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者很囂張,不到二十分鐘後,三樓走廊裡就響起了腳步聲。然後,吱的一聲,電子門鎖被打開,三個人魚貫而入。
藉着外面走廊上的光,我發現三人手上都端着短槍,一走進來就指向了牀上的紅袖招。
我沒有出手,相信這三個人再大膽,也不會在鬧市區隨意開槍,除非他們是想多吃幾年牢飯。
“起來,起——”帶頭的剛剛叫了兩聲,紅袖招已經從門後閃出來,輕飄飄的,如同一隻夜行的狸貓。
她衝過來,在三人後頸上各砍了一掌,三名跟蹤者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爲什麼不出手?”她問我。
我笑了笑:“晚出手一點,就能從他們的行動中瞧出端倪,知道隱藏在他們背後的是什麼人。他們不敢殺人,那槍裡肯定只有鋼珠,沒有子彈。”
紅袖招伸腳一踢,將一把槍踢到我腳下。
果然,這是一隻靠着拉簧的力量發射鋼珠的仿真槍,殺傷力最多不過是在十米之內穿門板,對穿着外套的真人沒有任何威脅。
“一定是濟南的小混混,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來了。”我懸着的心放下來。
濟南城裡有很多這種無所事事的混混,渾身描龍刺鳳、紋虎畫貓的,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毫無能力,只要見到警察馬上就蔫。
“他們不會是白芬芳的人,燕王府有的是人馬,根本不用僱當地混混。我猜,他們是越南人僱來的。”我試探着分析。
濟南城裡的這碗水已經夠渾了,可是有的人還不嫌渾,還在繼續攪和,而花千歲就是這樣的人。
紅袖招關上門,去衛生間接了一盆涼水,放在房間的中央。然後,她打開燈看了看,把一個像是頭目的年輕人拖起來,頭浸在水裡。
年輕人被冷水一泡,馬上清醒了,愣愣地盯着我。
“越南人在哪裡?”我開門見山的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越南人。”年輕人否認。
“你大概不知道我們是誰吧?”紅袖招問。
年輕人用力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來這裡幹什麼?”紅袖招又問。
“我們只是……我們只是晚上賭輸了,想出來找點錢花。”年輕人說。
紅袖招向我看了一眼,我搖搖頭,對付這種小混混,打或者罵都沒有效果。
我站起來,走到年輕人面前,低聲說:“兄弟,找你們辦事兒的是越南人。這些外來人沒安什麼好心眼。咱們都是濟南人,濟南人應該幫助濟南人,你說是嗎?他們給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只要你告訴我實情,今晚的事可以不追究,馬上放你們走。”
年輕人眼睛眨巴了兩下,又向旁邊躺着的兩個同伴看了看,視線重新回到我的臉上:“哥,你是不是曲水亭街姓夏的?”
我點點頭:“沒錯。”
他把耷拉在額頭上的幾綹黃毛撩起來,指着自己的鼻子:“哥,我是起鳳橋小三子,咱們是老鄰居。我比你小兩歲,小時候咱們還一起去大明湖撈過魚呢!”
我盯着他看了一陣,依稀記起來,他的確是住在起鳳橋那邊的鄰居,大家經常在曲水亭街上碰見,只不過從沒打過招呼。
我小時候雖然頑皮,但卻不是社會混混,跟這樣的人還是有區別的。
“小三子,認出來了。”我點點頭。
“哥,我說實話吧,的確有人僱我們出來幹活,不過不是越南人,而是南上山街九哥。”小三子說。
我聽過“九哥”的名字,那是市中區有名的“滾刀肉”,青皮混混。
“他怎麼說?”我問。
“他說,讓我們三個跟着你,看你去哪裡、見什麼人,隨時打電話向他彙報,基本就是半小時一個電話。”小三子回答。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說謊。再說了,他這樣的小混混沒有太高智商,不會編複雜的謊話騙人,一般張嘴就是說實話。
“九哥跟越南人有關係?”紅袖招問。
小三子搖頭:“我不知道,哦對了,據說九哥有個相好的是越南邊境上的,回來跟着九哥回濟南來,住在經四路萬達廣場的公寓樓裡。那越南女人很多江湖朋友都見過,長得挺漂亮,像那個姓楊的廣州女歌星。”
Wшw _ttκā n _C〇 我確信,九哥就是花千歲在濟南的馬前走卒。他派小三子盯我們的梢,所有資料都馬上報給花千歲,這一羣大小混混都是爲越南人服務的。
我不喜歡花千歲,但也並不討厭她。
她就像濟南之戰裡的一個插曲,充滿了變化,很可能將影響戰局。
“帶你的兄弟走吧。”我吩咐小三子。
小三子叫醒了同伴,拿起仿真槍倉惶逃命。
“沒事,是越南人在搗鬼,混混們又沒規矩,才攪擾了我們的好夢。”我告訴紅袖招。
紅袖招仍舊睡回到牀上去,剛剛她把枕頭塞進被子下面,僞造了正在熟睡的假象,成功地在雙方互搏中搶佔勝場。
我躺在沙發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索性去了衛生間,打開手機,看今日頭條的新聞欄目。
在這個新聞欄目中,有專門關於濟南的城市新聞版塊。
很快,我就看到了趵突泉、五龍潭的泉水水勢喜人,每天吸引遊客幾百萬人次,爲濟南的旅遊事業增磚添瓦……這樣的新聞總是能讓老濟南人興奮不已,因爲這就是濟南人的驕傲,別說是山東省了,就連全國、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泉城”來。
在這條大快人心的新聞後面,連續幾條都是調侃濟南市民不文明現象的。後來有一條,竟然談到了發生在洪樓的地下爆炸案。
那爆炸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我們,可惜,地底連續爆炸、四鄰驚恐不安之後,地道仍舊不能打通,白白浪費了很多人力、物力、財力。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一勞永逸、波瀾不驚地打開那條螺旋線通道?既不騷擾市民,又能達到我們的目的呢?
我同時惦記着洪家樓教堂與鞭指巷的事,思想總是集中不起來。
“不如先睡,明天再說。”我只能做出這種決定。
就在我即將入眠之前,忽然覺得兩側太陽穴隱隱作痛,似乎有一根纖細的鑽頭正在對我實施開顱手術一般,穿過我的皮膚與肌肉,直達腦髓中央。
我悚然一驚,一骨碌爬起來。
奇術典籍中曾記載過一則跟“食腦之術”有關的異聞:有天竺聖僧伽摩多與東土忍者九木紅葉武鬥,忍者的武功、暗器、內力都是頂尖之選,在伽摩多身上留下了超過一百條口子,十幾枚暗器射入了伽摩多的五臟要害。可以說,當時的人都看出來伽摩多必死,因爲他實在無力抵抗對手的瘋狂進攻。
於是,伽摩多使出了“食腦之術”,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偷偷潛入忍者居處,將兩枚繡花針製成的“吸腦器”插入忍者太陽穴,將其全身的武功、智慧和力量吸走,一滴都不剩。
“食腦之術”是武功,也是奇術,迄今爲止,還沒有哪一派能指出它的創立思路來。
中國歷史上,“吸星大法”和“北冥神功”也是兩種“吸人內力”的功夫,但它們只是吸走人的內力,將一個武學高手變成零基礎的普通人,卻不會傷人性命。這“食腦之術”就不同了,它吸走的是別人的性命。
我望望窗戶和門,全都緊閉着,所以不可能有人偷偷進來把繡花針插入我太陽穴裡。
“是不是神經過敏了?”我自嘲地低語。
本來,我以爲自己只是做了噩夢,可一低頭的時候,窗外的路燈光映進來,我發現自己枕着的沙發靠墊上竟然出現了點點斑斑的殷紅血跡。
“的確有人進來過?”我迅速伏低,以防遭人暗算。
我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亂,由“食腦之術”聯繫到白芬芳的“畫夢之術”上。
她能看見別人的夢,自然就能鑽入別人的身體、思想裡去,代替宿主去看、去思考,才能畫出宿主滿意的圖畫來。
“鑽入身體和食腦有什麼區別呢?”我漸漸將兩者混淆起來。
直到天亮,我再沒有閤眼。
太陽出來時,我取出“梅花公館手記”,要在清晨把這個冊子讀完,以瞭解作者到底要表達什麼樣的思想。
浮橋一戰後,作者進入濟南城,挑了最好的地段,買下最好的房子,下一步就是迎娶最美的女子。
他沒有女朋友,友軍中的女人又太少,始終找不到自己喜歡的。
後來有一次,他認識了一個漂亮的舞女,然後兩個人就開始雙宿雙飛。
手記中的內容大多是發生在這時候的,字裡行間,透露着作者的無限滿足。他在梅花公館中工作,手上沒有任何血債,並且以爲人生就可以一直快快樂樂地活下去,沒有一絲陰鬱。可是,後來他發現,梅花公館的建立是對中國百姓的一種無理踐踏。中國人如此聰明,一旦覺醒,日本人都要死。於是,這個人未雨綢繆,開始囤積各種戰敗後需要的資源。
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五龍潭的秘密,並且成功地預測到了那秘密爆發的時間點,就是在八十年以後。
“中國人懂得很多奇術,奇術是可以救國的,但他們不懂,只把奇術當成是玩耍的藝術手段。所以,如果我把濟南城能叫出名字的奇術都收攏過來,那就是我的護身符,走到哪裡都不怕。”於是,從這一天起,他千方百計地去收集奇術,最終找到了浮橋一戰中那面神奇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