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花開花落

一棵盛開的花樹, 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朵,經過了嚴寒酷暑,一年復一年的輪迴, 又一次的春回大地, 她終於在衆多姐妹當中脫穎而出結出花骨朵, 懷着美好的希望含苞待放, 經過大樹多月來的細心供養, 這朵花骨朵終於華麗盛開,以最美麗的姿態面對這個陌生的人世。

大樹的疼愛,遊人的讚賞令她得意忘形, 忘記了自己終會有枯萎的一天,忘記自己終有一天會被疼她養她的大樹拋棄, 忘記了她枯了後面還有千千萬萬的姐妹擁上來。

歲月沉澱, 在發覺容顏一點點枯萎時, 越來越不安的她求過,哄過, 哭過,鬧過可大樹鐵了心似的切斷了供給她的養分,最終這朵堪稱最嬌豔的花帶着絕望歸爲塵土,縱使大樹無情她卻不能無義,畢竟是大樹給了她生命的希望與燦爛, 讓她渡過那段最美麗的日子, 所以她用自己最後的軀體滲入春泥化爲一體來滋養大樹。

環兒獨自一人站在這棵大樹下, 花開花落猶如走馬燈似的在她眼前快進, 關於那朵花對大樹的依戀到絕望直到最後一刻的堪破她竟感同身受, 她忽然很佩服那朵花的覺悟,最後一刻竟是原諒。

由此反思到自己, 深深的牽掛與不甘是她此刻的感觸,她無法做到原諒或坦然接受,一時的她站在原地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選哪一條路?

而正在此時驟然颳起一陣風沙,她伸手擋住臉,透過指縫看到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沙子越來越尖越來越密,令她無法呼吸,打在身上痛的她慘叫出聲,直到意識漸漸迷離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突然安靜下來。

迷迷濛濛中方纔的景色已全然消失,層層青色紗賬下幾道模糊的身影晃來晃去,她上身落入一個懷抱,一股苦澀的熱流流入她的口中經過嗓子流入食道一片炙燒,接着又是一股她緊閉上嘴不願再忍受,忽然一股力道迫使她張開嘴,強烈的湯藥涌入口,她無奈只得拼命的咽,嚥到不能再咽時,呼吸突然阻滯猛地大咳起來,將剛剛嚥進去的藥又全部咳出。

每次面對這種狀況,曹丕只是拿着熬好的藥重新灌入自己的口中,嵌住環兒的下巴將藥送入她的口中,一日三次,次次都要準備好幾碗湯藥,曹丕由開始的焦迫到最後的耐心,彷彿已經習慣。

半晌,確定環兒已將藥全部喝盡,他終是能鬆一口氣,問:“她還要昏迷多久?”

地上的御醫們面色又是一白,各個膽戰心驚,無人敢應答。

曹丕看着這羣沒用的東西就火冒三丈,吼道:“滾!統統給朕到門口跪着!”

御醫們膽戰心驚的滾了出去,跪在玉寧宮的門口寒風凜冽,頓時滿頭的熱汗變成了冷汗。

環兒越來越漫長的昏迷,已越過了他的底線,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逼着自己斷絕與環兒的來往,那時候他的生活只有爾虞我詐的算計,權衡利益之下的隱忍,環兒的存在是一道暖光照亮了他黑暗壓抑的生活,如今光沒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張德悄然進殿,看着剛剛發完火的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王校尉來報說范陽侯大鬧城門前來爲環太妃奔喪。”

靠在塌間面色憔悴,閉目不語的曹丕聞言拍案而起,吼道:“混帳!朕不是已下令不準任何人奔喪,竟敢公然違抗聖旨。”

張德忙回:“回陛下,環太妃畢竟是他的母親。”察覺此時並沒有因這句話遷怒的皇帝,繼續道:“只能說明曹居對環夫人的孝心,陛下應是欣慰的。”

聽了張德的勸說,曹丕蹙眉不語,母親歿了作爲兒子着急應是情理之中的事,環兒對曹居那些年的細心照顧,曹居也總算沒有辜負,凜聲道:“允許他前往墓前祭奠。”語罷,他便來到文案前埋頭處理那些應接不暇的事務。

夜裡,環兒從黑暗中醒來,透過層層青色紗帳對面席案上躺着一個人的身影,她知道是誰,在昏迷的這幾日一直在她耳邊說話的是誰。

過往的種種在她腦子裡回放,經過這麼多事情後她不得不重新開始考慮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爲何她無論多努力也無法將他看透,愛?爲什麼會將她送予他人;不愛?可如今又爲何那麼緊張她的生死,這便是她遲遲不願醒來的原因,害怕醒來面對的還是同樣的結果,那她便真的如夢中那朵被大樹丟棄的落花,她不能保證是否能原諒,也不懂這個夢究竟有什麼寓意,想着想着眼皮再一次合上,陷入了她的夢境。

清晨環兒被鬧鬧哄哄的求饒聲吵醒,身着墨黑色繪有十二章紋朝服卻神形憔悴的曹丕慢慢清晰,或許是來得很急,他的冠冕隨意的擱置在一旁。

“陛下!夫人醒了!”張德高呼道,模樣似乎比曹丕還要興奮,夫人醒了,皇帝高興了,他們這羣奴才就算是熬出頭了。

曹丕被張德的呼喊拉回了神兒,看着突然醒來的環兒就那麼輕而易舉的睜開了眼,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感覺到一股清泉般的能量流過他的血脈,如春至,大地復甦一切竟是那麼美好,他忽然明白縱使得了天下,無在乎的人與之分享又有何用。

“環……不!夫人!”曹丕激動的喚着。

他終於辦到了,在他們有生之年還可以稱她聲夫人,一聲‘夫人’道出了多少心酸,一聲“夫人”道出了旁人無法體會的等待與煎熬,他付出了將近半輩子的心血,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滿足。

“夫人?”環兒不禁茫然,那一道不留餘地的密詔與他口中的‘夫人’二字比起來是多麼的可笑與虛僞,她眼神冷漠的看向曹丕:“放過他們!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不願醒。”

曹丕聽後,激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然後揮了揮手叫他們退下。

幾位御醫終日受着惶恐,這一下猶如剛從閻王殿轉了一圈,發現閻王的生死簿搞錯了又讓他們還陽似的,各自爲自己這次的死裡逃生抹了把汗。

曹丕一瞬不瞬的凝視着環兒,語氣溫柔的問:“爲什麼不願意見我?”言情之中透露着他的小心。

環兒打量着面前皇袍加身的曹丕俊朗的五官被襯得如同神祗,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她忍不住冷嗤了一聲因動作牽動了下傷口,卻忍痛蹙眉道:“如今你已是一國之主,傾國皇權,盡握你手,賤妾怎敢高攀!”

聽了她的話曹丕的呼吸猛然一窒,抽動了下脣角臉色異常憔悴,低聲道:“如今你受着傷,所有的事等你傷好了再說,到時候你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子桓嗎?”

曹丕微愣:“如果我說是,你會信嗎?”

環兒閉上眼不答。

她很聰明!明知道他愛她,所以她最擅長用怎樣的語言,在恰當的時機戳他的心窩,讓他疼的措手不及,疼得無所遁形,這輩子在她手裡他就別想翻身的機會。

曹丕緩緩起身幫她蓋好被子,又摸了摸額頭,熱度總算退了才放下心來。他看着她,心想她醒了,無論以後會怎樣即使會恨他一輩子,只要留在這,陪着他,便好。

翌日大早。

李貴人,陰貴人便來到犁鳴殿給郭昭請安。

“快起吧,李貴人帶着身子多有不便不必每天向本宮請安。”郭昭滿意的笑回,頗有一副母儀天下的風範。

陰貴人,李貴人回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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