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在一聲聲地嘆息着,純白色的沙灘被夕陽染成了溫暖的金色,月牙灣的黃昏美得讓人有點感傷。
珍茜面朝大海,高挑優美的身姿一動不動地站在沙灘上。如果不是有微風在吹拂她的裙裾,你真會誤以爲那是一尊千年冰雕。站在她側後方的兩米開外,榮兵都覺得寒意侵人!
“羅賓,不想說可以麼?”
不知沉默了多久,冰雕終於開口了,帶着濃重的鼻音,每個字都像涼涼的冰碴。
“珍茜姐,你當然有權選擇。如果你說螺絲就是個混蛋!或者說你就是看不上他,那我二話都沒有!你也是我姐,他要再敢糾纏你,我特麼和託尼一起往死裡削他!可我明明記得二月份我們回法蘭西堡時你倆還不錯啊?後來發生那件事之後……咱就不說什麼感激感動的了,那咋反倒越來越冷淡了呢?珍茜姐,你不是那種矯情較勁耍性子的小女孩,所以我就想聽聽真實的原因。咱都不傻,這裡邊一定有個原因吧?”
靜立了一會兒,冰雕輕輕垂下了頭……
“謝謝你羅賓。也請你幫忙慢慢開解他。他……就是一時想不開吧,慢慢過去也就好了。”
“行,姐。只要你決定了,我一定盡力開解他。可我現在就想聽聽那個原因,行嗎?”
“……好吧。其實,那段時間當我發現他喜歡我,當時心裡還挺平靜的。我觀察他這人挺簡單的,又是我弟弟的生死弟兄。出身既不高貴也沒什麼錢,外貌也……很普通。能和這樣一個人品靠得住又能真心對我好的窮水手一起結個伴過日子,反正平平淡淡就挺好吧。可後來……”
“二月份你們回來的時候,託尼把他賺到的錢交給我。我怕他把錢都給了我自己不留,就問起了收入。這樣閒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羅斯竟然是公司的六位股東之一……”
“七位,珍茜姐。”
“這你不用和我說羅賓,託尼是不會答應的,我也支持他。他原原本本對我講了發生過的那些事。你救了他,他羞愧地接受了。你們都原諒了他,他也羞愧地接受了。他要再敢接受不屬於他的東西,那連我都沒臉和大家在一起了。”
“好好好,姐,爲這事兒爭了幾次我頭都疼了!咱今天先不聊這個,你接着說螺絲的事兒吧。”
“從我知道羅斯是公司的股東開始,我就猶豫了。如果他只是個窮水手,那我心理挺平衡的。可他很快就會有非常美好的未來,當然也就會有無數更好的選擇隨之而來。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呵呵……”
榮兵瞪大了眼睛:“珍茜姐,你要是爲這個不能接受他,那螺絲可太冤了!六月飛雪啊珍茜姐!甭管六股東七股東,他的確是公司股東之一這不假。可你知道這廝現在的淨資產是多少嗎?”
“我不想聽這些,羅賓……”
“你必須聽啊珍茜姐!我們剛又借了5000鎊!加上以前欠的賬……安拉基督老天爺啊!我是不敢細算了!反正螺絲這窮鬼的淨資產大約是負債兩千英鎊吧!姐,你太聰明瞭!只要跟他不沾邊,你當然就不用跟他共同承擔高額債務了哈?姐,我太佩服你這心計了!”
冰雕淡然一笑……
“善良的羅賓啊,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單純的小女孩,幹嘛還用這麼幼稚的方式激我呢?我也算閱歷過許多人和事了,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們絕對是一羣不凡的人!有眼界,有志氣,有頭腦,勇敢堅強又團結。短短的時間你們就開創了這麼大的局面,有那麼多出色的人心甘情願不計報酬地加入你們。你們的未來會好得讓我都沒法想像!所以羅斯他註定會是個成功者。到了那時他就會後悔之前的選擇,後悔和我在一起。我不想那樣。所以從那天起,我的心就亂了……”
“就爲這個?”
“不,那是猶豫的開始。2月14號深夜,我心裡很亂實在睡不着,想去院子裡透透氣。結果就發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是,珍茜姐,要是你們之中誰在那次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會折磨自己的!因爲都是我惹的禍。”
“當時我都懵了,事後才知道羅斯爲了急着救我居然是從二樓跳下來的!傑奧吼叫着衝了出來,街上已經有人在喊了,鄰居的窗子裡也亮起了燈光。那些人眼見綁走我已經不可能了,就抽出刀朝我身上砍過來!羅斯他……就毫不猶豫地撲到了我身上……我聽到他一聲接一聲地慘叫!每一聲都是一刀呀……”
“……”
“我身上流滿了他的血,他連一絲氣息都沒了!我認定他是死了。我那時就一個念頭,等你們回來姆媽有人照料了,我就會去羅斯墳前悄悄跟他走掉……因爲我實在沒法還他的情了!26年了……沒有一個男子像他對我這麼好——用自己的生命來對我好!!”
“……”
“他昏睡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的地上一霎不眨地看着他……。羅賓,人真的不是因容顏而美醜。我眼裡的羅斯是這世上最偉岸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多髒啊?照料他的那些日子裡,我只有戴着手套纔敢去碰觸他……。他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無私的男子!他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勇敢的男子!他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俊美的男子!我祈禱天主賜予他最美好的前程,最幸福的家庭,最快樂的人生,和最……無瑕的妻子……。羅賓,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生命還給他!但我絕不能和他在一起。我是誰?我不就是那個被自己的生父都玷污過的珍茜嗎?我不就是那個26年的生命里居然做了13年骯髒妓女的珍茜嗎?我……我多希望也可以乾乾淨淨地去愛呀!可我……太髒了!實在太髒了……”
“住口!你給我住口!!我什麼都可以忍!忍受刀砍……忍受夢碎……忍受你看不起我!可我絕不容忍有誰膽敢用這種話去說珍茜!無論誰!哪怕是珍茜自己也不行!!!”
榮兵低下了頭,冰雕吃驚地扭回頭……她看到沙灘邊那塊巨巖後面,臉色鐵青的羅斯在小託尼的攙扶下艱難地走了出來……
“啥股東?啥美好前程?我來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羅斯•特威爾吧!他不就是那個12歲就被親爹打出家門混跡街頭的小流浪漢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被譽爲‘特威爾家的壞小子’的渾蛋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整天無所事事偷雞摸狗打架鬥毆衝漂亮女孩吹口哨的小流氓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16歲就差點被絞死的殺人犯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17歲成了下賤奴隸的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逃犯羅斯、小偷羅斯、碼頭力工羅斯、水手羅斯、海盜羅斯、走私販子羅斯嗎?他不就是那個又矮又醜的羅圈腿兒羅斯嗎?要是沒有大叔和羅賓帶着走正道,他不就是那個連善惡美醜都分不清只是渾渾噩噩混日子的糊塗蟲羅斯嗎?他可真醜啊!他咋那麼醜呢?你知道那不只是容貌的醜陋!”
“可珍茜呢?她太美了!美得讓人感覺暈眩和窒息!讓我情不自禁地自慚形穢。她對無親無故的姆媽像親人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善良得讓粗枝大葉又糊塗自私的我羞愧難當!她對一切奢侈浮華淡然無視。就像她的衣着一樣,永遠乾淨素雅卻從不佩戴任何一件首飾。她讓貪財俗氣掛條大金鍊子滿哪臭嘚瑟的我簡直無地自容!”
“什麼是純淨?什麼是骯髒?羅賓講過的那個伊斯帕尼奧拉第一美人,那位貴族小姐總督千金,她沒有過任何苦痛的經歷,她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卻縱容自己生出毒蛇一樣醜陋的靈魂來,那纔是真正的骯髒!而珍茜呢?珍茜就像一位從清晨的花叢中輕輕走出來的仙子,帶着清澈的露珠和百合的清香……在她之前,我甚至都沒敢想過世間居然真的會有這麼純淨的女孩兒……”
“羅斯以前的腦袋就像個裝滿了漿糊的破瓦甕,是珍茜的出現才讓他懂得了美好是什麼樣子?嚮往是什麼感覺?惆悵又是什麼滋味……他知道自己確實太醜了!從裡到外都醜陋不堪!可即使再醜的人也有偷偷做夢的權力吧?珍茜她——就是羅斯這一輩子最美的美夢啊!”
八月溫暖的海潮彌天滿地噴涌而來!亙古的冰山瞬間融化了……
寒冰在消融,化成無數顆純淨的小水滴,不停地灑落在海洋那寬廣溫柔的胸懷裡……
冰雕再也支撐不住那倔強挺立的身姿了,她蹲在潮水已漫過雙膝的沙灘上,死死地捂住臉,第一次用不想壓抑不再壓抑也無法壓抑的聲音痛哭了出來!
榮兵果斷拉起還不放心的小託尼回身就走,失去了攙扶的螺絲搖晃着跌坐在海潮裡。
拐過那塊巨巖的瞬間,小託尼還聽到身後的螺絲在用溫柔的聲音緩緩地說着……
“哭吧,珍茜,對着深深的海洋好好大哭一場吧。羅賓說過,大海她那麼深邃,那麼寬廣,她能幫我們藏住人間所有的苦難,所有的秘密,和所有的眼淚。哭吧珍茜,哭夠了就轉過身來,然後那就是一個嶄新的日子……”
日子在忙碌的工地和作坊裡;在“買只狗”的桅杆甲板和火炮艙裡;在啤酒笑語和吉他聲裡;悄然走過了八月炎夏。
老德克算算日子提醒榮兵,瘋狗號應該快接近完工了。於是當晚開會議定了下一步的計劃。
公司掌事職員中,吉歐哲做爲島上大總管繼續兼管工地建設;耐夫負責鐵器工坊;佩特得跟去接船,木工坊暫時由箍桶匠小洛夫負責;紡織工坊由珍茜負責;奧德做爲治安防衛官負責島上安全。
公司全部男性青壯中,留下90人在島上建設生產和防衛。希奧尼亞和螺絲腿兒的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這次也隨船。加上想去散散心的愛瑪和片刻不能離開梅里爾的格柔,一共有63人出海。
對了,還有一隻小豹子。沒辦法,傑奧現在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粘着榮兵了。2月份去北美的時候把它扔在馬提尼克好幾個月,這孩子就嚇出病來了!現在榮兵只要一往港口走,它就緊緊貼着榮兵的腳後跟寸步不離。生怕再把它扔下。
1717年9月2日下午。“買只狗”緩緩駛出了月牙灣。
上尉指着遠處沙灘上失落地站在那裡仍然一動一動的巨人問:“羅賓,奧德可是個百年難遇的全能型戰士啊!把他扔島上拎根棒子當保安?你咋想的啊?”
小託尼搶過話說:“這呀,這你就不知道啦。奧德那長相讓俺們幾個有心理障礙,羅賓尤其嚴重。你沒看中午喝酒的時候,羅賓正和大夥稱兄道弟的挨個碰酒瓶,奧德也笑呵呵地端個酒瓶湊過來,剛拍了羅賓肩膀一下……哈哈!羅賓當時全身梆硬臉都綠啦!”
榮兵也笑着搖搖頭:“我知道我這樣不好,可當時他那麼一拍,我整個半拉膀子都麻了!真的。其實奧德好幾次提出想上船。可我這心裡老是……反正一見他離我太近我這心就開始抽抽!可能是作下病了吧。哈哈。”
上尉不解地問:“爲啥呀?”
小託尼樂了:“羅賓不愛提,有空了我給你講……”
兩天後的正午,“買只狗”隱蔽地停泊在馬提尼克島西的一處岬灣裡。榮兵帶着幾個人划着小艇悄悄上岸,獨自走上了那片再熟悉不過的芳草坡。
左邊麥田,右邊花海,薄暮時分的花香格外沁人心脾。遠處的夏洛蒂夫人背對着山坡坐在草叢裡,專心致志地描摹着眼前的一朵風雨花。琳達趴在地上,不時用鼻子拱一拱已經比自己都高大了的傑奧。
榮兵扭過臉去眯起眼睛看着夕陽,輕輕吁了口氣……
“看來唐娜姐又說對了。”
“是的,有時候我覺得她……真可怕……”
“不該這樣說吧溫妮。可怕的是真相,而不是道破真相的人。對嗎?”
溫妮輕輕點頭。
“那……溫妮,如果……唐娜姐說的最後那一條路……你敢嗎?”
溫妮慌亂地搖搖頭,把頭垂得更低了。
榮兵點點頭:“我瞭解你的性情,所以我理解你的害怕。”
溫妮咬了咬嘴脣,擡起頭來輕聲說:“不是因爲害怕,羅賓。沒有什麼事會比離開你更可怕!我只是……心裡很亂,一想到那個問題腦子忽然就不能思考了,我……”
榮兵苦笑了笑:“這些都在唐娜姐意料之中的。溫妮,那其實就是害怕。當然不是你所指的怕危險怕吃苦。但你會怕家族蒙羞,怕玷污了信仰,怕辜負了親人。唐娜姐說過,人與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喜歡新鮮而未知的生活,覺得刺激。而有的人喜歡熟悉和習慣的環境,覺得安心。所以放心吧溫妮。對我來說,無論你怎麼選都是對的,我都會支持你。”
溫妮擡起頭來,久久地與榮兵對視……
“謝謝你羅賓。你的愛就是我的水和空氣!你就是我的勇氣之源!我知道我就是你剛說的後一種人,但爲了你……或許我會變成前一種人的!”
兩雙眸子漸漸地霧氣朦朦,漸漸地水光瑩然……
望着溫妮微微顫抖的小巧紅脣,榮兵輕聲說:“溫妮,我……”
溫妮的臉瞬間就脹得通紅!她慌亂地站起身來,語無倫次地說:“這是我這幾個月來想你的時候寫給你的信……他們在等你……太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她從小口袋裡掏出幾封信放在長椅上,帶着一步三回頭的琳達匆匆朝山坡下走去。
蹲在山坡上使勁按住不停掙扎的傑奧,榮兵癡癡地望着她……
帶着歉意和留戀,溫妮回眸最後望了一眼……她的身影就繞過了那叢蘇里南朱纓花,消失在夕陽中的麥田花海。
九月的拿騷還是太熱了。滿街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和穿着暴露的女人。
榮兵本來就討厭這裡,自從上次發生了黑鬍子的《借船第二季》後就更煩這個地方了!可這次還是得來。原因還是爲了營救那八個波士頓監獄裡的義盜團弟兄。因爲貝勒忽然想起來了,他似乎聽誰說起過,平克薩船長在麻薩諸塞灣有深厚的人脈基礎。
“平克薩?”榮兵現在對西印度羣島的江湖也算是比較瞭解了,他咋從沒聽過這個人呢?老德克笑着告訴他,平克薩船長是他經商和做私掠船主時的名字,當他變身走私販子時,他的名字就是——丕平。
要打聽這些人的行蹤,沒有比拿騷更好的地方了。所以9月10號上午,龍德幫又來到了拿騷。鑑於上次的“借船”風波,老德克就帶着大夥守在船上沒下去。
榮兵和大流氓、小話癆、上校、拳王、老吳、老皮幾個人準備下船,他特意囑咐船上的四位女性都呆在船上別動。
船上的女性除了愛瑪姐和小啞女格柔,還有小莎拉母女。切裡和小莎拉幾個月不見,所以這次路過蝴蝶島時,就停靠在巴斯特爾讓他們見了一面。可見面之後小莎拉說啥也要跟着去北美,更讓人有點意外的是,小莎拉的媽媽伊麗莎白阿姨居然也提出了跟船去麻薩諸塞。她大概是太懷念久別的故鄉了吧。
那三位女性都聽從榮兵的叮囑,不敢在這惡名久著的可怕地方下船閒逛。只有愛瑪除外。
八個人沿着骯髒狹窄曲曲彎彎的威廉大道向上走去,邊走邊聽前面幾個光着膀子的傢伙在嘎嘎嘎地大聲談笑……
甲:“我覺着這位愛德華船長可比傻瓜總督好玩多啦,你們說呢?”
乙:“那當然啦。我每次看到薩奇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遵命,船長大人’我就笑地不行啦!”
丙:“薩奇有時故意逗他說‘請到帆緣索那兒拿把笤帚船長大人’,他每次不是去桅索梯那裡到處瞎找,就是在艏桁索下面一通亂翻。每次準能把全船人都笑得肚皮疼!嘎嘎嘎……”
甲:“可就這二貨,居然出道就敢直接硬懟西班牙大帆船!結果叫人家給轟了個逼型。他的船躲進拿騷那天我就在碼頭,那甲板上全是血啊!一條斷胳膊就掛在轉桁索上,手指上還勾着一把決鬥手槍呢……哈哈!這愛德華船長可老基拔有才啦!”
乙:“不過他那‘復仇號’真是條好船。噸位不大,速度可挺快,火力也挺猛的。現在到了老薩奇手裡,可得作大妖了吧?”
丙:“是啊,老薩奇主動給他當大副,一口一個船長大人叫着。每天把他塞在船長室裡讀書寫詩啥地,你說他咋還不明白咋回事兒呢?這要是我,還雞毛的船哪?趕緊跑吧!”
甲:“剛纔薩奇摟着他脖子,把他踉踉蹌蹌地往窮鬼樂園那邊拽,你們猜這位紳士海盜先生是個啥造型?”
乙:“啥?”
甲:“他頭上纏着繃帶,左手拿本書右手拎把劍,身上就穿件絲綢睡袍……啊嘎嘎嘎嘎……沒把我笑死!”
乙:“就讓愛德華船長穿件睡衣去喝酒?黑鬍子這是故意的吧?”
丙:“哈哈哈!老薩奇也太會玩兒啦,逮着個開心果這是可勁兒地禍禍呀!咱快走,瞧樂子去……”
聽到幾個傢伙的對話,龍德幫衆人都相視而笑。這是不知打哪兒飛來只傻鳥兒,讓黑鬍子先生逮着了正作踐着玩呢。也挺好,黑鬍子霸佔了傻鳥兒的船,就省得再惦記龍德幫的船了。
魯特琴和風笛的樂聲越來越響,嘈雜的喧鬧聲和笑罵聲叫嚷聲伴着口哨聲越來越近,轉過街角,就看到了熱鬧非凡的窮鬼樂園。
一大羣人裡最先抓住你眼球的,肯定是肢體和聲音最誇張的那位。所以榮兵迎頭就看到了範恩。
這位“巴哈馬大魔怔”正囂張地仰着頭張着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和黑紅的牙膛,像剛撿到顆地球似地嘎嘎嘎嘎地狂笑!
麻的!這廝也酷愛刷牙?他咋就沒像黑鬍子同學那樣擁有一口夢幻般的,黢黑焦黃五缺六倒的爛水手牙呢?
範恩也看到了他們,笑着舉起大啤酒杯衝鮑尼上校示意。鮑尼也笑着衝他點點頭。那桌的人都扭臉朝這邊看,其中一個人就端着大玻璃杯笑嘻嘻地站了起來。
白衣傑克的紅纏頭上新鑲嵌了1先令那麼大一塊翠綠的寶石。脖頸上掛着一條黃金鑲嵌的五彩炫迷的歐珀項鍊,晃着肩膀扭着胯股朝榮兵走來……
“中國人,聽說了嗎?你的主人,死——啦!”白衣傑克的嘴角歪着,頭歪着,眼神歪着,帶着歪歪的笑容觀察着榮兵的反應。
榮兵在意念中雙手薅住這位童年偶像的頭髮用膝蓋照着他那張自以爲迷人的臉“咣咣咣”連磕了十幾下……之後就面無表情地朝遠處的和泥哥那桌走去。
榮兵可不想在這裡惹事兒,或者說也不敢。自從範恩爲首的這批人崛起之後,現在的拿騷更亂了。以前有雙王鎮場,惡棍們多少總還顧忌着點規矩。上次來的時候就聽說,現在的拿騷幾乎每天都會在毆鬥火拼中死人。本來就是個“合衆國”,每個人都爭先恐後較着勁兒地裝逼耍酷飆個性呢,幾股新勢力一膨脹,和泥哥和詹寧斯也不得不安靜了許多。
但“傑克•瑞克漢姆”先生顯然還沒玩兒夠呢,他不依不饒地在後面喊:“嘿!哪位仁慈噠,快把這隻死了倒黴主人的傻猴子牽去玩兒吧……”
“啊哈哈哈哈……”一羣惡棍們呲牙咧嘴地鬨堂大笑!
榮兵霍地轉身,八個人一起怒視着得意洋洋的白衣傑克。還沒等他說話,左邊圍欄那裡忽然有個粗啞得很有金屬質感,震盪得空氣都嗡鳴的聲音響了起來……
“查爾斯,我要是你,現在就會命令你的軍需官立刻閉上他的狗嘴替老薩奇省顆子彈。”
黑鬍子後背靠着圍欄,一條腿支在長椅上,左手握着一支手槍,右手正用推彈杆朝槍膛裡捅着。
範恩又咧開大嘴樂了……“坐下喝酒吧傑克,你耍猴兒可以,冒犯了貝勒米船長,他的好基友薩奇先生可真會發瘋噠!嘎嘎嘎嘎!”
白衣傑克毫不尷尬地呵呵一笑,啤酒杯衝黑鬍子一舉……“祝你健康薩奇。”然後仰頭一口喝乾,衝榮兵擠擠眼睛,笑麼滋兒地又走回去坐下了。他旁邊的一個帥哥一邊端着酒杯喝酒,一邊也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榮兵。
榮兵認出來了,這是在布蘭基亞島雙手抱着安妮肩膀說話的那小子。可就算你長地挺帥,我特麼又沒得罪過你,你這麼瞅我幹雞毛啊?
榮兵走到和泥哥那張桌,老霍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示意旁邊的人都起開,讓龍德幫這夥人坐了下來。和泥哥的副手馬丁給榮兵倒了杯啤酒,榮兵端起來和老霍碰了下杯,喝了一大口。
“德克呢?羅賓。”
“在碼頭守着船呢。拿騷現在瘋了?他們平常幹活兒不都愛用佩利亞加、歐噴豹特、斯盧普之類的小船嗎?這一個個跟餓狼似地惦記我們這條船是幾個意思?”
和泥哥一笑:“不是通常那些活兒,有幫人想去麻薩諸塞那邊救人,得對上武裝民船甚至軍艦,小船吃虧。薩奇不知打哪兒聽說的好像山姆沒死,他就認定山姆被關在波士頓了。跟瘋了似地一直惦記去救他。”
榮兵吃驚地擡起頭:“誰……誰說的貝勒米沒死?”
“好像是丕平不知和什麼人提起過,三傳兩傳地就到了薩奇耳朵裡。讓德克上來喝杯酒吧。甭擔心,薩奇這混蛋已經弄到想要的船了,這幾天就要去麻薩諸塞那邊。山姆•貝勒米這孩子……呵呵,希望他真的沒死吧。雖說他是個把我和詹寧斯都整得灰頭土臉的小渾蛋,可這加勒比要是沒了他,還真覺着少了點什麼。”
“大叔,那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丕平嗎?”
和泥哥搖搖頭:“薩奇也正找他呢。不太清楚,似乎上個月還在拿騷這邊來着。”
“哈哈哈……”
忽然從遠處黑鬍子那邊的幾張桌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榮兵扭臉看去……操!一張失傳多年的絕版孤品大臉!
這位仁兄的整張臉上除了一個大得嚇人的酒糟蒜頭鼻就啥也木有了!連那雙小眼睛都被擠兌得沒地兒呆,正偷偷躲在巨大的鼻子後面像毒蛇一樣瞄着一個人在勸酒……
“咋地愛德華船長?老博格斯和布朗他們敬酒你都喝了,就嫌我長地磕磣唄?那怪我媽也不怪我呀?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嘎嘎嘎……哈哈……”一陣粗豪震耳或尖銳扎心的各種折磨人的笑聲頓時響徹了整個窮鬼樂園。
勸酒這位榮兵認得,走私販子塔克幫的老大。被勸酒的那位不知道是誰,但榮兵一看他那奇葩的扮相,就想起路上聽人說起的那隻傻鳥兒了。
傻鳥兒白嫩嫩胖乎乎的臉上還亂七八糟地纏着繃帶,頭上一頂小得可憐的兒童三角帽被他扣在大腦袋上,帽檐壓得低低的。他黢青的嘴角勉強掛着尷尬難看的笑容,故作豪爽地端起杯子和塔克的酒瓶重重一碰,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把杯中的酒喝乾了。
“好!”
在一片鼓掌鬨笑和口哨聲中,鄰桌又站起一個精悍強壯的黑人——塔克的小弟凱撒。
凱撒呲着白牙走過去拿自己的酒瓶給傻鳥兒又倒了滿滿一杯,然後舉起大巴掌像拍蒼蠅似地“pia!pia!”在傻鳥肩頭狠拍幾下!每一下都讓傻鳥兒疼得一咧嘴……
“我剛回來就聽說薩奇棄暗投明跟了一位英勇慷慨還會寫詩的紳士海盜。我是真特麼替薩奇高興啊。霍尼戈那老東西跟你一比?切!文盲一個啊!我敬重你,愛德華船長!來,喝!給面子就幹了!不給面子我轉身就爬回去臭屁都不帶放一個的!”
一陣大笑聲中,和泥哥“撲哧”一聲猛地噴出一口煙去,趕緊放下菸斗劇烈地咳嗽起來,邊咳邊笑得喘不過氣來!
傻鳥兒也艱難地咧嘴笑着,彷彿在給自己鼓勁兒似地端着杯運了半天氣,一仰頭又喝乾了杯中酒。放下杯子站起來以手撫胸,對凱撒深鞠一躬:“謝謝啊……”
可能是心裡的情緒過於激烈,喝酒時頭仰得太猛了,傻鳥兒頭上的小三角帽掉地上了。依然看不清他長啥樣,因爲臉上好幾處淤青,又被繃帶擋住了大半。可他這一站起身來,沒有了坐在對面的海盜船長安斯蒂斯粗壯身軀的遮擋,也沒有了額頭上壓得低低的那頂小三角帽之後……榮兵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件紅白藍三色的大英國旗款絲綢睡衣……額頭正中那一撮月牙型的金色捲髮……那白嫩的皮膚嬰兒肥的臉蛋兒……這傻鳥兒他……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呢??
“大魔王”黑鬍子先生舒服地靠着木欄杆,一條腿摞在面前的桌上晃着,臉上帶着他那招牌式的獰惡笑容,握着酒瓶不時喝上一口,忽然揚聲喊道:“船長大人,把您新寫的詩給大夥念出來助助酒興吧。各位,我們船長老基拔有才了!真的。不但駕船我服氣,打仗我服氣,他寫的詩……我去!真特麼服了!”
“啊哈哈哈哈……”羣魔一陣怪笑聲不但震耳還欲聾了呢!
“……不……不了吧薩奇。我那都是……就是瞎寫着玩兒的……”
傻鳥兒的頭都快低到桌上的豬皮玉米餅盤子裡了。
“船——長——大——人?”愛德華•蒂奇那蒼啞的夾雜着碎金屬摩擦般的嗓音拔高了幾度……
“啊……好好……”傻鳥兒有點慌亂地擡起頭,視線飄乎着,就是不敢與他的軍需官蒂奇先生對視。
頓了頓,他忍氣含羞的聲音就蔫蔫怯怯地響了起來……
“血紅的太陽已躍出了海面
勇猛的戰士在揮舞着刀劍
讓我們衝啊殺呀無懼槍林彈雨
讓我們殺呀衝啊哪怕敵人萬千”
“啊哈哈哈……感動得我想撒尿哇!實在受不了啦……艾瑪膀胱疼……”
“一聽這詩就像要抄傢伙砍人,一聽這口氣咋像剛挨完揍哪?太麼悲壯啦這也!嘎嘎嘎……臥槽不行了!肚子抽筋啦……”
在衆人轟然發出鬼哭狼嚎笑得人仰馬翻之際,老薩奇卻似笑非笑地說:“嗯,好是真好,可惜太短了。你不還有一首更棒的嗎?就老長老長那首什麼什麼加勒比騎士的。來,念出來讓大夥開心一下,我的船長大人。”
“我……”傻鳥兒的頭幾乎都快鑽桌子低下去了……卻忽然感覺被人揪住了睡衣領子用力一薅!
喧囂的窮鬼樂園裡慢慢安靜了下來,驚詫莫名的衆人看着驚慌失措的傻鳥兒被那人用力扯着,踉踉蹌蹌的朝臺階那邊走去。
“您……幹嘛呀?您……您是……?”
那人猛地轉過鐵青的臉咬着牙低聲說:“跟我換個地方丟人去!紳士海盜先生!”
傻鳥青腫的眼眶裡兩隻黑亮的眼珠立時瞪得溜圓!
“羅……羅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