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包下車,外面已經有工作人員在等她。
一路到了滑翔機停着的機場內庫,已經有不少機務在看是哪個位置出了問題。
她用隨身帶的皮筋把頭髮綁起來,戴上手套,走近那架滑翔機。
有個機務正在調試按鍵,看有沒有問題,和自己的同事聊天:
“聽說周機長飛之前的狀態不太好,是不是因爲他熬夜喝酒什麼的,才導致不能及時判斷?”
“應該不會這麼沒數吧,而且他飛了好多年了,之前也聽說他玩,但是沒出過事啊。”
虞嫿直接開口打斷兩人閒談:“先看一下自動避撞系統有沒有問題。”
“你是?”對方看過來。
虞嫿言簡意賅:“虞嫿,工程師,之前參與過滑翔機研製。”
對方恍然大悟,讓出位置來:“太好了,我對客機貨機熟悉一點,這個型號的滑翔機我們還真沒那麼熟悉。”
虞嫿無意閒聊,只想做好該做的事情,直接上手,提醒對方:
“無論是機長失誤還是飛機有問題,第一時間避撞系統應該反應,但是距離這麼近的情況下都沒有做出反應,無論如何應該先看看避撞。”
“也是。”
正在調試過程,旁邊檢查完外部零件的機務聊着天:
“嚇死我了,忽然迫降了飛機,還好只是滑翔機。”
“這個機場名字是不是有點不吉利,這名字聽起很陰,湖雪兩個字都聽起來冷冷的。”
另一個笑了一聲:“名字不可能換的,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湖雪機場這名字怎麼來的嗎?”
“怎麼?”
另一個得意洋洋於自己聽見的八卦,分享給對方:
“聽說是和女孩有關,機場取名的時候請過大師算風水之類的,湖雪兩個字雖然不克機場,但是也不算對機場有很大增益,可最後還是保留下來了。”
“和女孩有關……那就是湖雪兩個字裡有女孩名字?”對方聽進去了,思索着。
虞嫿本來在查看滑翔機的手停住了。
“肯定是吧,當時周副董一力保留,說是對這兩個字有情懷在,湖雪一聽就是女孩名,高管裡有小道消息說是周副董認識一個名字和湖雪機場撞了的女孩。”
而另一個很快就想到:“那女孩應該叫胡雪…之類的?”
“大概率是了。”
胡雪。
胡蘭雪。
從來沒有想過會碰到一起的兩個名字,忽然之間如此明確地疊在一起,而且準確無誤。
是巧合,
或者,其實不是巧合。
虞嫿不禁想起剛剛公開聯姻不久的時候,她問過周爾襟,雪港爲什麼叫雪港。
周爾襟那時的反應溫和有禮,帶一點邊界感。
他說———公司的人取的,我不清楚具體意思,港城冇雪,反其道而行之應該是取珍稀之意。
珍惜之意。
虞嫿站在那裡,有後知後覺的感覺從後背氾濫開來。
但她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出聲打斷身邊工作人員的閒談。
湖雪機場…
她只是念着這幾個字,心口有說不出的泛涼。
這意味着他人生事業里程碑的機場,意味着飛鴻和別的航司在根本上就劃出一道楚河漢界的起飛點。
本來被她覺得已經是安全區的周爾襟,忽然之間好像有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她不知道的一面。
其實他們本來就是半路走到一起。她剛剛結束一段感情,他即將到而立之年。
畢竟她是他的妻子,所以那時他才隱瞞了真實原因,湖雪機場並不是別人取的名字,而是他力排衆議保下的,而原因不方便讓她聽,怕她多想。
但虞嫿又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必要去計較過去了的事情。
他都三十歲了,即便喜歡她,從他的話裡判斷,那也是從她和周欽在一起的時候開始。
可她和周欽真正交往時間兩年都不到,之前只是她單方面對周欽有好感。
在此之前的時間,周爾襟起碼二十七八歲了,她不可能去奢求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一點情史都沒有。
更何況他還外表出衆,家世顯赫,能力也突出。
換成她,都很難去保證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或者是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以這對他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的機場去緬懷一段未竟之愛,其實,很人之常情。
但站在湖雪機場之內,她有從未有過的周身冰涼之感,如同這湖雪的雪憑空飄到了她身上。
除他之外,也是有人能感受到這雪。
港城冇雪,雪都在這裡。
她一言不發,維持着好像什麼事都沒有,檢查過滑翔機就正常去了周欽的醫院。
陳問芸正在周欽病房裡,給周欽喂營養粥。
看見她來,陳問芸開口:“你看,大嫂也來看你了。“
周欽擡起眼皮,穿着病號服,臉色有點發青地看了她一眼。
虞嫿依舊一臉平靜,嘴脣有輕微泛白。
周欽倒沒想到虞嫿會來看他,但畢竟他和虞嫿也沒什麼話說,兩個人連招呼都沒打。
陳問芸還有意說:“剛剛大嫂去看了你那架滑翔機,初步確定了原因,和你沒關係,說是什麼系統出問題了,不是你失誤,是飛機的問題。”
“別擔心了,公司不會有人因爲這個就找你的麻煩。”
周欽淡淡嗯一聲。
片刻,陳問芸出去了一下。
病房裡只剩下周欽和虞嫿。
兩人並不搭話,虞嫿看了一眼他打了石膏吊起來的腿,又收回視線。
她只是坐在病牀邊,一直寫寫畫畫什麼東西,像是滑翔機的示意圖。
但周欽余光中看見了,是他那架滑翔機。
正在周欽視線要移開的一瞬間。
忽然一顆眼淚從虞嫿平靜的眼底滾落,清楚明白地落在紙上,洇開了墨跡。
她的表情仍然平靜,什麼都看不出來。
而那顆眼淚滾燙,似乎一瞬間就將這平靜的病房撕開,剝離出原本的翻涌。
周欽看得很清楚,他面色微微變了,似被那顆眼淚灼傷。
時隔快一年,那些強行按下的情愫與思緒,好像在她這一滴眼淚中潰敗。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聲音沙啞:“我不疼,你別哭。”
但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門。
虞嫿和周欽同時擡眸看,
門外的人是周爾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