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站在釵袋巷的街角,倒是一時沒回過神來。這三間店面一溜排開,門臉敞亮。雖說沒有雕樑畫棟,可是新刷的油漆看起來鋥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店門口端端正正地掛了一個匾額,上書六個大字——緣來包子鋪,這六個字龍飛鳳舞,筆力遒勁。
“善若,你還在杵在門口乾嘛,趕緊進來!”芸孃親親熱熱地挽了莊善若的臂彎,一把將她拽進了店堂裡。
店堂裡也是大變了樣,原先搭在門口的竈臺沒了,裡面一溜排開的水曲柳做的桌椅上着清漆,看着清爽整齊,桌面上都放着一個筷子籠和醋碟之類的。
正值中午,十張桌子倒是坐滿了六七張,看着是熱鬧紅火。
莊善若忍不住道:“生意很不錯啊!”
“還算好!”芸娘滿臉掩飾不住的喜色,道,“可惜你前天鋪子開張的時候沒過來,那才叫生意好呢!王二他們叫了些兄弟過來,將整個鋪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呦,那倒是錯過了。”莊善若留意到東面的牆上貼了一張紅紙,上面寫着供應的食物。再細細一看,還是包子,不過品種可是比先前豐富得多了,不由得道:“恁大的店面,也只賣包子?”
“嗐,我只會做包子!”芸娘一面衝着食客點頭,一面道,“我想着剛開始做,就怕貪多嚼不爛。先把這包子的生意做穩當了,再想別的!”
莊善若點頭,每行每業能做到拔尖就是了不得了,原先的“包子張”不就是靠着包子發家致富的?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壓低了聲音問道:“鄭小瑞可有來搗亂?”
芸娘衝着莊善若使了個眼色,對着鋪子那邊招呼客人的賀三示了個意,然後就將莊善若帶到後堂去。
掀起簾子,直通的是一個小小的天井,左邊是廚房。正蒸了包子,熱騰騰地冒着熱氣;右邊就是小小的退步,擱了一套舊桌椅,權作休憩之用。
莊善若不由得讚道:“這格局倒是比原先規整多了。”
芸娘習慣地撣撣本就乾乾淨淨的椅子。拉了莊善若坐下,道:“我先在這兒陪你說話,躲躲懶,前頭的事自有他爹頂着。”
莊善若見芸娘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的樣子,早就放心了大半,道:“我看前頭店堂大了許多,也氣派了許多。”
“是呢,我想着既然要重新開張,原來的兩間店面哪裡夠使。不如狠狠心將旁邊的那間一併盤下來。”芸娘眉飛色舞道,“他爹倒是笑話我芝麻綠豆大的生意,偏生擺出恁大的排場,他哪裡知道原先我們家的總店怕是得有這四五個大呢。”她知道了伍彪將她的事和莊善若說過了,言談間也不很避諱。
“店堂倒也罷了。就是這店名擇得極好。”莊善若含了笑道。
“我們原先也想破了腦袋,本想着等你來的時候一起琢磨琢磨,可是我是個急性子,總想着一鼓作氣將事情弄好得了。”芸娘又將眉眼笑得彎彎,道,“也沒人會寫,請了街上一個給人代寫書信兼算卦的。將菜牌寫好了。後來一琢磨,我們這幾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湊到一起,可不就是因了一個緣字,得,乾脆就叫緣來得了。”
“這名字好,既叫得響亮。意思又好,虧你怎麼想到?”莊善若讚道。
芸娘掩口笑道:“你哪裡知道?那算卦的先生生意不濟,餓壞了,足足填了我四五個肉包子纔有力氣寫字。寫好了,我看看還過得去。趕緊讓賀六送去做成牌匾。也不知道他小子哪裡來的門路,這一裱一掛的,看着還真像回事!我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事後又想着若是能等到你家許秀才,說不定能寫得更好呢!”
莊善若撫掌道:“那也未必,那算卦先生倒是和這店有緣。這可不就又合了這店名?”
“他哪裡是和我這店有緣,分明是和肉包子有緣。”芸娘又笑又嘆,“給他潤筆費他不要,偏生讓我們許他來店裡白吃五頓包子。這不,早上剛剛來過一趟,吃了足足七八個,我看他噎得走不動道了,別是在我這兒吃一頓頂三頓哪!”
莊善若笑得前俯後仰。
“說啥呢,樂成這樣?”賀三說話間掀開簾子進來。
“賀三哥。”莊善若趕忙站起來。
“你坐,你坐!”賀三急忙點着手指讓莊善若坐下,“芸娘,我看前頭客人差不多了,蒸了這幾籠,就算了吧。”
“行,你是老闆,你看着辦!”芸娘看着賀三的目光中充滿愛意。
“別,我算什麼老闆,倒是個苦力加跑腿的。”
莊善若莞爾一笑,心在一處,即便是苦也是甜的。
“那你趕緊忙去,別耽誤我們姐妹說話!”芸娘大手一揮。
“要不,我去前頭一起幫把手?”莊善若沒好意思窩在後面安適地坐着。
“不用,不過剩了幾桌,由他一個人招呼也就成了。”芸娘又將眼睛笑成彎月,道,“俗話說一分錢逼死個英雄漢,等到真正要使銀子的時候,我才知道窮人講骨氣可真是要命!早知道,就聽了小伍的主意,拿了鄭小瑞的三十兩銀子跑到大青山過逍遙日子去了。賃房子要錢,修繕要錢,鍋碗瓢盆也要錢,可真是愁人哪。”
芸娘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聽在莊善若耳裡卻也不是滋味,讓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年給秀才老爹籌措藥費的窘境。
芸娘神色一斂,正色道:“我知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善若,你這份情義,我可是要記着一輩子的!”
一番話說得莊善若赧然,不好意思地道:“不過盡些綿薄之力,若是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
芸孃的手搭在了莊善若的膝上,道:“你別看你這十兩,解了我多少燃眉之急。我知道你攢這銀子也不容易,只是包子鋪剛開張,看着生意不錯,其實都是些好朋友在捧場,終究能不能開下去,還得過個一兩個月才見分曉。”
“做的是長久生意,哪有隻看眼前的道理?”
芸娘沉吟道:“我們家原先便沒啥底子,你這銀子我一時半會也還不上,你看這樣行不行?”
莊善若趕緊擺手:“芸娘姐,你說這話就將我當外人了。你也知道,我家門庭衰落,也沒多少親眷故友,能結識你和賀三哥、賀六哥,也是我的緣分。哪有在區區銀錢上計較的道理?”
芸娘嘆:“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聽小伍說你這銀子是來救急用的,想着若是一時半會還不上,倒不如按市價支給你利錢。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倒不好張這個嘴了。”
莊善若有些窘迫,不知道伍彪與芸娘說了什麼。
“你這十兩銀子我也暫時不準備還了。”芸娘眨眨眼睛,道,“就當給緣來包子鋪入的股,你就等着年底收分紅吧。”
“這哪成,這哪成?”莊善若不假思索地推辭着。
芸娘佯怒道:“善若,莫非你不看好我的手藝,對我們這個包子鋪沒信心?”
莊善若趕緊搖頭。
芸娘笑:“那就這樣說定了。別看我這鋪子小,可想參股的人也不是沒有的。反正,鋪子本小利薄,小伍和我各佔四成,你佔兩成。”
莊善若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看芸娘挽起袖子大幹一場的架勢,緣來包子鋪怕是穩賺不賠的。她莫名其妙地當了股東,不出力光得銀子的好事她怕是做不出來的。
芸娘看穿了莊善若的心思,笑道:“你若是心疼你芸娘姐,就多往城裡跑幾趟幫我一把。這鋪子忙裡忙外都是我,他兩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讓他們端着盤子跑堂也不大像話。”
莊善若頷首:“我倒是有心,就是……”
“嗐,我也是隨口說說。”芸娘善解人意,知道莊善若自有難處,也就挑開了話題,“你道那鄭小瑞怎麼着?”
“怎麼?”
芸娘臉上掛了哂笑,道:“開張的那日,他爹幾個好兄弟剛放了幾掛鞭炮,沒想到得月閣也派了人過來。”
莊善若不由得緊張起來:“得月閣過來做什麼?”
“派了那個留着三縷鬍鬚的莫賬房,道了幾聲賀,送了封禮金。”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莊善若一想起鄭小瑞不由得恨聲道。
“那班兄弟都紅了眼睛,捏了拳頭,將那莫賬房嚇得戰戰兢兢的。”芸娘眼中含笑,“不過鄭小瑞這條地頭蛇,我可得罪不起。若是他真的能夠遵守諾言,不來我家鋪子搗亂,我倒也賣他幾分面子。”
“那禮金,你收了?”
“收?這可是燙手的山芋。我不過和那莫賬房含糊了幾句,打發他回去便是了。”芸娘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鄭小瑞爲什麼假惺惺地來這一套?知道當中過節的倒也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包子鋪攀附上了他。一想到這點,我就沒由來地噁心!”
莊善若點點頭,也沒想明白鄭小瑞的意圖。
“嗐,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芸娘又振奮了起來,“趕緊的,嚐嚐我新做的黑木耳豬肉餡的包子!伍大娘曬的那一點黑木耳,可全被我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