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早上中午都急着做生意,吃飯也都是胡亂做些簡單的飯菜填飽了肚子便是。只有等到下午緣來包子鋪打烊了,晚上這頓才能坐下來好好地吃上一頓。
今天莊善若與伍彪都在,自然菜色更是比往日豐盛。
饒是芸娘傷了右手,也讓大妮將菜先洗好切好,由她用左手親自掌勺,以示心意。
莊善若包完了中午的包子,暫時躺在閣樓大妮的牀上,昏睡了足足兩個時辰。一覺醒來恍若重生,將這小半夜和大半天的疲倦都一掃而空。
推開閣樓上的窗戶,屋檐還在往下滴水,小小的天井沒了大半。莊善若這才驚覺這場雨下得夠大,不過她睡得沉,竟連一點動靜也未曾聽見。
此時,許家玉應該早就看到了塞到她門縫下的信。
她對許家玉只說是去城中的遠房親戚那裡幫忙,其中的曲折關竅倒都是略去了。也不知道她怎麼和許陳氏說的,不過許陳氏的意見早就不重要了——既然是同一個院門進出,從禮節上來說,總要知會一聲。
還有黑將軍,她也請許家玉送到伍家。一則,給獨身一人的伍大娘作伴;二則,留黑將軍一個在許家這麼多天,她實在放心不下,總覺得童貞娘看向黑將軍的目光不善。
誘人的飯菜香味從樓下飄來,莊善若不由得有些赧然,她原只不過是想歇一歇,竟然歇這麼許久,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莊善若趕緊整理好衣服頭髮,扶了窄窄的樓梯準備下樓。才下了沒幾級臺階,她卻慢下了步子。
伍彪!
黑甜的夢鄉中,莊善若猶記得伍彪身上濃濃的汗味。
她,這是怎麼了?
她素來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與賀三賀六兩個鬚眉男子相交也坦然自若,偏生卻在伍彪面前失了分寸。
莊善若不欲深想。只在心中暗暗囑咐自己別忘了“有夫之婦”的身份。
飯桌上,衆人團團坐定,與上回無異,不過多了個大妮。
大妮坐在莊善若的身旁。頗不自在,只坐了一點板凳,將身子斜斜地往外傾。
莊善若知道大妮的心思,她自認爲是夥計,不欲與主家同桌吃飯。聽芸娘說往日吃飯,大妮也是偏坐一角,匆匆忙忙扒了兩碗飯就去廚房拾掇了。
芸娘單手拿了一碗肉丸子,放到桌上,笑道:“這人可總算又齊了,還多了一個。熱熱鬧鬧的看着便叫人歡喜。”
大妮有些侷促,只低了頭拿了筷子不敢擡眼。
賀三的目光落在芸孃的手上,道:“芸娘,你傷了一隻手總是不便,萬一又燙到了可怎麼是好。”
莊善若也道:“芸娘姐。你又做這麼多菜做什麼?左右我與伍大哥也不是外人。”
一直悶頭坐在莊善若對面的伍彪聽聞她提及到自己,心裡算是大大地鬆了口氣,擡起眼看了莊善若一眼。
但見她換了身衣裳,是淡淡的湖藍色,更將她襯得如初霽的天色般明豔動人。伍彪只看了兩眼,心便不聽使喚地砰砰跳了幾下,他趕緊垂下眼簾只盯了面前的紅燒鯽魚的眼珠子看。
芸娘留意到大妮的侷促。道:“今兒這頓我可不敢居功,若是沒有大妮給我打下手,我看你們只有光啃陳包子了!”
大妮不安地在凳子上調整了下坐姿。
別人聽了猶可,只有賀六聽了後怕地拍拍胸脯,道:“陳包子?今天剩得可不算少。大妮,多虧了你!你安心坐着吃飯。這頓我一定不笑你吃得和我一樣多了!”
他話音未落,芸孃的筷子便狠狠地敲到了額頭上:“賀六,下午的帳我還沒和你算呢,你倒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看我不狠狠地敲你一頓!”
“嫂子。嫂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長嫂如母,賀六避又不敢避,只扭了身子東躲西藏的。
衆人皆樂不可支。
大妮被賀六嘲笑慣了也不覺得,偷偷地擡眼看身旁的賀六,見他狼狽模樣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伍彪見莊善若笑得燦如春花的模樣,又愣怔了好一會兒。
“小伍!”賀六冷不防道,“晚上我們再喝幾杯,大妮和嫂子整治了這一桌子的好酒菜,可別辜負了!”
“不不不!”伍彪連連擺手,他在賀家喝醉過兩次,都與莊善若相關,可不敢再造次了。
賀六哪裡肯依,拉了伍彪的手定要喝酒。
芸娘笑罵道:“賀六,趕緊安生吃你的飯,上回你將善若與小伍都灌醉了,這回可別再起幺蛾子了!”
賀六委屈地道:“嫂子,你可是冤枉我了!小伍與善若妹子伸了援手,總要敬上一杯酒表示表示吧!”
賀三道:“來日方長,又不急於這一時,等下回精神養足了再好好喝上一頓。”
賀六知道拗不過,很有些怏怏的,滿桌子的好菜也沒了滋味。
莊善若含笑不語,只顧着給大妮夾菜,在她的碗上摞起了小山。
大妮小聲地道:“善若姐,我自己會夾!”
莊善若笑道:“我若不幫着你夾,你只吃面前的那盤青菜,半片菜葉子都能吃上半天。”
芸娘聽了,也道:“大妮,賀六那張臭嘴,你別管他,儘管吃!”
賀六不服,操起桌上的那碗肉丸子倒了三兩個肉丸在大妮的碗裡,道:“大妮,你這一陣風也能吹倒的模樣,趕緊多吃肉!”
大妮紅紅了臉兒,聲如蚊蚋:“多謝賀六叔!”
衆人一口菜含在嘴裡,差點要噴了出來。
芸娘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手裡的筷子都掉了:“賀六叔!哈哈哈!”
賀六難得面上一窘,不服地道:“怎麼我就是叔了,我聽你叫我嫂子姐叫得順溜,怎麼到了我這兒就差了一輩兒了?”
芸娘給大妮撐腰:“不錯,就叫他叔,看他老氣橫秋的,絮叨個沒完,不是叔又是什麼?”
笑過鬧過後,大妮起身從廚房拿了一籮的包子。
賀六頻頻皺眉:“嫂子,怎麼又吃包子?”
賀三面色一沉:“不吃包子吃什麼,難不成好好的包子就扔了?”
賀六不說話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朝包子伸了手。
大妮輕聲道:“廚房還剩了兩碗中午的番薯粥……”
賀六馬上將手縮了回來,訕訕笑道:“我吃粥就好了。吃了一肚子的菜,膩得慌,喝粥解解膩。”
芸娘知道賀六吃這包子吃怕了,也不理他,倒是歉意地對莊善若道:“善若,下了場雨,生意差了好多,剩了許多包子,只得晚上吃這個了。”
莊善若自然地拿了個包子,道:“賀六哥是吃膩了,我可沒吃膩!”
伍彪也道:“這包子我在連家莊可是想吃也吃不到的,賀六哥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芸娘看着吸溜着番薯粥的賀六,道:“今兒的包子可是善若包的,你不給嫂子面子也就罷了,善若可是稀客!”
伍彪心中一動,口中的包子便多了一層別的滋味。
莊善若問道:“芸娘姐,這包子每日都有賣剩的嗎?”
“可不是!”
“賣剩了的怎麼辦?”
芸娘苦笑:“怎麼辦?總不能扔了,只得自家人吃了。”
賀三看着妻子道:“咱們鋪子一個頂了天的規矩,便是不賣隔日的陳包子。賣剩下的,大多芸娘吃了。”
這天天吃頓頓吃,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有吃膩味的時候,更何況是這包子呢。
莊善若凝神看着手裡的包子,又問:“每日都剩了多少?”
“也不多,總有十來個。”芸娘想了想,道,“也就今天下雨的緣故剩得多些,估摸着有一籠。”
“要不每日包得少點?”
“不成!”芸娘苦笑道,“原先也試過,這事掐不準。常常賣光了的時候還有人過來買,人家巴巴地趕過來,讓他吃閉門羹總不好,下回誰還願意來?只能每日足量包了,只能讓它剩了。也就是剩多剩少的問題。”
莊善若沉吟不語。這包子一個六文錢,賺得只是薄利。自己吃陳包子,不單吃了不受用,又將那一點薄利也耗去了。可是,芸孃的規矩定得死,陳包子鐵定是不能回爐售賣的。除了自己消化,難道就沒有別的更好的法子了?
賀六一氣喝完了兩碗番薯粥,嚷嚷着道:“我今兒還和嫂子辯了,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哪能被尿憋死?這往後的生意還長久着呢,吃這陳包子一天、一月熬熬也就過去了,難道一年、十年、一輩子,也要這樣吃下去?”
賀六這話說得有理,莊善若問:“賀六哥,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賀六的氣焰頓時矮了下去,試探着道:“我想着第二天將陳包子折價賣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只要有我一天,緣來包子鋪就不能賣陳包子!”芸娘斬釘截鐵地道。
莊善若想了想,道:“芸娘姐,我有個法子,既不用賣陳包子,我們自個兒也不用再吃陳包子!”
“還有這個法子,說來聽聽!”芸娘急道。
伍彪擡頭,只見莊善若雙目熠熠有光,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