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應該待在教室的時間裡,在教室外行走的感覺很奇妙。
走在走廊時,耳邊環繞的是各班讀書的聲音。
陳拾安和林夢秋一起提着垃圾桶,並排着從左邊的樓梯口下了樓,又從一樓的左邊出口走出去,走到了通往學校北門的校道上。
這條校道很筆直,校道的右邊是三棟教學樓,左邊是圍牆,圍牆之外是校外。
比起通往學校大門的熱鬧主幹道來,這條校道顯得格外清幽。
晨霧還未散盡,淡金色的晨光已經漫過圍牆,在校道上洇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
沿着圍牆種着一行香樟樹,清涼的風吹過,葉子沙沙作響;
兩邊的草坪剛被澆過水,草葉尖挑着晶瑩的水珠,在晨光裡折射出細碎的虹光;
偶爾還有幾隻雀兒從樹梢飛起,又落在圍牆頭上,歪着小腦袋不知聆聽什麼,又擡起一側的翅膀,梳理梳理羽毛,幾隻雀兒起起落落,打打鬧鬧……
一起提着垃圾桶的陳拾安和林夢秋,便行走在這樣的晨間校園風景中。
“這條道很漂亮啊,我還沒走過呢。”
陳拾安閒庭信步地慢走着,目光悠閒自在地打量着周遭的風景,在校園裡發現這一角,不亞於他在山裡發現一處溪流小澗。
“……”
確信他應該是在自言自語,一旁的林夢秋便沒有迴應他的話。
她餘光瞄了瞄他,又順着他的目光朝圍牆頭看去,那裡有幾隻雀兒,其中一隻雀兒嘴裡還銜着一隻螞蚱,也不吃,逗得身旁的幾隻胖胖小雀嘰嘰喳喳。
“那是白顛兒。叼着螞蚱的那只是母鳥,旁邊那幾只是剛出巢沒幾天的小鳥,它在教小鳥覓食呢。”
“……”
林夢秋從小雀兒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一旁的陳拾安臉上。
她有些驚訝,他明明好像也沒看她,怎麼知道她在看鳥兒,又怎麼知道她好奇的呢。
不理他。
肯定又是在自言自語。
可走了兩步之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麼知道?”
“我在山裡很常見啊,白顛兒喜歡在巖壁縫隙、房屋牆洞以及石牆縫內築巢,我們道觀年年都有它們築的巢。”
“……”
林夢秋心想,那你們道觀肯定很破了,不然哪來那麼多的牆洞和縫隙給鳥兒築巢……
“叫白顛兒?”她小聲問一句。
“嗯,反正土話就叫它白顛兒,也有人叫白麪兒的。”
“那隻呢。”
她也沒有用手去指,只是腦袋輕輕朝某個方向挑了一下,然後問。
陳拾安卻很精準地知道她說的是哪隻。
“那是土畫眉。清晨和傍晚時,叫得最吵鬧的就是它們。”
“……”
林夢秋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得這麼多鳥兒的。
‘白顛兒’她是第一次聽,‘土畫眉’倒是有聽過,但一直不知道長啥樣,如今聽他這麼一說,她算是知道了,原來平常裡也見過,只是她的注意力從來沒放在它們身上罷了……
想起兒時跟老爸回老家鄉里,老爸帶她在農村閒逛,也會像這樣告訴她,這是什麼鳥、這是什麼樹、這是什麼野果子。
那是她第一次去鄉下,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牛。
活着的牛。
有黃牛、有大水牛,大水牛長得很唬人,但老爸說大水牛最溫順了。
老爸說起那些來,如數家珍,介紹那些鳥兒、野果子,用的也都是土話,言語間都是回憶。
而她只感覺那些東西都很新奇,卻又離自己的生活很遠。
卻想不到,同齡人裡,還有像陳拾安這樣對這些如數家珍的。
回憶涌上心頭,林夢秋組織着語言:
“你知道一種果子嗎,鄉野田間的……紅紅的……一粒一粒……好像還有刺……味道酸酸甜甜的……”
時間久遠,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時除了腿上被蚊子叮咬的包之外,便是這酸酸甜甜的小果子最讓她印象深刻。
“刺泡兒?”
“……!”
陳拾安的話,忽地喚醒了當年老爸跟她介紹時說的話:[這叫刺泡兒,爸小時候最饞這野果子,每年三四月份纔有,你看……這些還青的不熟,紅的就熟了,像這樣顏色發烏的刺泡兒最甜,你嚐嚐……]
“刺泡兒……原來叫刺泡兒……”林夢秋點點頭,自言自語。
“你嘗過?”陳拾安問。
“嗯。”
少女話少,問什麼答什麼,極少主動延伸話題多說。
像這樣跟他聊了‘這麼多’,估計也是因爲不在教室裡的原因,校道上只有她和他兩個人,空間又開闊,早晨的風清爽,難得的愜意。
只是連林夢秋自己都沒注意到,今早和陳拾安一起去倒垃圾的這段路,她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跟其他同學一起倒垃圾都要慢……除了剛走出教室的那段路。
明明都已經是上課時間了。
林夢秋反應過來了。
肯定是他那‘磨洋工’的慢步子帶壞她了,畢竟一起提着垃圾桶,他這麼磨蹭,她有什麼辦法呢?
成績都那麼差了,還不想着趕緊回教室學習……不管了,先扣他一分再說!
磨磨蹭蹭半天,兩人終於走到了學校北門。
比起學校大門來,北門可就要小得多了,學生老師也習慣稱之爲後門。
日常管理中,後門都是關着的,只給運輸車輛通行,比如給食堂送菜、垃圾車這些。
垃圾池在北門旁邊,學校每日產出的垃圾衆多,垃圾池自然是不能設置在教學區域內的,這裡有兩個環衛工人用鏟子鏟着垃圾,一些能拿去賣廢品的紙皮、塑料罐,則被他們特地撿了出來,當做是工資外的額外收入。
學校早晚都有安排專人來負責打理,多麼髒亂肯定不至於,但畢竟是垃圾的集中地,靠得近了,自然而然地就嗅到了空氣中特有的一種酸臭味兒,遠遠地就能看到水泥地上滲出的垃圾水痕跡。
林夢秋沒有用手捂鼻子,但眉頭也下意識地蹙緊了,開始有意識地憋氣。
陳拾安倒是仿若未覺的樣子,見林夢秋不說話,他也就不攬活兒,兩人一起提着垃圾桶走到垃圾池旁邊,一起把垃圾桶擡起,把桶裡的垃圾傾倒進池子裡。
嘩啦——
桶裡亂七八糟的垃圾紛紛落下,有零食包裝袋、有紙團、有飲料瓶、有用完的草稿本,還有不知道哪個混蛋往桶裡倒了沒吃完的泡麪,那曲卷的麪條混着湯湯水水從桶沿流下,滴滴答答老半天都沒流乾淨……
林夢秋臉色發青。
陳拾安挺佩服她的——他知道,從距離垃圾池好遠開始,林夢秋就在憋氣了,她沒有自持爲女生、就理所當然地鬆開手等陳拾安去倒,而愣是憋着氣、憋到臉色發青,也要跟他一起傾倒這桶垃圾,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啊?
見她再不透氣就要死掉的樣子,陳拾安終於主動攬活道:“我來吧。”
他扯了扯桶,那邊的小手居然還死死的抓着不鬆開。
直到桶裡最後一滴泡麪湯流乾淨,林夢秋這才終於憋不住了。
向來斯斯文文的她,化成了小兔子,像跳方格子似的,精巧靈準地躲避着垃圾池流到水泥地上的污水痕跡,一蹦一跳地,眨眼間就跑到了一旁的空氣清新地帶,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陳拾安熟練地倒置着垃圾桶,抓着桶身在垃圾池邊緣敲了敲,直到最後一點黏在桶底的垃圾都掉乾淨。
“阿姨,這邊很多飲料瓶。”
“哦!好好,謝謝小夥子!”
一旁像小鯨魚透完氣的林夢秋,重新憋了一口氣回來了。
她主動接過了垃圾桶的另一邊拉環,因爲憋着氣的時候沒法說話,她就伸出手指了指垃圾池一旁的水龍頭。
“要洗一下桶?”陳拾安問。
“……”林夢秋點頭。
然後兩人就提着桶過去水龍頭這。
水龍頭接着一根軟水管,陳拾安把開關擰開,沒想到水流還挺大,軟水管哧哧地噴着水,像條失控的蛇一樣亂噴起來。
一旁的林夢秋嚇了一跳,連忙又像小兔子一樣蹦躂開,好在水沒有滋到她身上,她憋着氣也沒說話,只是狠狠地瞪了陳拾安一眼。
“不好意思,沒噴到你身上吧?我來吧我來吧……”
“……”
林夢秋這次終於沒有再上前來了,畢竟水管只有一根,總是要有一人來洗桶的。
陳拾安的動作很熟練,偌大的垃圾桶在他手裡像是聽話的小物件,他拿着水管把垃圾桶內壁滋乾淨,又把桶反轉過來,把桶外壁也滋洗乾淨。
林夢秋挺驚訝的,莫非真的是他手法牛逼?就這麼簡單衝一下,連桶裡的陳年老污垢都掉的乾乾淨淨了?
還沒等她細想明白,陳拾安的一句話又讓她回過神——
“要洗個手嗎?”
“……”
少女重新走上前來,半彎着腰,伸出一雙潔白細膩的小手。
陳拾安把水壓關小,溫柔的水流從軟管裡潺潺流出,落到了她的手上。
林夢秋搓搓乾淨,水的清涼讓她感覺很舒服,想象中那黏在手上的細菌都好像被沖掉了,終於是讓她蹙緊的眉頭悄然鬆開。
洗完手後,她本想禮尚往來也幫陳拾安拿一下水管給他洗手的,可陳拾安不用她幫忙,自己左右手分別交替拿着水管,搓搓兩下洗乾淨。
林夢秋伸到半空中的小手不動聲色地又收了回去。
沒點默契。
等她再次把手伸過來的時候,手裡捏着一張紙巾。
“謝班長。”
陳拾安笑着接過紙巾,擦擦手,又把紙巾學她那樣包在垃圾桶的提手環上。
“回去了嗎?”他問。
“……”
林夢秋點頭。
等離開垃圾池的空氣污染區後,憋了半天氣的她,終於說了句完整的話:
“下次值日你記得早點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