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嫿自己的科研經費目前就是兩百萬,之前買耗材和勞務費那些已經花出去六十多萬,現在剩的一百三十多萬還要撐不知道多久。
一個學生一來就要花十三分之一發水刊。
如果她真的給發了,別的學生也來要,這一百三十多萬都不夠。
她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這個級別的科研經費很多人快四十才申請到,而且只能申請一次,更多人超過申請年齡了也申不到這兩百萬。
虞嫿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有科研經費入賬是什麼時候,說不定這一百三十萬起碼要撐好幾年。
如果不是跟了她,這個學生是萬萬不敢提這種要求的。
她淡聲道:“你回去自己考慮好,再和我說,明白嗎?”
曾慈惠當着衆人面被揭穿小心思,一時臉上都掛不住。
而另一個學生汪水本來聽曾慈惠攛掇說虞老師不差這點錢,說她順着飛鴻這邊,查到虞老師是上市能源企業的千金,更別說她和飛鴻董事結婚了,十萬八萬就和一塊兩塊一樣,隨手就能甩給他們。
所以汪水也投了一篇水刊,想發出去。
見曾慈惠被打回去,汪水也趕緊往後退,不敢提了。
一手抓着自己的捲毛,想着這把白寫了,如果不聽曾慈惠的就好了。
況且把修改好的文章拿給虞嫿看,虞嫿都意外他這麼快就把模擬系統給弄好了,她往下滑了一下。
不敢說很成熟,但只是不老練,不是不完整,該有的都有,甚至切入點也很新穎,比起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這篇文章更有活力和價值。
確實注意到這個學生是難得的人才,又肯下苦功夫。
虞嫿平靜說:“投大子刊有機會,先試一試。”
曾慈惠聽見更是臉上一白,沒想到一直不吭聲好欺負的況且居然寫出能投頂刊大子刊的文章。
像是給她的一個巴掌。
和三區對比,頂刊的大子刊就像是研究生,她的三區纔剛剛中學初一。
對方還晚她一年進來。
虞嫿隨口問:“你滿足你們學校那邊的畢業要求了嗎?”
況且感激但是又表達不出來,還從來沒有老師對他這麼好,有點緊張嚴肅地道:“滿足了。”
虞嫿滑動着鼠標,看他那篇文章:“看看機緣,如果你讀博能到這裡,儘量可以考慮跟我。”
虞嫿這句話就意味着,未來只要虞嫿順利碩導升博導,可以跟着虞嫿讀博。
按虞嫿又有國家級項目又有經費的情況,只要完整帶過一屆碩士生,就可以升博導了。
而他們這幾個碩士生大概也知道,今年會掛名到虞嫿這裡,比起原先在院士大組,院士根本沒有心力管那麼多學生,他們幾個是“三不管”。
跟着一個四小青的碩導,成爲開門弟子,誰都知道名頭換實質好處的意思,纔會願意來。
等他們畢業,虞嫿就算是完整帶過一屆碩士生,到時候就可以順利升博導帶博士生。
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剛剛還被她壓一頭的況且被讚揚至此,曾慈惠一時面上發白,她自己灰溜溜走了。
況且生怕虞嫿誤會自己也要騙版位費:“老師,如果需要版面費的話,我就只需要這篇就可以了。”
虞嫿滾動着鼠標,平波不起:“先別下定論,不一定是我給你版位費,應該是期刊給你稿費。”
這個水平質量,不是要花錢才能發得出去的。
看過況且的,虞嫿看向李冰清。
李冰清是博士延畢的,去年就沒有畢業,因爲被打了兩個D,虞嫿大概能猜到和她畢業論文有關係。
但李冰清又比她大了五六歲,沒有成爲她學生前,兩個人在院士大組裡就相當於差不多平輩。
虞嫿主動問:“李博,需要我給你看看嗎?”
李冰清推了一下眼鏡,只是拒絕道:“暫時不需要,我再自己看看吧。”
虞嫿也不貿然侵犯她邊界:“好。”
遊辭盈莫名其妙跑來圍觀,坐在一邊喝養樂多。
虞嫿視線平靜飄到況且臉上,大概猜到遊辭盈來看誰的。
所有人都走了之後,虞嫿風輕雲淡調侃道:“又來看況且啊。”
遊辭盈一下子鯉魚打挺坐起來,臉上發紅:“你…別亂說,我是找個地方吹空調,我那個工位直對太陽好熱。”
虞嫿雲淡風輕:“哦。”
遊辭盈還臉紅着:“誰讓你同意況且搬去你以前工位啊,天天和我挨着,我一擡頭就能看見他。”
虞嫿第一次看到她這種又緊張又害羞的反應,她淡定:
“我沒同意,大概率是行政同意的,要麼,說不定是況且自己要搬過去的。”
遊辭盈:“……”
片刻,遊辭盈又咕噥道:“你說他搬過來幹嘛…”
虞嫿含笑不語。
遊辭盈一直嘟嘟囔囔,待了半小時才走。
虞嫿出去拿材料的時候,看見遊辭盈在工位上如坐鍼氈,旁邊的況且戴着耳機一直在敲鍵盤寫代碼。
那張冷感的臉認真又嚴肅,把外套攀在電競椅靠背上。
忽然外套從椅背上滑落,但況且太專注沒發現。
遊辭盈看見了,在工位上猶豫再三,像是有刺蝟在屁股底下,但還是彎下腰,用兩根手指捏起來。
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況且肌肉堅實筆挺的背脊。
況且有下意識挺了一下背的反應,但回頭看向她,臉繃着,把耳機摘下來。
遊辭盈說話含含糊糊,伸出手把衣服遞給他:“你衣服掉地上了。”
況且伸出大手接過,隨手放在了一邊。
但見他要戴上耳機,遊辭盈忽然開口:“……你”
況且又把頭戴式耳機摘下來,平淡看着她:“還有什麼事?”
遊辭盈猶豫再三,爲了搭話,居然最後說了一句:“我能喝你桌上的酸奶嗎?”
況且大手抓過那六隻雙排的酸奶,掰了四隻給她:“沒事先不要叫我,我在寫一個很重要的程序。”
“哦……”遊辭盈微赧端着那四盒酸奶,還站在原地。
吃了一會兒瓜,虞嫿淡定又從他們窗邊離開。
而快到傍晚的時候,副所過來敲她的門:“小虞。”
“林所。”虞嫿站起來。
副所笑得和藹:“今天晚上去和我基金委的老朋友吃飯,你還記得嗎?”
虞嫿爲了這件事,特地穿得端莊不少,今天穿的風衣配襯衣長裙:
“記得。”副所揹着手問:“你是自己開車還是坐研究所的公車去?”
虞嫿把電腦關掉,拎起包,態度坦然溫和,但不把自己放在恭迎的低位:“坐研究所的車去吧。”
下車庫路上,虞嫿還記得和周爾襟發消息:“今天晚上我要去和幾個基金委的前輩吃飯,可能要晚點回家。”
她還發了餐廳具體地址。
周爾襟也發了一個地址:“今天在這個酒店宴會廳參加晚宴。”
虞嫿回了一個ok的手勢。
如同已經步入一雙夫妻的正常生活,虞嫿莫名覺得這樣簡短的聊天也讓人心情旖蕩,她知道周爾襟在哪,周爾襟也知道她在哪。
上了車,副所一直和她聊着研究所的發展安排。
顯然沒有再要把所有資源都傾注在兩個傑青身上。
甚至還和她說未來十年的安排。
虞嫿第一次有自己終於站在了能獲取信息的位置上,不會因爲被矇蔽信息而總是碰壁。
林副所全名林止沉,是戰鬥機出身的。
後來離開軍用航空研究所,轉身投入新熱點領域低空飛行器中,在學術圈有不低的地位,是長江學者。
不過很明顯,他在研究所主要是行政地位,現在參與科研的時間並不多,但他的人脈圈子卻很發達。
一個爲研究所謀前途的位置,必然是資源,人脈,經費都抓在手裡的整合型人才。
上了樓進入包廂,包廂裡有男有女,不過多數已經是銀髮,連中年人都不多,唯二的中年人看着也四十五六了。
有一些,虞嫿在採訪和學術會議、論壇中看見過,多數人的文章虞嫿都拜讀過。
虞嫿發自內心緊張地微微躬身。
衆人都帶着和善的笑。
坐下來後,林止沉溫和地介紹道:“這位小友是我們研究所的後起之秀,二十六歲就已經是優青了,專攻低空領域動力系統的,現在在做超導電機,叫虞嫿。”
林止沉示意她:“小虞,以茶代酒給各位老師敬一杯。”
虞嫿拿起茶杯有點生澀地向衆人舉起,微微躬身,因爲她氣質斐然,一派動作看起來行雲流水又養眼。
衆人也舉杯示意一下。
林止沉一直笑着,幫她找補:
“我這個小後輩不太擅長喝酒,很老實,只會做事,原先是郭院士手上的得力干將,最近才獨立出來的。”
衆人瞭然點了點頭。
虞嫿第一次聽人幫她找補不能喝酒的事情。
原來不是她必須要喝,是她之前坐的位置太低,沒有資格不喝。
有爽快的前輩笑着揶揄:“我聽過這個後生妹的名字,很有行當,難得有這麼年輕的四小青,真是急死我們這幫老嘢。”
“止沉,你手上有這麼出衆的干將,看來未來低空領域都要被你們霸滿了。”
林止沉笑着說哪裡哪裡,小老頭圓咕隆咚的腦袋頭髮沒有幾根,但皺紋卻不少,像一個被醃到皮發皺的茶葉蛋。
他還有意提起正事:“最近小虞有一個省級教育部科技項目,上面一直沒有消息,勞駕幾位老朋友幫我這個後輩看看。”
衆大佬發話:“這容易,既然是你看中的門生,那肯定是人才要重點培養。”
“我們那個時候身邊要是有這麼霸道的天才,真就是難辦了。”
在外人面前,林止沉慈愛到彷彿是對自己的孫女一樣:
“有這個教育部項目,她更容易拿青年長江的帽子,這樣方便她之後招博士生。”
虞嫿才陡然明白,林副所爲什麼主動提要幫自己爭取這個省級項目,竟然是替她鋪路。
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對她有益,往上爬的路似乎在前人點撥下變得更清晰。
誤打誤撞的,她不死追窮寇,給對方餘地,竟然換到這對她如此有利的資源。
一個銀髮全部嚴肅梳成髮髻到腦後的女士開口:
“優青可是高於青年長江學者的,小虞連優青都拿了,青長也不在話下,估計只需要稍微點撥細節,走動一下了解這次評選情況,肯定沒問題的。”
在飯桌上,前輩就問她:“帶電腦了嗎?”
“帶了。”虞嫿慶幸自己做了能想象的所有準備。
她從托特包裡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點開,遞給那位女士看。
那位女士看完,思索着,又遞給其他前輩看。
依稀嫩聽見他們低聲討論:“這個是不是熱點切入太少,比上次咱們看的那個項目來說整合度不夠……”
“她申請書寫得有點太乖了,你看這個地方很容易覺得她這個項目空談…”
虞嫿坐在原位,心跳有些加快,她在這些前輩面前就是小學生,各位都是寫入教科書的人物。
而電腦傳到她手中的時候,已經多出不少批註。
衆人還邊吃飯邊說着要領。
七八個老師只教她一個學生,而且每一個都是業內碾壓級別的存在。
虞嫿一時間又緊張又受寵若驚,趕緊記下衆人說的話。
有位前輩提醒旁邊的人:“給老張打個電話,這個項目說實在挺好的,怎麼給人家刷下去了?是她關係人脈不到位,還是欺負她新人?”
“現在走關係太嚴重了,肯定是沒打招呼的原因,我就不給學生隨便走關係,破壞競爭生態。”
“我打電話問問這次打招呼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空不出位置。”
有一位老先生起身,去陽臺打了個電話。
虞嫿不知道自己這個項目的結果是怎樣,但一場應酬下來,她並不排斥。
原來職場的應酬是可以不喝酒的,整場應酬下來如沐春風,她真的學到不少東西,更像是來上課的。
借尿遁的時候,她去買了單,莫名想到周爾襟,想他會怎麼做。
因此她又多出一份錢,讓餐廳送每位老師一盒餐廳專供的高檔海鮮禮盒。
林止沉臨走前問她是否要送她回去,虞嫿說不用,等家裡人來接。
但她坐在路邊的時候,晚夜的風吹拂過,把她的碎髮吹撩過鼻樑眼皮。
她感覺這一刻的自己很幸福,很滿足。
她只是坐在這裡不想走而已。
忽然一輛沉黑色的勞斯萊斯緩緩停在她面前。
虞嫿不解地擡眸。
周爾襟降下車窗,長風將他短髮吹起,露出濃郁長眉,風流又英氣,眼神淡然含笑:
“是心有靈犀,覺得哥哥會來接你,所以直接在路邊坐着等了?”
虞嫿:“……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