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彪低了頭,眼睛瞟也不往邊上瞟上一眼,只顧認真看道。
劉春嬌被她爹媽拘着,掙扎了半天也沒啥用處,倒害得自己四肢疲軟,只大口喘着粗氣,哭罵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們即便是強拘着我回去也沒用。即便是你們收了繩子,藏了剪刀,用棉被包了桌角,難道還能日日夜夜睜了眼睛守着我?但凡你們能眨一眨眼睛,我便一頭撞死去。與其在這世上苦熬着,倒不如下去陪我的阿昌去!到時候那三百兩銀子你們倆想怎麼使就怎麼使,再也沒人能攔你!”
劉福嬸聽着心裡發顫,迭聲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別鬧騰了,你再鬧騰,可要你孃的老命了!”
伍彪聽到“阿昌”兩個字,心中一動,不由得擡起頭看了一眼那糾纏到一起的三個人。只見中間那個被拘住的年輕女子圓睜了雙目,蓬亂的頭髮遮了她大半的臉,倒是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只看到尖尖的下巴倔強地翹起來,貝齒因爲太用力將下脣都咬出血來了。
伍彪只覺得心中有些不忍,趕緊又將頭低了下去了。
劉春嬌眼瞅着着就被他爹媽拖到馬車邊上了,乍一眼看到低頭匆匆趕路的伍彪,像是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嘶啞着嗓子喊道:“救命!救命!搶人了!”
劉福素日最心疼小女兒不過了,這一聲又尖又厲,直戳到他心尖尖上了,他摟住劉春嬌肩膀的手不由得下意識地一鬆。
劉春嬌瞅準了機會,頓時將身子往下一矮,掙脫了劉福的束縛。劉福嬸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只聽得“哧溜”一聲,劉春嬌的手臂一滑,竟也掙脫了她的拘束。
“春嬌!”劉福嬸趕緊探身要去抓她。可惜年紀上去了,身子騰挪不夠靈活,指甲尖兒只夠到了春嬌的衣角。
劉春嬌僥倖得脫,可是前有劉福嬸。後有劉福,兩個人都張了雙臂圍了過來要來個甕中捉鱉。劉春嬌慌不擇路,纖巧的身子一扭,出了包圍圈,來不及細想,便往路旁的伍彪衝了過去。
伍彪好端端的在道上走着,冷不防被人一撞,下一步便是攔腰抱住,他一下子呆掉了。
“春嬌!”劉福嬸的這一聲是又驚又惱。
劉福也傻了眼,張了口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見劉春嬌攔腰緊緊地將伍彪抱住。手指在伍彪的後腰上絞成了麻花,死命地箍住,而整副身子更是迎面貼在伍彪的身上,卯足了勁兒,嚴絲合縫。整個頭直往伍彪的懷裡鑽。
“這,這……”劉福嬸眼睜睜看着女兒整個身子都掛着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結巴了一陣,才醒過神來,高聲喝道,“春嬌。春嬌,你這像什麼樣子,趕緊下來,趕緊下來!”
劉春嬌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裡肯放,聽了劉福嬸的話。將伍彪箍得更緊些了,又將頭往他懷裡埋了又埋。
伍彪的大腦空白了一陣,這纔回過神來。他趕緊擡起了手臂,儘量減少與劉春嬌的肢體接觸,手中的鋤頭“咣噹”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和女人如此親密地接觸過,更何況是不相干的陌生女人。頓時,伍彪覺得自己全身從腰部開始往四肢百骸一節一節地僵硬起來,最後動彈不得;全身的血液“譁”的一下涌到了頭上,整張臉紅得幾乎像是能噴出血來,額頭上的血管都快要爆了。
“鬆開,這位大姐,鬆開……”伍彪伸了雙臂,也不好上手去推劉春嬌,只得尷尬地喊着——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女人攔腰抱住怕也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
劉福嬸慌了神,趕緊伸長了脖子在路上張望着,嘴裡嘖嘖作響:“春嬌,你這是成何體統,若是讓人看見了還要不要做人了?”
“與其被你拉回去,倒不如豁開臉面不做這個人了!”劉春嬌神色不動,威脅道,“你別上來,你若是上來拉我,我便喊人了!”
劉福嬸看着劉春嬌的身子和伍彪貼得緊緊的,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軟了下去:“春嬌,你快鬆手,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本來劉春嬌在榆樹莊已經鬧得沒臉了,若是這回再鬧騰起來,可就要將臉丟到連家莊了。劉福嬸保媒拉縴人面廣,若是劉春嬌真的不管不顧地嚷嚷起來,這老劉家的臉可是丟大發了。
伍彪艱難地挪動了下腳步,卻發現劉春嬌似乎像是長在他身上似的,而且那具纖弱的身子又香又軟正以一種最親密的姿勢緊緊地貼着他——可是一秒鐘之前,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
“別動!”劉春嬌嬌斥一聲,忽而又可憐巴巴地道,“你可憐可憐我,他們要抓我回去,把我賣了,你就當救救我!”雙臂比伍彪身上的褲腰帶箍得還要緊。
伍彪窘迫地低下頭,看着劉春嬌亂蓬蓬的頭髮下露出半張白皙細嫩的小臉,因爲手上用着勁,兩隻眼睛緊緊地閉着,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抖着。伍彪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回他用套子套住了一頭幼鹿,那鹿雖然不會說話,可是眨巴了大眼睛,露出了哀婉的神情。
伍彪趕緊將眼睛別開:“這位大姐,男女授受不親,你這個樣子,實在是叫我爲難。趕緊鬆開!”
“你就好人做到底!”
伍彪掙脫不了,只得將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劉福嬸。
劉福嬸斜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伍彪兩眼,嘴角不由得一抽,道:“他爹,你還傻愣着幹嘛,趕緊將春嬌拉下來!”
劉福苦着臉看着自己婆娘,有些不知所措,這發生的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預想。女兒爲了不回孃家改嫁,竟然當路抱住了個陌生男人。這,這都算是什麼事啊?
“誰敢?”劉春嬌喝了一聲。
這一聲唬住了劉福,卻沒鎮住劉福嬸。
劉福嬸卷巴卷巴袖子,氣鼓鼓地道:“誰敢?你娘就敢!我倒是不信了,做孃的拉自家閨女回孃家是犯了哪門子王法?春嬌,你原先多乖巧的性子,嫁了個劉昌,竟潑成這般模樣,當街直往野男人懷裡鑽。嘖嘖,嘖嘖!嘴上說得好聽,說是要給我那死鬼姑爺守貞,可話音沒落卻鑽到了別的男人的懷裡,人家推你你還老着臉皮不撒手。哼哼!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麼出來散心,什麼不想改嫁,說來說去,分明是在連家莊有了相好的,捨不得回去吧!”
劉福嬸是個媒婆,一張嘴自然能將白的說成黑的,將死的說成活的。她才施展了五成功力,劉春嬌便撐不住了,說她別的都可以,偏生不能提到劉昌,更不能提到她對劉昌有了二心。
“嗷!”的一聲,劉春嬌又急又氣又委屈,一口氣沒上來,竟憋得直倒氣。
劉福嬸心裡有些着慌,卻只能硬撐着,又道:“春嬌,你也別跟我裝模作樣的。你也別急着哭,趕緊問問,你抱住的這位,今年多大,有沒有娶親,家裡幾間房,幾畝田——可要一樁樁一件件仔細打聽清楚了纔好!”
“這是怎麼說的,這是怎麼說的?”劉福急了。
劉春嬌被劉福嬸這麼一激,反而緩過起來,也不哭了。她臉上糊滿了鼻涕眼淚,也空不出手來抹,只將臉往伍彪懷裡一蹭,鼻涕眼淚全蹭到伍彪的衣服上了。她紅腫着眼睛,目光是又委屈又怨恨,道:“娘,你別激我,沒用!你尋的那些俊的醜的窮的富的,我一概不嫁,即便是要嫁,我也要自己做主找個和阿昌相仿的!”
伍彪無辜遭此一劫,被人當了柱子,心裡正鬱悶着,聽了她們娘倆說了這一番話,這才明白懷裡的那個將臉都哭皺了的原來便是小劉郎中的未亡人,莊善若的閨中密友,怪不得剛纔看起來有幾分面善。
看那意思,當孃的想讓女兒改嫁,可做女兒的死活不願意,從家裡逃了出來,住到了連家莊裡。當孃的不死心,又想把她抓回去。
伍彪不由得想起劉昌在世的時候對他們家的恩惠,心下對劉春嬌的厭惡少了幾分,多了幾絲憐憫,也有心想幫她一幫。
劉春嬌還在抽抽噎噎,劉福嬸被女兒噎得沒話說,劉福只顧搓着雙手原地打轉,伍彪一心只想擺脫眼下的窘境,想了想,道:“咳咳,我認得小劉郎中……”
話音未落,劉福兩口子具是一愣,劉春嬌身子一震,將箍在伍彪後腰上緊緊絞住的手指略略鬆開,仰了頭去看伍彪。
只見伍彪的臉膛紅得發亮,相貌尋常,只是一對眉眼長得極好,即便在這樣的尷尬處境中,也給人磊落之感。
劉春嬌仔細地看了伍彪兩眼,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只當他是劉昌相熟的,曾經在善福堂打過照面也未必。原先情急之下,早將羞恥心拋到九霄雲外了,此時才意識過來,自己此舉極爲不妥,不由得又羞又愧,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鑽下去。
又想起此人認得阿昌,說不定心裡正怎樣看輕了她,連帶損害了阿昌的清譽。劉春嬌箍在伍彪腰上的手臂慢慢地鬆開了。
伍彪心中一喜,突然卻聽到背後有人急急地喊了一聲。
“春嬌!”
伍彪像是被人下了咒,全身又是動彈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