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斥退所有人, 腰間唯一沒有換下來的是那一塊墨玉,彷彿失去了從前的神采,走到塌前柔聲問:“爲何不喝藥?”
環兒依舊背對着曹丕, 一動不動。
曹丕此刻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等了很久還是不見迴應, 瞟了一眼桌案上沒有動過半分的湯藥便沒了耐心, 伸過手握住環兒的下巴, 將她的臉轉向自己,皺眉道:“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四目相視,曹丕驚覺環兒看向他的眼神中含着防備, 緩緩鬆開手攥成拳。。。
只聽環兒冷聲一嗤:“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你是不是同樣對待我的?”話語中竟是顯而易見的嘲諷。
此話一出, 曹丕臉上的血色盡褪, 下意識的眯起那雙墨眸,帶着一股陰狠之意, 心下暗忖環兒突然鬧脾氣定是猜疑些什麼,如今又對他產生了戒備之心更是雪上加霜,剛撤銷了禁令便有人迫不及待的來挑事,看來他還是對某些人太疏忽了。
見他不回答,環兒繼續問:“曹丕, 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招之則來, 揮之則去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從我醒來你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爲什麼?你心虛嗎?”
“環兒!”曹丕冷聲截道。
環兒捂着傷口處, 露出痛苦之色。
“別生氣了好嗎?”曹丕怕她再動了傷口道:“你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事情的原委!”
環兒擡眼與曹丕關切的目光相對, 她認爲一個人可以裝言行舉止,但是眼神內的情感是裝不出的,看了許久才移開視線,冷道:“好!我喝!”
曹丕眸中一亮,一手將她扶起一手端起那碗湯藥,碗中的藥汁搖晃了幾下,沒有掀起半點漣漪可想而知這碗藥有多麼的濃稠。。。
她看着他,想起爲了皇位要置她於死地,如今威脅沒有了於是想方設法的挽回自己,憑什麼都是按照他的意願,憑什麼他就能這樣冷絕無心,遊戲她人的人生,念此恨意頓生,環兒忽然一把將他推開,盛滿藥勺的湯藥濺出,曹丕粹不及防一下全撒在環兒的手臂上。
曹丕皺了皺眉,不多說什麼仔細擦拭她胳膊上的湯藥:“好在湯藥不燙!再叫小翎重……”嘎然止住接下來的話,瞳孔驟然焦距,環兒順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已變色,皆是一驚:“這……這湯藥有毒?”
曹丕擡眼看着環兒,目光深的幾乎令她窒息,未待環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將她擁入懷裡,道:“幸好你沒喝!”話一出他的聲音帶着顫抖。
突如其來的擁抱扯的環兒傷口生疼,她想要推開他卻感覺到他的顫慄,他的害怕,環兒咬着脣忍住痛貪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是一種令她感到安穩的氣息,彷彿回到從前,環兒淚落。
過了好久,曹丕恐慌的情緒漸漸平穩才放開環兒,才發現她臉上掛着淚:“環兒你在哭嗎?”
環兒轉過臉去,道:“沒有。“
只見曹丕墨眸中的殺戾之氣愈來愈濃:“小翎!”
小翎邁着細碎的腳步走進來:“奴婢在!”
“今早有誰來過這裡?”
見曹丕陰沉着臉,小翎忙回:“回陛下,早上只有甄夫人來過,和夫人說了幾句便走了。”
環兒拽了拽曹丕的衣袖:“不可能是她!從她進門那一刻我和小翎都在,她沒有機會下毒。”
“什麼…… 下毒!”小翎咂驚道,以爲自己聽錯了。
環兒朝她點點頭,繼續道:“即便是要下毒,她也不可能做的這麼容易惹人懷疑!”
想到方纔那碗藥自己差一點沾上,小翎不覺的後怕起來:“是呀!甄夫人始終都坐在夫人榻前,與湯藥並無接觸。”
曹丕沉思了一會兒:“把所有接觸過這碗藥的人都叫過來。”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回陛下,奴才將剩餘的殘渣拿到太醫院去檢查,此毒爲牽機。”張德回。
‘牽機藥’顧名思義,它是由馬錢子是木鱉鹼和□□製成,吃下後人的頭部開始抽搐,最後於足部拘摟相接而死,狀似牽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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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聽後默不做聲,事出突然,毫無防備,若如不是環兒推了一把,只怕死在了自己手中,看來早已是預謀好的,用心之歹毒,手段之惡劣可見此人非比一般,時間,契機都算計在內。
環兒不由的感覺一陣惡寒,初入宮廷,一直昏迷的她連這裡面的人都未認清便橫遭此劫,到底誰與她有這麼大的仇,非要治她於死地不可。
不一會兒玉寧宮內便跪滿了各個司職的奴才或女官,大部分都已經打聽到出了什麼事,個個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從負責抓藥的開始一一向曹丕細細稟報,心理素質好的便對答如流,心裡素質不好的就吞吞吐吐,一時之間理不出頭緒的曹丕更是惱火,語氣更加冷冽,問到最後宮女們都嚇的說不出半字,只是拼命的磕頭不是她們乾的。
環兒拽了拽曹丕的衣袖示意他語氣好點,轉過頭問:“那穿粉衣服的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丫頭怔怔,指了指自己,環兒點頭示意。
“奴婢叫珠兒,只負責將煎好的藥送到夫人這裡。”那小丫頭戰戰兢兢的回,看着眼前的夫人還算面善不似剛纔那般害怕。
“剛纔我聽你隱隱約約說在路上碰到過什麼人?”
珠兒擡頭看了一眼面色陰鷙的曹丕,慌忙垂頭老實交待:“奴婢在剛纔送藥的路上碰到過陰貴人,李貴人。”
環兒看了此刻眼面色更加陰兀的曹丕,繼續道:“她們可有說什麼?”
珠兒轉了轉眼珠,磕巴道:“她們說……她們說。”
曹丕已耐心全無,吼道:“說什麼?”一聲駭得滿屋子的奴才冷汗沁出,心驚膽戰。
珠兒整個身子癱軟在地上瑟瑟發抖,閉上眼一股氣道:“陰貴人說又給那個病秧子送藥呀,說着還打開了藥罐瞧了瞧,叫奴婢小心點別被那個病秧子傳染了。”
環兒伏在被褥上的手忽然攥成拳,爲什麼即便不去惹旁人,旁人還會自己找上門來,自古後宮之間的爾虞她也瞭解些,只是沒想到終有一天自己也迫不得已的陷進這樣的漩渦中,她和曹丕之間同樣淪爲皇帝與寵妃的關係,皆言君恩如水,爲了眼前這個男人她值得嗎?
曹丕握住環兒的手:“不要怕!有我!”
他知道環兒的性子,但自古後宮之間的爭寵哪一個皇帝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他不會讓任何人傷了她的。
環兒看着那緊握的手,不禁懷疑她真的能指望曹丕嗎?如有一天自己遭人陷害他會一如既往,堅定不移的相信她嗎?或許他現在可以保證,可有一天他不愛自己了,沒有了他的保護與疼愛而她又該何去何從?自她醒來,患得患失的感覺從未消散。
爲了讓環兒再次相信他,曹丕暗下決心對於此事必須殺雞警猴否則日後環兒的日子不再清淨,遂命張德去傳陰貴人,李貴人。
李貴人,陰貴人一路走來想方設法的從張德嘴中探出點兒口風,誰承想那張德關於發生什麼事是隻字不提,一味的用:“貴人到了便知曉了!”這句話來搪塞她們,最後她們不得不佩服,在陛下身邊做事的人果然言行謹慎。
陰貴人云裡霧裡一點危機感都沒有,而李貴人似是預料到不是什麼好事情,轉念一想,她腹中懷有龍種,其次她身上流的是漢朝士族的血液,此刻剛登基不久的皇帝是不敢對她怎麼樣的,至於陰貴人一沒有孩子,二沒有家底,她便能幫則幫,幫不了也只能往外推了,雖然她們兩個姐妹同是劉協送進來的。
玉寧宮中所有無關緊要的奴才都已撤退,宮人們打掃着玉寧宮地上殘留的雪印。
只有小宮女珠兒戰噤噤的跪在一旁,曹丕端着重新熬好的藥,經過多人試喝無事後才餵給環兒喝。
“陛下,李貴人,陰貴人到。”張德通包後,默默退到一旁。
一進門時陰貴人,李貴人便看到陛下一勺勺的喂司馬伕人喝藥,動作之小心,神情之溫柔,令她們皆是一驚。在她們看來從未見過陛下有如此認真小心的一面,陰貴人暗地裡咬着牙,眼中閃過一絲女人特有的妒恨。
她們各自請了安,而李貴人卻將心思注意到地上跪的宮女她看着甚是眼熟,忽然想起她不就是早上送藥的那個宮女嗎,隱隱約約她似乎預料到將要發生什麼事。
陰貴人用她慣有的腔調,嗲哩嗲氣道:“陛下有什麼事要叫臣妾和姐姐到這來?”
這是環兒將一碗藥喝完,小翎接過曹丕手中的空藥碗默默退下。
曹丕道:“朕叫愛妃來是想讓愛妃嘗一嘗新鮮玩意,珠兒將那半碗藥給陰貴人。”
李貴人垂着首,身形一頓,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陰貴人摸不頭緒,側眼看了看身旁低頭不語的李貴人,希望得到一絲訊息,發現只是徒勞,她只好硬着頭皮嬌裡嬌氣道:“臣妾又沒病,喝什麼藥啊?”
見此環兒扭頭看向別處,在此期間曹丕的雙眼沒離不開過環兒一刻,看着環兒吃醋的樣子,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張德,喂陰貴人喝藥!”
“是!” 張德便俯身走向圓桌,端起那碗帶毒的藥。
陰貴人這才發覺不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與此同時李貴人也隨着屈膝跪地,一時張德端着手中的□□僵在原地,靜待陛下的裁決。
“陛下,臣妾不知犯了什麼錯要如此對待?”陰貴人說着說着語調越來越小,先前那氣勢早已煙消雲散。
曹丕指了指珠兒對陰貴人道:“你認不認識她?”
陰貴人仔細打量了一遍,忽然憶起:“她不是今早送藥的嗎?”說着還不忘回頭拉上李貴人:“姐姐,你看是不是呀!”
李貴人暗地裡瞥她一眼,暗罵着:“蠢貨!”
“你們爲何要下毒害我?”環兒看着她們,直截了當的問。
陰貴人,李貴人皆是一愣。
陰貴人笑道:“什麼?司馬伕人說話要講證據。”
曹丕一改常態,起身居高臨下對着陰貴人道:“要證據是嗎?”指着一旁瑟瑟發抖的身影沉聲道:“你說!”
那叫珠兒的宮女聞言閉上眼心一橫,一股氣作道:“今早奴婢在送藥的路上碰到李貴人,陰貴人,並且……並且陰貴人打開了藥罐。”
待她言畢,陰貴人頓時驚在當地,李貴人卻早有準備似的,淡然回之:“陛下英明,不能光聽一個小丫頭的片面之詞便篤定此藥是臣妾下的,即便是臣妾要下毒也不可能做的這麼明顯,何況臣妾與司馬伕人素未謀面爲什麼如此着急的要治她於死地呢?”
曹丕聽了,忖度了會兒道:“你能這樣想,但不能保證旁人也有如此想法。”
“陛下冤枉呀!”陰貴人駭得緘口結舌,淚汪汪的望着曹丕,希望他能想起他們之間的情分:“陛下,您就是借臣妾十個膽,臣妾也不敢這麼做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妾,肯定是!您要相信臣妾。”
“現在唯一的證據都指向你,你讓朕怎麼相信你?”
“臣……妾……”陰貴人急的不知該說什麼了,她回頭示意李貴人快幫幫她,可李貴人視而不見,她的心徹底涼了,面對皇帝的無情,姐姐的冷眼旁觀,她愣了半晌,忽然起身拽着曹丕的下襬,哭喊道:“陛下您相信臣妾呀!臣妾真的沒有!”
曹丕緩緩抽出下襬,陰貴人像只無頭蒼蠅又轉而撲向環兒:“司馬伕人我和你無怨無愁,你爲何要這樣害我?”
見她神情近似瘋癲,環兒面色瞬間慘白,或許真正的下毒者另有其人。
曹丕生怕陰貴人碰到環兒的傷口,心急之下一把扯開陰貴人,護環兒在懷,只聽陰貴人一聲痛呼趴在地上。
環兒看着狼狽不堪的陰貴人,在曹丕懷裡低聲說:“或許不是她。”
“我自有分寸。”曹丕回。
“貴嬪娘娘到!”這時外面響起通報聲。
陰貴人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樣,轉而撲到郭昭面前:“娘娘臣妾是冤枉的!您快幫幫臣妾。”
海棠立即護在郭昭面前:“大膽!娘娘已有身孕,休要衝撞了娘娘!”
郭昭蹙着眉看着地上的陰貴人,故作痛心道:“妹妹這是?”心卻想着故意拖延時間不來沒想到還是正撞上。
曹丕冷冷的看了一眼,宣佈道:“將陰貴人打入冷宮,事情未弄明白之前誰都不準探望,宮女珠兒未盡職責,致使差點造成嚴重的後果,罪不可恕拖出去廷仗!”
頓時玉寧宮內,一片慘叫的喊冤聲劃破整個暗流洶涌的永巷。
待到寢殿內安靜下來,曹丕道:“李貴人有孕在身起來吧。”
“謝陛下!”李貴人雖是鬆了口氣,不免心中有所愧疚,她明白今天是腹中的孩子救了她一命,爲了孩子她只能如此。
曹丕行至郭昭面前,牽起她的手道:“愛妃既然有孕在身,何必親自前來。”
“陛下將管理後宮之權交給了臣妾,是臣妾看管不力自願領罰。”
曹丕目光一亮,勾起嘴角:“那朕就罰你回去好好養身子,給朕生個健健康康的皇子。”
郭昭聽了含羞微笑,那嬌羞的摸樣猶如盛春時的桃粉色,點點暈染。
這一言一行的互動,環兒看在眼裡只覺一股乾柴烈火燃燒於胸腔,不自覺的捂住胸口,皇帝的薄情寡義向來如此曹丕也不會例外。
“臣妾累了!小翎,送客!”說罷便背對着他們躺下。
曹丕斂去嘴角的笑意回身看了環兒半晌,眼神中的痛楚和依戀令郭昭心寒。
在回來的路上,海棠忍不住道:“娘娘,司馬伕人未免也太無禮了些,連陛下都被趕出來。”
郭昭看了她一眼,不悅道:“陛下都沒說什麼,你參那門子嘴。”
“她……她這是恃寵生嬌!”海棠一時有些氣結。
郭昭冷嗤一聲,笑道:“陛下偏偏喜歡她的恃寵生嬌!”
海棠被郭昭的話噎的張張嘴卻又無話可說。
郭昭繼續道:“在場的任何一人都能看的出來,當司馬伕人下逐客令時,陛下非但不生氣眼中還閃過一絲喜悅,旁人可以嗎?”
海棠無以反駁的搖搖頭。
郭昭明白陛下爲何突然親近於自己,當看到陛下望着司馬伕人背影時的眼神,那深深的依戀昭然若揭,直刺向自己的胸口,不禁心中苦笑,只怕陛下連這個孩子都不曾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