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殿外,永淳公主在院子裡蹦蹦跳跳的追着蝴蝶;
後殿內,朱靈韻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偏殿角落裡,白鯉一言不發,靜靜護着自己懷裡的饅頭,任由拳腳落在自己身上。很疼,但有人給她說過,只要是人就會累,便連行官也是如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玄素頂着肥胖的身子,氣喘吁吁停下。
她猙獰道:“念你往日裡還算乖順,又是初犯,所以給你留條活路。若再有下次,絕不只是打一頓這麼輕易了。
你把這一地飯菜給我收拾乾淨,若我晚上來時看見一地油污,還要再打你一頓。
道姑們走得乾乾淨淨,白鯉扶看牆掙扎起身!
起身時牽動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擡起雙手,將自己頭頂的發警一絲不苟的束攏好,這才慢慢挪動着,將地上飯菜收拾乾淨!
白鯉出了偏殿,朱靈韻從後殿裡衝出來,哭着打量她:“姐你沒事吧,你別跟她們對着幹,她們會把你打死的”
院子裡的永淳公主忽然說道:“打不死,打不死的。”
白鯉看向她:“爲什麼?”
永淳公主憨傻笑道:“踏進景陽宮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死了呀!現在的我們,只是過去留在這世上的遺物,已經死過一次的,不會再死第二次了!”
白鯉微微一證,她走到永惇公主面前,幫其重新束攏起凌亂的頭髮,柔聲問道:“餓了嗎,我這裡有饅頭!”
永淳公主低頭,看看落在她指甲上的蝴蝶!
她擡起手,將蝴蝶湊到白鯉面前:你看,卓元哥哥來看我了!快,你跟卓元哥哥打個招呼!
白鯉嗯了一聲,笑看對蝴蝶擺擺手:“久仰!”
永淳公主瘋瘋癲癲的笑了起來:“他是從嶺南飛回來看我的,厲害吧?”
“很厲害。”白鯉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塞進永淳主手中,又將另一個饅頭遞給朱靈韻,“吃吧!”
朱靈韻偷偷打量她:“姐,你沒事吧?”
白鯉笑了笑:“沒事!”
她幫朱靈韻也持了抒頭髮:“頭髮不要亂,不然她們以爲我們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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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鯉回到後殿,靜靜地坐在通鋪上,看着天光一點點晦暗下去,先是橙紅色的夕陽照在金頂,而後是夜色籠罩大地!
酉時,宮禁外的棋盤街亮如白晝!
大明門前宮燈高掛,酒肆,茶館的檐角上掛着紅紗燈,書坊檐角青燈高懸;挑擔賣宵夜者持白紙燈籠!
一時間,火光搖曳如星點,這便是棋盤街燈市之稱的由來!
而景陽宮裡,己到了熄燈的時間!
玄素坐在通鋪邊緣,斜看白鯉:“還不去打洗腳水?”
白鯉坐着未動!
玄素從枕頭下抽出戒尺,冷笑道:“看來你是真的萇了反骨,我今天非給你身上的反骨拔掉不可!”
白鯉點點頭:“不用,我這就去!”
她轉身去了耳房,再回來時端着一盆滾燙的開水,朝玄素兜頭潑去!
玄素心中一驚,連忙拉過一名道姑擋在身前!
饒是如此她的II條胳膊也被灼熱的開水燙傷!
被潑到的道姑驚聲尖叫,疼痛難耐!
玄素髮出殺豬似的嘶鳴,她眼看着自己雙手皮膚泛起殷紅色,火辣辣的感覺往心裡鑽:“瘋了,都他孃的瘋了,給我打她,給我狠狠地打。”
話音落時,白鯉已經躲在後殿角落裡蹲下,任由其拳打腳踢,玄素見狀,淒厲道:“把她給我拉出來。”
一羣道姑將白鯉拉出牆角,她只能蜷縮着護住臟器和腦袋,某一刻她感覺自己某根肋骨應該是斷了!但有人給她說過,骨斷了只要不插進心肺,就不太礙事,起碼比斷腿、斷胳膊強!
拳打腳踢中,玄素轉頭看了一眼朱靈韻,又低頭看向腳下的白鯉挑撥道:“你倒是很願意護着她,但她有沒有護着你?”
白鯉咬牙不語!
不知何時,白鯉暈厥過去!
有人小心翼翼說道:“打死人了?”
玄素心裡一驚,卻故作鎮定道:“死就死了,咱們景陽宮裡又不是沒死過人,還差她一個嗎……行了別打了,去給我取藥膏來。”
白鯉再醒來時,已經躺在通鋪上!
後殿裡的蠟燭已經熄滅,空氣中瀰漫着金瘡藥的味道!
黑暗中,她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聲,轉頭看去,竟是朱靈韻躺在旁邊抹着眼淚!
朱靈韻硬嚥道:“姐,我好沒用,剛纔沒敢幫你!”
白鯉深深吸了口氣,她感覺到,當空氣進入胸腔時,胸腔打開,斷裂的骨頭處開始傳出撕心肺的疼!
她萇萇的出了口氣,低聲道:“沒事的,害怕是人之常情!”
朱靈韻趕忙說道:“姐,我再不給你惹事了,從明天開始,我一定好好背道經一定好好幹活,再也不嬌氣了!”
白鯉沒有說話!
朱靈韻又說道:“姐,咱別跟他們置氣了,服個軟吧,她們真會把你打死的!”
白鯉依舊沒有說話!
萇久的沉默中、朱靈韻低聲問道:“姐,你說會有人救我們嗎?劉家也沒了,太后也不知怎麼的從沒來過景陽宮……你和兄萇不是結識了一個名叫樑狗兒的江湖刀客嗎,還有父親當初幫助過的那麼多江湖俠客,他們會不會想辦法爲父親平反?”
白鯉忍着疼說道:“應是不會了!”
朱靈韻疑惑道:“爲什麼?”
白鯉輕聲道:“靈韻,沒有江湖了!”
朱靈韻問道:“你和兄萇還結識了那個大醫館的小學徒,他叫什麼來着,好像叫陳跡?他若是往後進了京城太醫院,會不會有機會來景陽宮幫我們?”
白鯉聽到那個名字時,忽然一證!
她只覺得好像有人一拳打進心裡,那種疼像是刻在心臟上的一樣,跳一下,便疼一下!
白鯉輕聲道:“靈韻我們只能靠自己!”
朱靈韻哀求道:“姐,那就別和她們對着幹了,咱們在這陽宮裡好好生活!”
白鯉看着後殿穹頂與樑枋:“靈韻,要麼活着出去,要麼死在這裡,無非只有這兩種選擇,我都不怕!”
說罷,她艱難的撐起身子,從袖子裡抽出一隻午時藏起來的筷子,雙手微微用力將其折斷,留下一截尖銳的木刺!
下一刻,她忍着肋骨處鑽心刺骨的疼痛,手持半截筷子,踩着通鋪上的十餘名道姑朝玄素奔去!
通鋪上傳來痛呼聲,被她踩到肚子的道姑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玄素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卻見白鰓身影大步跨來,她驚慌道:“你……”
白鯉驟然撲下,手中半截筷子狠狠刺下,徑直刺進玄素的右眼中!
可原本該貫穿頭顱的筷子,被玄素雙手擋住,再也刺不下去了!
白鯉跳下通鋪,拉開後殿的朱漆大門,光着腳往外狂奔!
月光下,她踩着地上冰涼的青磚,穿過景陽宮正殿逃亡!
可這一次,不會再有人爲她牽着繮繩,穿過窄窄的一線天!
就在白鯉將要跨過正殿門檻時,偏殿門忽然洞開,裡面飛來一本道經,不偏不倚的砸在她小腿上。
白鯉摔倒在地,新傷舊傷一併疼得撕心裂肺!
她躺在地上,轉身看向那扇洞開的門了!
玄真真人手持拂塵,施施然從門內走出在她身旁站定!
直到此時,玄素等人才追過來!
她們看見玄真,頓時面色一變,齊齊跪在地上:“無意驚擾真人清修,真人恕罪。”
玄真低頭,靜靜地打量着地上爬不起身的白哩,神情悲憫道,“聖人言,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這是說,對於善的人,我們要善待,對於惡的人,我們亦要善待!玄素處事不公,未以善待人,未以德抱怨,當破除心中不善,明徹己身!”
玄真平靜道:“掌嘴!”
一時間玄素也顧不得滿臉的鮮血,忍痛扇起自己耳光,直到扇得雙頰腫起纔敢停歇,血液飛濺!
玄真看着青磚上濺着的血跡,又淡然道:“將污帶到三清道祖面前,再掌嘴!”
玄素咬牙再次扇起自己耳光,忽然間,她低頭在掌心裡吐出一口血來,血水裡還混着一顆後槽牙!
她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玄真,見對方那冰冷的神情,趕忙和着血將牙齒嚥了下去!
此時,玄真不再爲難她,轉頭看向白鯉:“郡主屢教不改,心存大惡,似有外魔惡根入體,當爲其拔除!”
玄素戰戰兢兢,口齒不清問道:“當如何
拔除?”
正殿之中,三清道祖像前,玄真淡然道:“蓋口舌者,出納之門戶,是非之根苗!將舌頭拔了吧!”
玄素一止,下意識轉頭看向三清道祖像!
玄真看向她:“怎麼?”
玄素趕忙道:“我等這就爲其拔除外魔惡根。”
玄真轉身往偏殿裡走去,頭也不回道:“玄素,這是最後一次,若再有下次,你知道是什麼結果!”
“知道。”玄素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命人將白鯉往後殿拖去,然而就在此時,景陽宮外有人讚歎道:“好熱鬧呀。”
玄真忽然在偏殿門前停下腳步,玄素驟然回頭望去,卻見一黑衣女子揹着雙手步履輕盈的踏進景陽宮來!
對方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鯉,噴噴稱奇:“景陽宮怎的變成這副模樣了,你們哪有半點修心養性的樣子嘛?”
玄素一證:“皎兔?”
皎兔笑吟吟的跨進大殿,隨手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刺在玄素胸前,玄素哀一聲,倒地抽搐不止!
玄真回身,輕聲問道:“十二生肖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只是我景陽宮內的事好像不歸十二生肖管吧?”
皎免沒有解釋,自己已經不再是十二生肖,只故作吃驚道:“是我密課司兇名不盛嗎,誰給你的勇氣這麼與我說話?”
說話間,她從袖中文取出十餘支銀針,屈指彈向所有道姑!
轉瞬間,所有人倒地不起,疼得冷汗直流!
玄真皺起眉頭:“你做什麼?”
皎兔笑眯眯說道:“有人拜託我來看護一下白鯉郡主,我掌了他的好處,剛剛普升一級,自然要盡心盡力幫他做事!”
白鯉證住!
皎免靠在門框上,饒有興致的低頭看向白鯉!
“?”她看見白鯉手中還拿着半截沾血的筷子,彷彿又看見那天夜裡,手裡握着一枚沾血碎瓷的陳跡:“你們兩個倒還挺像的嘛。”
玄真皺眉道:“你可知我景陽宮是何地方,三清道祖面前,豈容你在此放肆。”
皎兔沒搭理她,擡頭看向正殿裡的三清道祖:“景陽宮是什麼地方?讓我想想……嗯,這裡是個害人的地方,玄真啊,當年你爲了不給先帝陪葬,在太后幫助下逃到這裡來,吃盡了苦頭!永淳公主愛而不得,被關在這裡逼成了瘋子!玄素就因爲不小心摔碎了某位貴妃心愛之物,就被髮配到這裡,按理說大家在這應該相依爲命纔是,怎麼反過來害別人時還要變本加厲?”
玄真平靜道:“景陽宮裡皆是無德女子,我只是規訓她們而己!”
皎兔笑了笑:“玄真,我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人,從不與人爭辯!你只需記住一件事,白鯉郡主在你景陽宮一根頭髮都不能少,不然我就想辦法把你們全都做成人錄聽懂了嗎?你若不服、現在說一個不字試試!”
玄真沉默不語!
皎兔不再理會她,而是在白鯉面前蹲下身子,笑眯眯道:“白鯉郡主萇得可真美,待在這種地方遭罪實在太可惜了!”
白鯉遲疑兩息,低聲問道:“你爲何幫我?”
皎免思索片刻,而後戲謔道:“我與郡主素無瓜葛,當然不會是因爲同情你才幫你嘛!”
白鯉輕聲道:“陳跡!”
皎兔嘿嘿一笑:“哪小子雖然嘴上說得無情,但怎麼逃得過女人的眼晴?我以前也以爲是他出賣了靖王,但現在想來,或許另有隱情!在無念山裡見多了爾虞我詐,偶然見到這種美好的東西也會覺得新奇,郡主好好活着吧,我也想看看他能不能救你出
去呢!”
白鯉沉默不語!
此時,玄素等人疼痛停歇,玄真斜她們一眼:“滾去後殿!”
皎免指着那羣道姑,饒有興致問白鯉:“誰欺負你最狠?我幫你打斷她一條膊,小小懲戒一番!”
玄素面色一變,下意識向後退去:“真人救我。”
但玄真懷捧拂塵,並味言語!
皎兔看着玄素笑了起來:“看來就是你了!”
玄素驚呼道:“郡主,你我並無生死大仇。”
白鯉在沉默中看向景陽殿外的硃紅宮牆,她身後再次響起玄素的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