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六 商人的覺悟

“不用擔心,我已經把他們安頓好了。”吐爾遜得意的說道,眼睛裡卻閃過了狡黠的神色,因爲林君弘的話正好印證了他的猜測。

吐爾遜只是說要打仗了,可沒說哪裡要打仗了,而林君弘卻問他爲何不回家保護家人,顯然真的要打仗了,而且戰場就在葉爾羌。

“您是如何安頓自己的家人的,聽說葉爾羌現在亂作一團了。”林君弘到底年輕,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泄密,反而很感興趣。

吐爾遜得意說道:“其實去年阿布都拉大汗離開汗國去朝聖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戰亂,所以我把家人從葉爾羌遷出,安置在了和闐境內的卓巴、阿哈巴依等地,並且給了當地的首領許多錢財,他們不會受戰爭傷害的。”

林君弘已經對葉爾羌汗國的地理做過功課,和闐他知道,但什麼卓巴、阿哈巴依他卻沒有聽說過,應該只是某個小村子的名字,但也明白了吐爾遜的意思,吐爾遜把家人安置在了葉爾羌的西南地區,那是位於崑崙山北麓的綠洲地帶,緊靠着沙漠,雖然有綠洲,但是人口不多,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城市,用鳥不拉屎來形容最貼切不過,一般來說,不會有軍隊去那裡征討,葉爾羌汗國曆史上所有的變亂都發生在帝國中央的葉爾羌、喀什噶爾等幾個城市,這裡分不出勝負之後,會派使者去和闐,那裡的人效忠、納貢就好了,戰亂時節,頂多會有人去那裡收取貢稅,只要吐爾遜替當地的小領主繳費,那些人自然會讓其家人在境內居住,各取所需。

“您真是一個有遠見卓識的人。”林君弘讚許到。

吐爾遜笑了笑,親手給林君弘倒了一杯茶,誠懇的說道:“如果真的要打仗了,請您幫着我問一問衛大人,有沒有我能爲之效勞的地方,我對葉爾羌汗國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很熟悉,可以做嚮導,也可以提供牲口、糧食,如果帝國需要軍費,我也可以奉獻一部分,若是貸款的話,我可以在同族之中爲帝國籌款。”

林君弘還擔心怎麼說服吐爾遜這個傢伙爲自己幹活呢,他就自己貼上來了,林君弘只是有些不理解,吐爾遜那麼有錢了,年紀也不小了,爲什麼還要做這等冒險的事情,而當林君弘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張肥胖的臉湊到了林君弘的面前。

“您知道我有多大年紀了嗎?”吐爾遜問道。

林君弘看到的是肥胖臉上的白色鬍子和皺紋,但想起究竟風霜的人會比普通人看起來老一些,於是把想好的年齡往下調了調,說道:“四十五歲左右。”

“您猜的真準,我已經四十六歲了,在商人羣體裡,本應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可您知道嗎,我有九個妻子,在過去的三十年裡,她們爲我誕育了二十七個孩子,而孩子們又有孩子,現在我有十二個兒子、四個未出嫁的女兒,超過五十個孫子孫女,而我那個被巴拜伯克殺害的倒黴弟弟還給我留下五個孩子照料,所以我必須經營下去,抓住任何一個機會。”吐爾遜滿臉真誠,說起子女後代,有時很驕傲,但更多則是苦惱。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可是吐爾遜先生,您有足夠的錢,而幫助帝國的軍隊很危險,你不怕失敗嗎?”林君弘不解問道。

吐爾遜嘆息一聲:“閣下,我是一個葉爾羌商人,這意味着我的孩子們不能在帝國境內定居,而在葉爾羌汗國,有再多的錢也只是牛羊罷了,而牛羊越肥越容易惹來屠刀,我確實有足夠的錢,我幫助帝國不是爲了錢,而是爲了保護我擁有的錢,我需要的不是錢,而是權力和待遇。”

說到這裡,吐爾遜感慨起來:“其實我很羨慕你們的商人,特別是帝國建立後的商人,他們有了錢就可以讓孩子讀書上學當官,遇到問題可以找官府找衙門,甚至在陝西已經有一種叫議員的官員,商人可以去做,不僅保護自己,還能監督官員。但我們葉爾羌商人呢,只能在宗教領袖和領主那裡搖尾乞憐,隨着他們生存、壯大和滅亡,命運根本不在我們手裡,手裡的錢只會讓生活更好一點,卻改變不了命運。

我之所以告訴您衛大人是一個不錯的人,是因爲一個故事,兩年前,巴拜伯克入侵河西走廊,衛長官帶兵擊退了他,期間有一些葉爾羌人爲帝國軍隊服務,刺探情報,傳遞消息,做嚮導,有人死在了巴拜伯克手裡,有人活下來了,無論死的了還是活着的,都得到了衛大人的照顧,把他們的家人安頓在了城外農莊裡,甚至於有人立下大功,還被封賞了官職,成爲了西寧綏靖區的旗佐領主。

而我吐爾遜,四十六歲了,如果也有這麼一個機會,爲什麼不捉住呢,如果我死了,我的家人可以安全的在甘肅享受我遺留給他們的財富,如果我活着,也可以獲得權力保護我的財產和家人,我已經享受了能享受的一切,與其死在牀上,還不如爲後代掙一個前程呢。”

“您真是一位偉大的父親,這個忙我幫了,但吐爾遜先生,我可要提醒您,找我幫忙,危險很大。”林君弘道。

“什麼意思?”吐爾遜問。

林君弘道:“我如果向衛雲鳳提要求,他可不會給你安排什麼嚮導的簡單任務。”

吐爾遜說道:“那又如何,這與買賣一樣,投的越多,賺的也就越多,實際比做買賣好,我的本錢就我這一條命,無論怎麼用,都是穩賺不賠的。”

阿克蘇城,伯克府。

對於司馬依伯克來說,時間再沒有像這半個月一樣難熬了,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可能連十個時辰都沒有睡着,除了巡視城防,激勵守軍,他只能在禮拜室裡虔誠的向至大的臻主祈禱,半個月的時間,他頭髮白了大半,曾經引以爲傲的鬍子乾枯的像是一團亂麻。

城外是阿帕克帶來的軍隊,有上萬人,還有火炮和準噶爾的上千騎兵,城外的每一聲炮響都會讓司馬依的心跳少跳一次,他知道城牆隨時可能崩塌,那時就是末日了,此刻的他無比後悔,爲什麼答應阿都拉可以把開戰的日期向後延,更後悔授予他全權處理和帝國的關係,可那個時候司馬依根本不知道阿帕克會用戰爭的方式解決內部的矛盾。

“伯克,伯克,叛軍撤兵了,叛軍撤兵了!”

禮拜室裡,正在虔誠祈禱的司馬依被尖叫聲驚醒了,他本想衝出去殺死那個膽敢驚擾他禮拜的蠢貨,但聽到叛軍撤兵的消息,他心中只剩下了慶幸,慶幸自己還活着,以至於哭了出來。

司馬依簡單收拾了一下心情,擦乾了淚水,作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走出了房間,看到堂內興奮的將領,問道:“是嗎,我就知道,臻主會保佑我們的!”

“他們爲什麼撤兵,是天朝的大軍來了嗎?阿都拉和卓真是偉大的聖裔,最危險的時候帶來了強援........。”司馬依伯克問道。

將領說道:“不,沒有援兵,是叛軍自己撤退了,我的人捉了幾個叛軍,據說是葉爾羌城內有人反對巴爾斯的統治,發動了新的叛亂,而準噶爾的駐軍非但沒有幫着穩定局面,反而藉機在城內外搶掠。”

“原來如此,真是好消息啊。”司馬依慶幸說道。

司馬依伯克正準備穿上鎧甲,準備追擊的時候,僕人走進來,手裡提着一個用棉布包裹的棍子,說道:“主人,有一個商人從城外進來,他說他叫吐爾遜麥爾丹,是您的朋友,希望得到您的召見,他還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您,說您看了一定會見他的。”

司馬依伯克想了想那個名字,腦袋裡閃過一張肥胖的臉,微微點頭,接過那東西,撕掉上面的棉布,露出了一根直長的金屬管,而掉落的零件是鳥嘴狀的鐵件,司馬依汗立刻認出,這是火繩槍的槍管和扳機組件,而有了這兩樣,只需要找一個木工做一個槍托,就能組裝出一支火繩槍了。

“讓吐爾遜進來吧,你們出去,先把騎兵聚集起來,待我聽完了商人的消息,就立刻出發。”司馬依伯克對手下吩咐道。

吐爾遜挺胸擡頭走進了伯克府,上一次他來這裡是兩年前,用價值兩千兩白銀的貨物和寶石贖回了自己的貨隊和兒子,那一次他卑微如狗,這一次他可以挺胸擡頭,與司馬依伯克對視,因爲現在他代表着帝國的將軍。

“我城外的商隊裡還有三百件配件,很抱歉,原本衛大人是讓我送三百支火繩槍給您,可爲了避免盤查,我只能拆掉槍托,把槍管塞進竹架裡。”吐爾遜一句話就告訴司馬依伯克,我是帝國的使者。

司馬依不敢輕視,只能讓吐爾遜坐下,奉上茶點,而吐爾遜又說:“伯克大人,免費贈送您一個消息,有一支超過千人規模的軍隊藏在南面沙漠的鐵石峽裡,我不知道它屬於巴拜伯克、阿帕克和卓還是準噶爾人,但我相信,如果您帶走了城裡的軍隊,他們會衝出來佔據這座城市。”

“當真?”司馬依伯克站起來。

吐爾遜微微一笑,沒有作答,司馬依立刻找來手下去探尋,但他已經相信了,此時吐爾遜矇騙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天朝請您帶來什麼好消息嗎?”司馬依伯克問道。

吐爾遜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司馬依連忙打開,發現上面什麼也沒有寫,只有一個印章,正是屬於衛雲鳳,這個印章和三百支火繩槍,足以證明吐爾遜的身份了,而一切都在吐爾遜的腦袋裡,這樣更安全。

在喝了幾口茶後,吐爾遜把衛雲鳳託付的話一字不差的講了出來,而司馬依伯克越聽越心驚,竭力讓自己不表現的過於激動,但到了最後還是忍不住把滿桌的茶具掃到了地上。

“你是說阿都拉和卓運作的是明年開戰?”司馬依不敢相信這一點。

吐爾遜撲打了一下身上濺落的茶水,說道:“並不準確,因爲阿都拉和卓說,這是您的意思,而且他可以替您做任何決定,還有就是,天朝的大人希望知道,您是否知道阿都拉要在帝國境內進行宗教活動的事情?”

“我不知道!”司馬依高聲叫道,連連解釋了起來,此刻的司馬依最後悔的就是太信任阿都拉了!

其實在阿帕克和卓在葉爾羌叛亂之後,司馬依的計劃是行險,先借助阿都拉和卓整合黑山派的力量,與準噶爾和解,找機會取而代之,是阿都拉提議向帝國求兵,見聖裔願意冒險去帝國,司馬依自然同意,而阿都拉卻帶來的好消息,帝國願意出兵,並且留下了自己的女兒,雖然沒有入宮,卻養在了皇后身邊,將來嫁給太子(阿都拉的暗示)。

到了這個時候,司馬依已經完全信賴阿都拉了,委託他交涉一切,而那個時候,司馬依也不知道阿帕克會來攻打,即便如此,司馬依也希望帝國儘快出兵,只不過按照阿都拉的說法,帝國也需要時間,很可能會明年出兵,司馬依也就信了,至於募捐傳教之事,阿都拉根本沒有說。

“我有一封信專門說了我的想法,也在阿帕克逆賊來攻的時候派出了使者,難道........。”司馬依說着說着自己都停了,信在阿都拉手裡,使者也被要求先找和卓,請他幫忙出面求情,如果阿都拉故意隱瞞,是不可能被帝國官員知道的。

“該死的阿........,該死的,該死的,他騙了我。”司馬依揮舞着拳頭大吼,但即便他暴怒,亦然不敢對一位聖裔謾罵。

“伯克大人,請安靜一下,我們現在該商議一下怎麼辦,而不是怪罪一個想要耍弄您和天朝的人,對嗎?”吐爾遜提醒道。

司馬依平緩了一下思緒,說道:“吐爾遜先生,很抱歉,我失禮了,但現在不是時候,我知道您很想立刻回去,但您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逆賊進攻了我的城市吧,葉爾羌方向現在是一個變數,我希望您能在府上先休息幾天,我弄清楚了葉爾羌城的情況,再定計劃吧,不然定下來,又會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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