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數英三大主科多連堂,今天的第一二節課便是數學的連堂課。
數學老師姓張,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頭頂的稀疏跟樑老師有的一比,眼鏡的度數似乎很高了,隔着眼鏡看他的眼睛時,就顯得格外的小。
人到中年難免發福,小肚腩把他那件下襬塞進褲頭裡的白色短袖襯衫撐得明顯,短袖露出的手臂卻很細。
陳拾安看了一眼便知道,大概是脾虛溼盛、痰濁內蘊了,想來跟張老師久坐少動、喜食肥甘油膩的生活習慣有關。
當然了,他是來學習的,不是來看病的,這樣的亞健康現代人很多都有,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張老師有意改善的話,陳拾安也不介意提點他幾句,抓點中藥調理下脾胃,控制下飲食,得閒練練八段錦或者五禽戲也是有所幫助的。
眼下這會兒,張老師已經走上了講臺,一邊整理着帶過來的教輔資料,一邊朗聲說了句‘上課’
然後便見到第一組的一位女生站了起來,喊了句‘起立!’
這位女生叫邱語芙,是高二五班的副班長,日常工作職責就是代行班長之位,幫林夢秋處理一切她不想處理的事,只有邱語芙實在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時,纔會跑來請林夢秋出山當救星。
可以說,林夢秋這個班長在五班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威懾作用,五班唯一執劍人。
比如上令下行,邱語芙怎麼說大家都不聽時,林夢秋站出來說一句,大家就不會再有意見了……
畢竟這位可跟邱語芙不同,林夢秋的背後可是校長辦公室啊!
有時候也會有好閨蜜偷偷替邱語芙鳴不平,覺得班長的事明明都是她在做,怎麼才屈尊當個副班長呢?
傻孩子,這班幹部得做到多大才算大啊……
反正邱語芙覺得自己這個班幹做到副班位置就已經滿足了,真要當了班長的話,反而平日裡那些能管理好的事變得難管理,她可太清楚了,班上的同學怕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林夢秋而已。
一來二去的,邱語芙也學會了跟林夢秋配合雙簧,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倒是把五班管理得妥妥當當。
在邱語芙喊完那一聲‘起立’之後,五班同學紛紛站起,談不上整齊,有人站起的快,有人站起的慢。
陳拾安便是起身慢的那一批。
主要還是不習慣。
雖說小學上課時也有起立跟老師問好,但這都隔了多少年了……
“老師好——”
“好,坐下吧。”
從高一下學期文理分班後,身邊的同學和老師就沒換過,彼此都是老面孔了,張老師對這些形式上的東西也隨意。
只見他雙手撐着講臺,微微傾斜着上身,面帶微笑地掃過臺下衆人,最後視線落在了陳拾安的身上。
陳拾安很好找,主要是林夢秋之前一直單人座,現在多了個同桌,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樑老師昨天已經跟各科任老師交過底了,張老師知道陳拾安是插班來的道士,而且基礎很差,不過他還是饒有興趣地打量了陳拾安一會兒,道士學生……還怪新鮮!
“我們班上來了新同學啊?”
“是道爺!”
不用陳拾安自己介紹,猴兒們就已經嚷着嗓子給他介紹完畢了。
“好,歡迎新同學來到我們班。”
張老師帶頭鼓了下掌,班上同學也跟着響起熱烈掌聲。
陳拾安很有禮貌地從座位上站起,微微彎腰跟講臺上的張老師示意一下。
張老師眼睛一亮——
嚯,新同學有點意思啊……不羞不怯,沉穩淡然。
看着相當斯文,如此有教養的樣子,完全不像老樑那傢伙說的成績很差的樣子呀!
老樑不老實。
估計這廝是當了太久尖子班的班主任了,眼高於頂,就算成績差點,但人態度沒問題就可以嘛!
張宏當了這麼多年老師,雖然不想承認,但他跟絕大部分老師一樣,對成績差的學生都有刻板印象,覺得要麼懶懶散散、要麼鬧事搗亂、要麼仗着家裡有錢或有勢,老師都不放在眼裡。
陳拾安的這番形象和表現,可真是讓張老師印象極好,以至於寧可相信他其實成績沒那麼差。
“好,新同學請坐。”
陳拾安這才坐下。
簡單過個場之後,張老師便拿出來前幾天月考的數學卷子評講。
這張卷子陳拾安有,他昨天摸底測試時做的就是這張。
“都把卷子拿出來吧,咱們花兩節課簡單講一下。”
“成績和排名你們也都看到了,普通班的同學覺得卷子難也就算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怎麼你們班還有同學纔給我考個九十多分出來的?”
“除了夢秋同學之外,其他人都把自己做錯的題抄一遍,自己自覺一點,然後課代表記一下,等今天晚自習結束之後,把抄完的錯題本都收上來……”
張老師在上面說話時,教室裡顯得很安靜,但陳拾安耳力好,還是聽到一些小聲的嘀咕:
“這次真的難好吧,老張何不食肉糜,怕是讀書時考得都沒我高……”
“九十一分的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子涵唄。”
“吃屎,老子九十六!”
“那誰九十一?”
“記錯了,沒人考九十一,九十六是最低分了。”
“你媽……”
陳拾安:“……”
小道士看着自己面前這張估計是零分的卷子,也不知道這次算不算進班裡成績的統計、張老師剛剛說的抄卷子包不包括他……
他的卷面整潔得令人髮指,每道題後面他都畫了個圈,像卦象裡的爻。
選擇題也沒選,畢竟是摸底測試,亂蒙沒意義,主要是題目他都看不懂,便全部都是畫了個圈。
扭頭再看看同桌林夢秋的卷子,她也全是空白,倒是有在卷子上當草稿,有些零散的線條和式子。
陳拾安愣了愣,好奇道:“你不是滿分嗎?怎麼你也沒做卷子?”
林夢秋:“?”
隨着她把鋪在最上面的試卷移開,壓在下面的答卷便露了出來——黑色筆跡的作答賞心悅目、紅色筆跡的分數滿滿當當、最上方的[150]三個數字,炫目到好似盛夏的驕陽,讓人不敢直視。
林夢秋下意識的挺了挺小胸脯,陳拾安臉上的驚訝她可是看到了,這次他又會說什麼呢?
“原來還有答卷的啊,難怪……”
“……”
林夢秋不想說話,她討厭上課講話的人。
“不過你的題答得真好,卷面看着很舒服。”
“~~~”
“可以看看你的答卷嗎?”
“……”
林夢秋沒說話,把答卷抽了出來,橫移到了兩人座位的中間。
陳拾安笑了笑,接過她的答卷,輕輕捏在手裡,一邊對着試卷的題目,一邊看她寫在答卷上的答案。
林夢秋餘光瞥了他一眼,見他看得認真,眉頭微皺的樣子,似乎是在思考。
初中方程都解不明白的人,林夢秋可不信他能看得懂這些題目以及她答卷上的答案,她可是看到陳拾安的試卷了……一個個圈還畫得挺圓。
林夢秋猜的不錯,陳拾安確實看不懂,思考了一會兒後,發現自己對着答案都看不懂。
那問題就嚴重了,說明現在的他,還完全沒有跟上高中數學課堂的能力。
講臺上,張老師在講試卷。
“這道題。”
張老師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半截粉筆,聲音帶着不滿的嚴肅和中年人特有的沙啞,“看起來唬人,但拆開來全是基本功,怎麼還有這麼多同學在這道題上做錯呢?”說着,他在拋物線的頂端重重地畫了個圈,粉筆灰簌簌落下,整個教室沉悶又安靜……
陳拾安擡頭看着黑板,嘗試配合老師的講解看自己能不能懂,結果發現除了張老師發泄情緒時畫的那個圈之外,其他的都聽不懂……
見他臉色凝重的樣子,一旁的林夢秋終於說話了。
她頭也沒擡,老師在講試卷,她自己在做別的題,一邊寫着一邊小聲道:“別費勁聽了,你先自己看初中的基礎。”
“你怎麼也不聽?”
“……”
林夢秋擡頭,一臉‘我倆能一樣嗎’的表情看着他。
陳拾安:“……”
這不表情挺豐富的麼,你不出聲我都知道你想說什麼……
見林夢秋也這麼說,陳拾安總算是放棄聽課了。
之前是心底的那一絲傲氣支撐着他不信邪,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數學題不會就是不會……
沒有沮喪,沒有擺爛,在確信自己真的無法跟上高中課堂之後,他當即便收起自己的卷子、還了林夢秋的答卷,抽出那本《七年級數學上冊》來,專心開始從初中數學基礎學起。
小學數學主要圍繞自然數、分數、小數展開,包括數的基礎運算,加減乘除等等。
到了初中數學,數的範圍則擴大到了有理數、無理數,還引入了負數、根式等概念,運算也變得複雜,還增加了代數的概念,求解一元一次、二元一次方程等等,除了數之外,還有圖形幾何、統計概率等內容。
這些都是陳拾安之前沒有接觸過的,讓他重新對‘數學’這個科目的範圍有了新的認知。
學校各學科所用的課本,經過一代代的優化編排之後纔會送到學堂上,課本所授內容不求多深,只求絕大部分學生能夠理解跟掌握,因此難度並不高。
尤其是以陳拾安的聰慧,哪怕現在沒有初中老師來教他,僅靠自學,初中課本上的內容他也能看懂學會。
“x和y……原來是這個意思……”
陳拾安不覺得學習痛苦,這種不斷吸收新知識、理解新概念的過程讓他有種莫名的快感。
每當他懂了一個新概念,就立刻會有另一個新的知識點跳出來告訴他‘你懂得還不夠’;
有時候他也因課本上所授的解法而大開眼界,驚覺這個問題原來還能這麼解;
一條式子可以化繁爲簡,也可以化簡爲繁,千變萬化讓他思路大開;無論圓大如車輪,還是小如指尖,那個比值永遠恆定;
這其中玄妙無比的,可不就是道麼?
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講的是一種本源,一種演化規律。
數學呢?數學也講本源,講規律,從最簡單的數字,到複雜的公式,再到描述宇宙萬物的運行……
陳拾安承認,他一開始對數學有所輕視,可隨着他閱讀的深入,這樣的輕視煙消雲散。
在他的意識裡,數與道開始變得難捨難分,用‘數’來解析世界本源規律,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手裡輕飄飄的哪是書呀,是個很偉大、如宇宙般廣袤的東西!而現在的自己連窺探到冰山一角的程度都說不上呢!
陳拾安一邊看着課本,一邊拿着筆做課本上的題目練習着,正處於完全投入狀態的他,連什麼時候下課了都不知道。
鈴聲和周遭環境的吵鬧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投入,整個人像是入定了一般,邊看邊學邊練邊算……
林夢秋都驚呆了……
很多時候她也安靜,但終究會在周圍的影響到達某個程度的時候被打擾,她不是沒聽到那些聲音,只是不想搭理而已。
哪像陳拾安這樣,張老師都在講臺上喊了他半天,他卻像耳朵被念珠堵住了似的,壓根沒有一點反應的啊!
是裝的麼,不是,她可是一點一點看着他怎麼投入的。
短短一節課的時間,他手裡的數學課本就翻了二十多頁不止,草稿紙更是寫滿了三張雙面。
以至於林夢秋都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學習速度,還是佩服他這般投入的精神了,要知道,他可是剛被打擊完的,林夢秋覺得換做是自己,她大概是沒這麼迅速就提得起勁兒來。
“陳拾安同學?”
講臺上的張老師又喊了一聲。
已經是第三聲了。
林夢秋覺得自己這個同桌該有所作爲,於是拿着筆,用筆頭戳了戳他。
當了這麼久學生,這卻是她第一次拿筆戳人,還有些不習慣,藉由着手裡這根筆的連接,她觸碰到了他的手臂,從筆桿上傳來的微妙彈性,讓她感覺心頭有什麼東西酥酥癢癢的。
戳戳、戳戳、
沒反應?
再戳戳、戳戳!
陳拾安扭頭,一臉疑惑地看着她。
林夢秋:“……”
什麼表情?我好心提醒你,看樣子你還怪我咯?
不知好歹!扣你一分!
“怎麼了?”
“張老師喊你。”
“嗯?”
陳拾安扭頭,喊了他半天沒反應的張老師乾脆自己走過來了。
“拾安同學剛剛一節課都在看什麼呢,我喊了你老半天你都沒反應。”這會兒是課間時間,張老師呵呵笑着已經站到了陳拾安桌旁。
老師當前,陳拾安也沒有坐着跟人說話的習慣,當即便站了起身來。
臉上掛着歉意,誠懇道歉:“抱歉張老師,剛剛沒聽見。”
“沒事沒事,坐吧。”
不管如何,禮貌的人總是讓人平生好感,張老師越發覺得老樑這廝在騙他,這陳拾安再差能有多差?
“看的什麼書?看你看一節課了。”
“是七年級數學,樑老師借於我補基礎用的。”
“啊?”
張老師心裡咯噔一下。
有些不相信地拿起他桌上的數學課本,可不就是《七年級數學上冊》麼!
不對……不對不對!
“我聽老樑說,我們這次月考的卷子你也做了是吧,卷子有嗎,拿給我看看。”
“這裡,張老師過目。”
“……”
看着那張除了圓就是空白的卷子,張老師人都傻了,有些不確定道:“答卷呢,你是在試卷上寫的嗎?”
“是在試卷上寫的。”
“那這些題……”
“都不會。張老師,我沒有上過學,樑老師早上跟我說我可以在課上自學,他說他跟你交過底了。”
“……”
看着誠懇老實的少年,張老師天都塌了——
老樑這廝真不是個東西!
只說了陳拾安基礎差,沒上過學是隻字不提啊!
難怪當時說完溜得比狗都快!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張老師您去哪兒?”
“我……回辦公室一趟。”
“我卷子……”
“借老師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