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你爲什麼不開心?”
“沒有啊。”
“你騙祈兒,祈兒看得出來,你心裡不快活。”
“祈兒乖,讓母后安靜一會兒。”夜璃歌伸手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子。
小延祈卻不滿地嘟起嘴,也不離開,只是眸帶憂傷地看着她。
夜璃歌終於照顧到他的情緒,把他拉到跟前,輕聲問道:“祈兒,母后不在的這些日子,你父皇好嗎?”
傅延祈嘟着嘴:“不好,很不好,母后不在,父皇就難過。”
“是嗎?”
“母后,你應該經常笑,你不知道,只有看到你笑,父皇纔會很快樂。”
“母后知道了,”夜璃歌澄靜的雙眸裡,終於浮起幾許淡淡的暖色,拍拍小延祈的腦袋瓜,“你先去上學,啊。”
“嗯,祈兒一定會用功讀書,很用功很用功地讀書。”
湊脣在他額頭上一吻,夜璃歌目送他離去,然後一手支頷,靜靜地呆着。
有宮侍走過,遠遠瞧着她,就像在瞧着一幅畫,一幅美好得令人窒息的畫。
黃昏,斜陽淡金色的光灑落下來,勾勒出女子美麗的側影。
傅滄泓悄悄地走來,卻只在園門處立定,靜靜地看着她,像是在守望一個遙遠的夢幻。
終於,她轉過頭,對上他的眼。
傅滄泓走上前來,將手擡起,輕輕落在她的肩頭上:“回去吧。”
夜璃歌站起身來,和他一起折回龍赫殿,宮侍們早已擺上御膳,傅延祈乖乖坐在桌邊等候着他們。
溫馨的氣氛終於化去夜璃歌心上的堅冰——或許,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
“母后,你吃。”小延祈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放進她碗裡。
“祈兒乖。”夜璃歌終於笑了。
這是一個溫馨的夜晚,驕傲的夜璃歌,第一次嚐到尋常人家的溫暖。
也許,皇權富貴,並不見得比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強多少。
倘若你愛上了一個人,便只想這樣靜靜地守着他(她),直到天荒,直到地老,直到歲月的盡頭。
瑣瑣碎碎地過着屬於兩人的小日子,誰和誰,並沒有什麼不同。
會這樣嗎?
夜璃歌,你也會這樣嗎?
會卸下鳳凰的光環,收斂羽翅,只守在一個男人身邊嗎?
坐在妝臺前,夜璃歌手拿一根簪子,靜靜看着鏡中的自己。
那個女子,依然如枝頭綻放的花兒一般美麗。
或許,女子就應該嬌嬌弱弱地,靠在一個男人身邊,享受靜好的時光。
夜璃歌忽然笑了。
料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你笑什麼?”傅滄泓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原來放下,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哦?”傅滄泓眼裡閃過絲光芒,“你已經悟透了?”
“其實什麼時候都悟得透。”夜璃歌拿過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無所謂得,亦無所謂失,人生只是一個過程而已。”
“你——”傅滄泓忽然無言,隨即輕輕嘆道,“歌兒,你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太過聰明。”
“是嗎?”夜璃歌幽幽淺笑,“那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像世間庸常女子那樣,把命運完全交給你?”
傅滄泓一怔。
“睡吧。”放下簪子,站起身來,夜璃歌轉頭朝牀榻走去,傅滄泓卻只站在原地,靜靜瞅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他總算是看明白了——在她的心裡,始終藏着一個他夠不到的角落。
是一種本能的恐懼和危機感。
這是造就她一生不凡的原因所在,也是她始終比尋常女子敏銳的根由。
不管他的保護如何盡心盡力,在她看來,永遠是不完滿,她始終更相信的,只是自己,因爲這種強大的自信,她比一般的女人更強大,更出色,也,更不容易滿足。
他忽然覺得有些無力,於是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夜璃歌的呼聲從帳裡傳出:“滄泓。”
傅滄泓走過去,在帳外立定。
“你怎麼不上榻?”
“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哦。”夜璃歌懶懶地應了聲,竟不追問。
傅滄泓獨自走到榻邊,沒脫衣服,就那樣躺下,任由一股子清冷和孤寂,完全襲沒了他的心。
很孤獨。
從前,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他覺得孤獨,如今,她分明就在跟前,爲什麼他還是覺得孤獨?而且比從前更甚?
拿過被子捂住面孔,傅滄泓眼裡忽然有了淚意。
過了很久,才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牀前立定。
她站了很久,方纔脫掉鞋子上榻,鑽進被窩裡,他卻故意轉開臉,不理她。
夜璃歌伸出舌頭,舔舔-他的耳廓,溼麻酥癢的感覺立即在全身上下蔓延開來,他哪裡忍得住,翻身便把她壓住,深深吻着她的脣瓣……
“璃歌,璃歌……”傅滄泓迷亂地叫着,抱住了她,於是,那些不愉快,那些痛苦和傷悲,忽然間都消失了,他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地渴望,渴望靠近她的心,渴望跟她在一起,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都好。
清晨,疏淡的陽光灑進來,照徹紗帳。
夜璃歌睜開眼眸,身畔已經沒了傅滄泓。
“娘娘,要起身嗎?”姣杏兒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嗯。”夜璃歌應了聲,起身下榻,趿着金絲軟履走到妝臺邊,卻見其上放着兩支嶄新的珠釵,她拈起一支來,仔細看了看,“這是怎麼回事?”
“回娘娘的話,是皇上傳話,讓御作坊的人新打造的。”
夜璃歌“哦”了聲,將珠釵斜斜插入鬢間,對着鏡子仔細照了照,甚覺滿意,又拈起螺黛細細畫眉,待一切妥當,正欲往御花園轉轉,小延祈卻一溜煙地跑進來。
“母后。”
“祈兒。”夜璃歌招手將他叫到跟前,“今天的功課都學完了?”
“學完了,母后。”小延祈乖乖點頭。
“背給母后聽聽。”
傅延祈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夜璃歌一邊聽,一邊點頭,臉上浮起幾許微笑:“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小延祈又細細解釋一遍。
“看來,姚師傅教得確實不錯。”
“母后,”小延祈扯扯她的衣袖,“祈兒有個請求,望母后允准。”
“哦?你說。”
“祈兒想,跟母后學習兵法。”
“兵法?”夜璃歌聞言微微一怔,“你什麼時候有了這念頭?”
傅延祈不答,只是一張臉漲得通紅:“母后可是不願?”
“倒也不是,”夜璃歌沉吟,“母后只是覺得,你現在學習兵法,只怕是早了些。”
“不早不早。”傅延祈伸手拉着她的衣袖,輕輕搖晃着,語氣裡帶上幾分撒嬌,“祈兒就是想學嘛。”
“好,我教你。”夜璃歌終於點頭——憑祈兒的資質,應該能接受一些入門的知識。
於是,這天晚上回到寢殿裡,傅滄泓便驚奇地發現,原本空蕩蕩的殿閣裡,多了個巨大的模型,上面用木塊、沙石,堆壘出山川地理,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小旗子,充當兵將。
“你們孃兒倆這是在幹嘛呢?”他在旁邊瞧着有趣,忍不住開口問道。
“父皇,”正蹲在模型上忙碌的傅延祈擡起頭來,臉上滿是驕傲的笑,“祈兒正在指揮千軍萬馬呢!”
“是嗎?”傅滄泓彎下腰,親暱地拍拍他的腦袋,“不錯,讓父皇仔細瞧瞧,我的祈兒有多厲害!”
眼見着殿外的天色漸漸黯沉,夜璃歌方纔把傅延祈給抱下來,讓姣杏兒服侍他沐手,然後把他帶到桌邊。
桌上已經一字擺開數十碟兒菜,傅延祈拈起筷子,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卻先挾起一個肉丸子,放進夜璃歌碗裡,再挾起另一枚,放進傅滄泓碗裡。
“小鬼靈精兒,什麼時候竟學會這個了。”夜璃歌不禁擡手,摸了摸他的腦門兒。
“母后,你吃嘛。”傅延祈撒嬌,看着夜璃歌把肉丸送入脣中,才彎起雙眼,無比快活地笑了。
……
夜色幽寂。
夫妻倆靜靜地躺在牀上。
“璃歌,你快樂嗎?”側過頭,傅滄泓雙眸炯炯地看着她。
夜璃歌沒有答話,只是看着他抿脣一笑,情至深處,並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你知道嗎?這是我最快活的日子,真地。”傅滄泓滿眸真誠。
“這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拿過他的手放在胸膛上,夜璃歌輕輕地道。
兩人就那樣互相依靠着,睡了過去。
“嗡——嗡——嗡——”渾重的鐘聲傳來,將夜璃歌從睡夢中喚醒,她睜開眼眸,卻見淡淡的晨曦穿透窗紗,濛濛地灑了一層,側頭看看身邊的男子,見他還沉沉睡着,夜璃歌也不驚擾他,拿過件外袍披下,便赤着雙足下地,慢慢朝外走。
推開房門,一陣清新的風吹來,令她頓時神清氣爽,夜璃歌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
“皇后娘娘。”曹仁的聲音響起。
“吩咐御廚房,準備些精緻的小菜,和清淡的粥。”
“是,娘娘。”
曹仁答應着正要離去,夜璃歌卻又道:“前些時候,皇上用得如何?”
曹仁頓了頓,方纔刻意壓低嗓音道:“娘娘要聽實話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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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在的日子,皇上吃不好睡不好,奴才看着,心裡都着急。”
“是嗎?”
“當然。”曹仁害怕自己表達不清楚,趕緊補充道,“皇上的心思都在娘娘身上,難道娘娘還猶豫什麼嗎?”
“我……”
是吧。
是她想得太多了吧,所以面對他的感情,總是顯得格外遲疑。
夜璃歌,你到底還要什麼呢?
他是那樣癡情的男人,足以讓天下任何一個女人感動。
除了留在他的身邊好好愛他,你還能怎樣呢?
夜璃歌不由輕輕嘆了口氣,略一擺手:“你下去吧。”
轉過身的瞬間,卻見傅滄泓正站在門邊,癡癡地看着她。
夜璃歌心中不由一痛,移步靠過去,細細爲他整理着衣衫,柔聲道:“你怎麼這樣就出來了?讓外人看見多不好。”
“我……”傅滄泓瞧着她,只是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爲什麼,他一看到她,總是覺得心裡面酸脹發痛,然後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魘住,只是說不出話來。
庭風細細。
他們就那樣怔怔地看着彼此,時光彷彿都因此凝默了。
“你知道嗎?”他一手摩挲着她的臉龐,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夜璃歌張臂將他抱住,“我在這兒,我一直都在這兒,我陪着你,你不要難過,不要悲傷……我會一直陪着你。”
傅滄泓還是不住地抖,他覺得有千言萬語,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這樣看着她,而且永遠永遠都不夠。
只希望從此以後你能陪在我身邊,一生一世還不夠。
天長地久也不夠。
如果是真愛,怎麼怎麼也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