是用席子裹着下的葬。後來鄭予安來了,掏錢請工匠打棺材刻石碑修了一座體面的墓基,重新下葬。
然而現在,眼前的墓碑上刻着的居然是村長母親的名字。
搶房子就算了,連逝者安眠的地方都有人搶!
爸爸反應遲鈍常常受人欺負,活着的時候沒吃過一頓好飯,去世了還有人欺負他,讓他不得安寧。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我忍不住衝了上去,想要打死眼前這個可惡的老頭子。
拳頭還沒到那人的臉上,鄭予安已經把我拉回身後,我擡頭去看他,發現他的狀況並不比我好多少。
他的眼睛裡蘊藏着噬人的光芒,拳頭捏得緊緊的:“這就是你照料的結果?”
村長目光閃爍,似乎找不到說辭,陳貴超先站了出來:“這都十多年了,你給的酬勞早用完了。我們家人心善,又替你看了好幾年,你一直沒來給錢,我們拿這墓地抵工錢,天公地道!”
鄭予安緊緊咬着牙關,似乎下一刻就要殺人:“你一年收入不到兩千,我給你十萬塊讓你替我哥守墓,你覺得不夠?”
陳貴超一臉蠻橫:“你看我們村裡人好欺負是吧?在外面打工一年能賺好幾萬,你給的十萬能抵幾年的工錢?”
我恨得牙癢癢,什麼招數都想不起來,憑着一腔憤怒罵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陳貴超的老婆抱着孩子從人羣裡鑽了出來:“嘿喲,這麼大個姑娘說話不要臉?一大堆人衝到我們家把我們當家的給打傷了,這會兒還反過來叫屈!我們當家的可是家裡的頂樑柱,現在受了傷好幾個月不能下地幹活,必須賠錢!”
一個村住着,平時也許會爲了雞毛蒜皮吵架,但是當外人出現時,他們的矛頭一致對外。
那女人三言兩語地煽動,村裡的人全都嚷嚷起來,要求我們賠錢。
眼看局面快要控制不住,村長適時地站了出來:“不要吵不要吵,小安也算半個陳家村人,鄉里鄉親不要鬧那麼僵。”
他轉頭對鄭予安道:“小安,這墓地的事是我們雙方缺乏溝通導致的,是個誤會。這樣吧,我今晚就讓貴超去鎮上找工匠,連夜打好墓碑,明天一早我們重新挑個吉地給陳富,你看怎麼樣?”
鄭予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打傷你兒子的事又怎麼算?”
村長笑眯眯道:“這個嘛,你也看到了,村裡條件艱苦,全靠土地吃飯,他現在受了傷,一家人都要餓肚子。你是有錢有身份的人,賠償兩萬塊,對你來說不算多。”
他們家佔我家祖屋、挖我家祖墳的事被他三言兩語打發掉,現在還變成了我們要給他錢!
我氣得渾身發抖,可是我們現在在他們的地盤上,真要起衝突,絕對是我們吃虧。
他們不動我們是顧及到我們在外面可能存在勢力,怕把我們逼急了報復他們。但是如果我們把他們逼急了,這裡是法制的無人區,他們全村聯手直接消滅我們存在的痕跡也不是不可能。
鄭予安顯然比我更明白這件事,所以點頭:“的確不多,只是我是個小職員,沒那麼多錢,我打電話找朋友借可以嗎。明天處理完大哥的事情,讓陳貴超跟我到鎮上銀行取錢吧。”
村長聽到他的話,頓時喜笑顏開,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你從小我就覺得你是個懂事的聰明孩子。”他轉頭對圍觀的村民道:“都散了吧,明天修墳需要幫手,小安不會少了你們的勞錢,願意幫忙的找貴超報個名!”
村長領着我們回到他家,進去才發現,他的家裡甚至還鋪了瓷磚,電器也是齊全的。
我心裡入了魔,看到這些東西就好像看到了爸爸淋漓的鮮血,恨得牙根癢癢。
秦維泰並沒有老實守在原地,而是跟着人羣一起看完了整場熱鬧,這會兒回到村長準備的房間他立刻湊了過來:“小月牙,要不要我幫出氣?”
我懷疑地看着他:“你能怎麼出氣?”
他不答反問:“你要狠的還是不狠的?”
“狠的有多狠?不狠的有多不狠?”
秦維泰笑嘻嘻道:“我已經看過了,這裡沒通自來水,供水都靠井,要狠我們就倒點髒東西在村長家的井裡,不狠的話我們就吐點口水進去。”
我咬牙切齒:“先吐口水,再倒屎尿!”
秦維泰豎了豎大拇指:“夠脾氣!”
被他這麼一鬧,我的心情平復了許多,倒也沒真去幹那麼low的手段。
正說笑着,鄭予安打完電話回來了。
這裡沒有架設信號塔,手機完全沒有信號,只有村長家有臺座機可以打電話。
和村長鬧得不愉快,連他家的飯也不想吃,好在路上買了零食,我們三人圍坐在一起用零食解決了晚餐。
鄭予安的眉頭一直皺着,我和秦維泰都不敢開口說話。
但是到了就寢時間,我不得不開口了。
村長很周到地給我們準備了兩間臥房,但是這是仇人準備的房間,我一個人不敢睡,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予安讓我在他的房間休息。
我在門口磨蹭着,被秦維泰發覺了異常:“小月牙,你害怕麼?”
沒等我開口,鄭予安突然道:“月月,把你的行李拿過來,今晚睡這邊。”
又對秦維泰道:“去隔壁把被褥抱過來,你睡地上。”
秦維泰發愁:“予安哥,地上太硬,睡着不舒服,我和你一起睡吧。”
鄭予安神色不變:“我睡相不好,會踢人。”
最後我們又變成了兩人睡牀,秦維泰打地鋪的格局,秦維泰苦着臉和我撒嬌:“小月牙,我渾身都疼,明天你給我捏捏好麼?”
鄭予安“哼”的一聲:“不睡就出去。”
秦維泰朝我做了個無奈的苦臉,這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村長叫了很多人一起上山,看到爸爸安息的地方我再次怒火中燒。
墳地是人爲規劃出來的一大塊地,我家的先人們居然被擠在邊緣排水的溝渠旁,墓碑也東倒西歪,甚至墓碑都已不見。
鄭予安陰沉着臉沒有說話,看着村裡人把幾個棺材一一起出。
棺材被水泡爛,甚至能看見先人的遺骨。
村長在一旁解釋:“這幾年雨大,多多少少都有影響,沒事。已經叫了木匠來,棺材中午就能運到。”
僱的人手很足,不到兩個小時爺爺奶奶爸爸的遺骨都被請出來,在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放着。
棺材還沒運來,村長招呼大家先回家吃飯。
這一頓做的是長席,全村一起吃,我們推不過只好跟着坐下。
席間村長和其他長輩輪番向我們敬酒,說都是誤會,讓我們不要在意。
這是試探我們的態度。
窮山惡水出刁民,不是人更壞,而是一無所有之後作惡成本爲零,沒有了顧忌。如果我們表現出不滿,他們很有可能直接就讓我們永遠閉嘴。
鄭予安無法推辭,只能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等到宴席結束,鄭予安已經醉了,我留在房間照顧着他,秦維泰替我們去監督村民幹活。
沒一會兒,秦維泰就慌慌張張地跑回來了,臉色煞白:“小月牙,可能出事了!”
我想不到能出什麼事:“怎麼了?”
秦維泰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解釋道:“我好像剛纔說漏嘴了,他們知道予安哥是有錢人的事了。”
之前鄭予安說自己是小職員,需要借錢賠款,大約是怕他們多勒索,倒也不算大事。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爲什麼這麼驚慌失措:“知道了就知道了,和他們再交涉啊。”
秦維泰催着我把鄭予安扶起來,一邊道:“他們知道我們身上有不少錢,眼神都變了。再不走真的會出事!”
看他說得認真,我後背發涼,趕緊扶起鄭予安:“行李扔這兒,我們人先走。”
說是走,但是我心裡根本沒底。從這裡到秦維泰停摩托車的地方我們走了三個小時,下山也許會快點,但是再快也不可能短於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裡,足夠被他們追上很多次了。
鄭予安還醉着,腳步沒有力氣,全靠我和秦維泰撐着,我們能跑多遠?
我轉頭看了看鄭予安,他的臉色慘白,長長的睫毛微微張開,漏出迷濛的眸光。
我咬了咬牙,對秦維泰道:“維泰哥,這事和你無關,待會兒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分開走。你逃出去之後,替我們打電話報警,再通知一下王桓哥。”
這話我自己說着都覺得像遺言,十分不吉利,偷偷呸了兩聲。
秦維泰的眼睛裡閃着複雜的光芒:“小月牙,你……”
我怕他說什麼“你們不走,我就不走”的話,趕忙打斷他:“別說那麼多了,看着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