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人潮擁擠,靈魂卻大多孤單。
這是個體存在的獨特性與人類認知的侷限性,與生俱來的一種枷鎖。
一整天‘沒跟人說過話’的李婉音,在陳拾安回到家的這一小時裡,終於有了‘跟人好好聊一次天’的感受。
放鬆自如的狀態、沒有利益往來的牽連、沒有企圖心、沒有價值觀的差異、沒有批判和評價……這樣的聊天狀態,可真是令她太上癮了。
肉眼可見的,此刻心情愉悅又鬆弛的姐姐,跟剛下班回來時的那種黯淡又緊繃的狀態已經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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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兜裡都沒錢,李婉音真想跟小道士買個鐘,讓他多陪自己聊一會兒纔好的。
不知不覺已經十一點整了。
李婉音心滿意足,主動結束聊天。
“十一點了,我回房間去了,拾安你也早點休息吧。對了,你房間有沒有蚊子呀,我這有蚊香。”
“沒事,蚊子不咬我,那我也回房睡了。”
“晚安。”
“婉音姐也早歇。”
兩人各自從沙發上站起,李婉音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待到陳拾安和貓進了房間關上房門之後,她又關了客廳的風扇和燈,這纔回到自己房間,輕輕關上了房門。
跟昨夜一樣,陳拾安沒開空調也沒關窗,他站在窗邊看了看外面的夜空,至少這幾天都是好天氣不會下雨。
在山上的時候,他大多晚上九點多就熄燈睡覺了,極少像現在這樣熬到十一點。
但現在看來,以後十一點後睡覺,應該會是常態。
“吾日三省吾身,肥墨你今天反省了嗎?”
“喵。”
陳拾安在牀上躺了下來,拉過一旁的被單稍蓋一下。
黑貓兒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蜷了蜷身子,窩在他枕邊,烏黑的毛髮跟夜色融爲一體,唯有它睜開雙眼時,旁人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晚上十二點,李婉音房門縫隙裡漫出的光也熄滅了。
夜靜悄悄……
……
縱使在城裡的生活比在山裡睡得更晚,可凌晨五點天才矇矇亮時,陳拾安依舊照常醒來。
比起昨日晨起時的不適,他今天顯得要適應多了。
倒是因爲睡得少了,多少有點犯困,但這對他而言不算什麼大事,只需靜坐冥想那麼一會兒,就可以恢復到最佳的狀態。
靜坐冥想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睡眠,但陳拾安卻很少這樣做。
本就是肉體凡胎,過早地剝離身爲人的自然感受,對修道而言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像中午那樣替代一下午休倒是無妨。
法力的增長並非全靠靜坐冥想而獲得,主要看得還是能不能體悟到[道]的運行規律,做到[本道]與[大道]的本性特質一致,從而便能自然而然地聚集天地大道的能量。
哪怕是在吃飯睡覺走路學習,這種積聚也同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靜坐冥想不過是加快這樣積聚的速度而已,卻並不能改變自身法力增長的上限,就像是一個瓶子,這個法力瓶子最後能裝多少,上限全看修道者的天賦、以及對於[道]的感悟有多深。
因此在法力積攢到了某個瓶頸的時候,便會有閉關的說法,其實就是關起門來悟道,想辦法提高這個上限。
跟閉關相反的,是外出歷練。但殊途同歸,目的都是爲了[悟道]。
像神通的施展,說到底不過是借用着天地間本就有的規律和能量而發生的,只不過根據每個人的道行不同,能做到的程度也不同罷了。
陳拾安盤腿坐在牀上靜思冥想一會兒,睡眠不足導致晨起時的疲倦和混沌便一掃而空,他恢復到了最佳的身心狀態。
睜開眼睛。
視野裡有一隻蝴蝶在房間裡撲騰。
估計是昨夜裡沒關窗戶飛進來的。
黑貓兒瞄了一眼,躍躍欲試——蝴蝶雖然不好吃,但是很好玩。
還沒等肥墨撲過去,陳拾安便朝着蝴蝶招了招手,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它困住了似的,它撲騰着翅膀想要逃離,卻控制不住地朝他飄過去。
陳拾安沒有超度它,只是將它拿着,走到窗邊把它放飛了出去。
放飛了蝴蝶後,他站在窗邊,感受一下城裡的清晨。
天空灰濛濛的,空氣也是沉的,吸進肺裡,總覺得裹着些說不清的東西,不像道觀裡的風,從松樹林裡傳過來,帶着松針和露水的氣息,深呼吸一口連眉骨都覺得清爽。
樓下傳來垃圾桶被拖動的哐當聲,陳拾安低頭看去,是環衛工在傾倒垃圾,城裡也是有人比他起得還要早的。
兩點一線的生活並非他所願,陳拾安想了想,今早就不看書了,趁距離上課還有不少時間,外出跑跑去。
他穿上鞋子,帶上鑰匙,走到九樓的陽臺邊猶豫了一下,見到不遠處的小區杆子上掛着攝像頭,最後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從樓梯下樓。
“喵?”
“我去外頭逛逛,肥墨你去不去?”
“喵。”
肥貓兒就不像他那麼老實走樓梯了。
明明胖的都要成小豬了,行動力卻敏捷地令人髮指。
只見黑貓兒躍上陽臺,弓身蓄力,扭臀一躍,如箭般竄到空中,它斜斜地劃過拋物線,精準地撲向一旁垂直的牆面,如履平地般在牆面奔跑,往樓下直衝,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衝到了二樓,它從牆面蹬回二樓的陽臺稍作借力,再次騰躍而起,最後像片羽毛似的,輕盈地落在了水泥地上。
下了樓後,拾墨沒有等走樓梯的小道士,它翹着大尾巴,邁着貓步,輕車熟路地往小區門外走,它昨天就已經逛遍小區和周邊了。
不多時,便在身後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陳拾安不緊不慢地跑了出來,但‘不緊不慢’的只是他的動作神態,事實上他跑步的速度一點也不慢。
五點鐘出頭的小區很安靜,除了清掃衛生的環衛工外,幾乎沒有其他居民。
一人一貓就這樣跑着,不一會兒就到了小區門口。
保安室裡的大叔玩了一宿的手機,刷了一晚上的抖音美女,直到這會兒天亮,纔打着哈欠,衝了杯濃到發苦的茶,叼着根菸坐在保安室旁的凳子上透透氣。
貓是不走門的,哪怕門就在眼前,黑貓兒非要從門旁邊的圍牆直接一躍翻出去。
保安大叔愣了愣,啥玩意兒黑不溜秋地從眼前一晃而過了?大黑耗子?
還沒等他站起來瞅瞅清楚,一位穿着汗衫的少年又跑了出來。
小區是老小區了,管理也寬鬆,平日裡大門都是半敞開的,晚上和清晨這會兒就會關上,進來得刷門禁卡。
陳拾安在小區大門前停下,從兜裡拿出門禁卡。
保安大叔提醒一句:“出去不用刷門禁,按旁邊那個按鈕就行了。”
“這個嗎?”
“對。”
“好,謝謝叔。”
“小夥子跑步呢?起這麼早!”
“是啊,剛搬過來,周圍逛逛。”
“難怪我瞅你眼生。”
保安大叔笑了笑,全然認不出來陳拾安就是那天進小區的道士,只覺得他這一身汗衫的穿搭很像他老爹……呸!是穿衣風格!
事實上陳拾安的年紀看着跟他兒子也差不多,但他兒子是絕對不可能那麼早起牀跑步的,這要是放假的時候這個點看到他兒子,那估計不是剛醒,而是還沒睡。
“叔怎麼稱呼?”
陳拾安向來隨性,遇到誰都能搭幾句,別看之前是住在山頂上,但山腳下的叔伯阿嬸大爺大媽,甚至他們家的大黃,他都是非常熟絡的,連誰家娃兒野果子吃多了便秘拉不出屎他都知道。
如今換了個生活的環境,與周圍鄰里的關係網也要重新建立,不求這樣的人際關係給他帶來什麼好處,所求不過是一種自然和諧而已,這樣的心態可真是跟如今城裡普遍‘對門不識’的疏離截然不同。
“我姓鄭。”
見小夥子熱絡,保安大叔也笑呵呵地迴應着,在城裡待了那麼多年,可真是好久沒見過這樣舊感又老款的年輕人了。
“陳拾安。”
唷,連名字都跟現在一溜的‘子軒’‘梓涵’不同,不但穿衣風格是他老爹輩的,連名字風格都像他老爹輩的!
“看你年紀應該還在上學吧?在哪讀書呢。”
“隔壁雲棲一中。”
保安大叔眼睛一亮,點頭道:“那你成績可真是不錯了!我兒子跟你年紀差不多,連老家縣城的高中都沒考上,都是年輕人,咋差那麼多哩,我前天還看到個道士,跟你年紀差不多,長得也跟你差不多高……”
保安大叔聲音越說越小,越看陳拾安越熟悉。
“趙叔說的那道士,應該是我了。”
“……嘿!還真是!”
保安大叔一拍大腿,還沒等他接着嘮,小道士已經走出小區外跑起步來了。
“走了。”
陳拾安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跟他說的,還是跟別的什麼說的。
只見剛剛他誤以爲是大黑耗子的那團黑影不知從哪個角落竄出,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這次他可看清楚了。
是隻黑貓。
還是隻會跟着人跑的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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