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不知過了多少個陽春三月,盛開的梨花樹下,零零碎碎的殘花粉飾了一地的悽美,兩道清麗的身影仿若是不曾發生過的幻境,那麼的不真實,輕的不足以令任何人掛念。
過了這麼多年,曹操對她當初的心性早已磨平,加之她不願故意討好,曹操偶爾過來也只是看看衝兒隨口聊幾句便匆匆忙忙的離開,倆個人之間竟越來越情淡,卻多了一份相敬如賓。
而環兒幸好有倉舒(曹衝的小字)的陪伴也不至於太過無趣。
每次看着倉舒熟睡的童顏,便是她最欣慰的事,手掌再次撫摸着倉舒眼角處的小小傷疤,像是故意提醒她刻意忘記的曾經。
猶記倉舒三歲那年的一天,多年未見的子桓突然來看她,抱着衝兒去摘樹上的果子。
當她換掉被茶水潑溼的衣服後,出了院門便傳來衝兒的哭聲,聞聲而至的她但見地上滿身是血的倉舒和子桓,當時她一衝動說了一些傷人的話,便急匆匆地抱着倉舒離去。
回來之後才發現倉舒並無大礙,只是額頭有點小傷,再聽倉舒把事情的原委道了詳細,才知道血大概是子桓的,也不知他傷到哪裡了。
後來曾派小翎探訪過,卻便被子桓的侍從攔了下來,只稍回一句“二公子很好,環夫人掛懷了”
偶爾聽聞這幾年二公子隨着老爺在外征戰,如此便是她唯一得知的消息。
官渡之戰,袁紹大敗。
府中氣氛也相繼歡喜起來,接着便是二公子曹丕即將大婚,更是雙喜臨門。
曹府上下一時間換上了紅妝,迎接新娘子的到來。
“聽說二公子的新娘子爲甄宓,是有名的絕色才女,她本爲袁熙之妻,老爺攻破鄴城後二公子進了袁府將她帶回。”
環兒聽着小翎打聽來的消息,擡手在面前的竹簡上落下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看着幾個字突然覺得什麼地方被掏空了,女人終究是嚮往愛情的,可是她要不起。
鞭炮聲,賀喜聲,鐘鼓聲,處處透露出喜氣。
人羣中他的紅衣閃爍,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梳着整齊的髮髻,套在一個精緻的黑玉發冠之中,從玉冠兩邊垂下大紅色流珠充耳,將新郎整個氣質襯得如此的風流瀟灑;白皙的皮膚下一襲質地嚴謹的大紅色禮服映得他的膚色猶如雪中嬌羞盛開的桃花;溫潤如玉的五官帶着一種儒雅之風,神態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慵懶,如此矛盾的氣質混雜在一起卻給人的感覺是渾然天成,一時間環兒被人羣簇擁中的子桓迷惑了心智。
直到子桓攙着新娘行夫妻跪拜之禮,動作之溫柔,表情在看到新娘身影時的那一剎那微妙變化,像是黑暗中的一絲陽光,那麼溫柔,那麼的婉轉。
新娘一舉一動一步一行中,紅蓋頭下絕世的容顏若隱若現,時刻撩撥着人們心中的慾望想直接掀開蓋頭瞧窺裡面的怡人風景。
兩個人男的俊女的俏真是羨煞旁人,賓客們不住稱讚爲天作之合。
作爲一個女人連嫁衣都沒穿過,環兒默默的嘆氣間,禮畢。
宴席開始,賓客們相繼入座。
環兒的位置比較靠裡,相比正堂要清靜些許,鄰座的也都是曹操的妾侍們,相互之間寒顫幾句也無話可說,環兒無聊的坐在位置上,剩下的便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讚新娘子美貌冠絕天下,比起當年的貂蟬有過之而無不及。
環兒聽了很不以爲然,我母親的美貌你們又有幾個人真正的見過。
想着想着忽然附近熱鬧起來,擡頭探尋到一身火紅,原來是新郎來敬酒。
環兒瞬間百轉千回,心頭宛若一隻受驚的鳥雀,不安的拍打着翅膀,而此時帶着三分醉意的子桓從別桌敬完酒朝她走來,她心中的那隻翅膀忽然停止,環兒忙垂下眼睫,掩飾着內心的慌亂。
子桓見她閃躲的目光,疑惑於她難道不想見到他?
一念閃過,子桓婉然一笑,帶着微醺,柔若媚骨,舉起手中的酒杯道:“丕兒在此敬環庶母一杯,環庶母忙裡抽閒參加丕兒的婚禮。”
環兒淡淡一笑,舉起酒杯回:“客氣了,應是敬丕兒新婚之喜纔對”語畢,將它飲盡。
心裡嘆息着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子桓和小時候判若兩人,他眼角的笑意,脣角的弧度,令你一度以爲他在對你微笑,可他的眼神極輕,好像世間沒有值得他認真的東西,一時心下了然那神情不是笑意而是嘲意,遇見這般的男子不知是那女子的福氣還是過不去的劫。
自此期間,不顧旁人子桓愣是以種種理由灌了環兒幾杯酒,在不知第幾杯時,她無助瞟了眼四周,才覺附近的人自己全然不熟悉,目光漸漸黯然,卻被面前的人盡收眼底。
杯中的酒待飲盡之時,突然一股力道將環兒脣邊的酒杯奪了去。
子桓湊近鼻間輕嗅了下,半眯着眼意味深長道:“真是香氣撩人呢!”擡手在環兒剛喝過的地方一飲而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轉身離去。
丟下愣在當場的環兒和一些異樣的言語和嘴臉,只有環兒自己知道,他是故意的,當年她那麼對他,他是要回應的。
窗外月亮悄悄露面,曹府中大大小小的燈籠第次的亮起來,整個畫面處在一種朦朧之美。
子桓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脣,餘香彷彿還在,這又是何必呢?難道自己還留有念想嗎?
神思間,“新郎官,愣着幹什麼?喝呀!今兒咱們就來個不醉不歸。”
子桓沉吟了片刻,眉目間恢復以往的神采,繼續與親朋好友們舉杯同歡,前一刻發生的事拋於腦後。
環兒回去後,便一頭栽在榻間昏昏欲睡,朦朦朧朧中彷彿看到一個身着禮服的男子推門而入拉起自己的手低頭吻了下去,就在此時,附近突然冒出許多不認識的人對她指指點點,她試着抽出手,那男子擡頭看向她目光裡滿是鄙夷之色……
環兒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喘着粗氣摸了幾下如發燒的臉頰,然後意識到那是一個夢,可夢中的感覺還在便再難入睡。
透過窗外月色如此純淨,環兒下了牀,隨意披了件衣服,乾脆推開門來個夜色漫步。
此時此刻的曹府依然沉寂起舞笙歌的歡鬧之中,在紅色的光照下環兒亦步亦趨,未覺間竟行至梨花樹林,她望着曾經開滿梨花的樹如今已獨剩綠葉支撐不肯凋落,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次與花蕾的相見。
只是綠葉也會身不由己的凋零,下一次的相見只怕是物是人非了。
環兒藉着月色漫步在層層的落葉之上,一顆惶恐的心得到了暫時緩解,正在此時小湖邊獨坐的身影,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想要默默起身離去。
“誰?”環兒警惕的問。
那道身影遲疑了下,隨即回:“小兒曹植,環庶母莫慌!”
環兒鬆了口氣,咕噥着:“原來是植兒。”
曹植有些好奇,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環夫人怎會半夜來此。
環兒也能感覺出處境的尷尬,於是清咳了幾下道:“今晚太熱鬧了,睡不着出來溜溜。”頓了頓又道:“想必植兒也是如此吧,怎麼沒同你哥哥們慶祝?”
話了,曹植重新坐在草地上,道:“植兒身子有些不適,出來透透氣。”
曹植此刻側面的輪廓竟是落寞,環兒想一場喜宴下來,些許是乏了,於是有種同宿人的感覺,竟一反往常坐在草地上,同曹植聊了起來。
而曹植喝了酒,內心的惆悵更是欲說還休,所以也就不同往常一樣拘謹。
暢聊了幾句,環兒將話題引到了今天的主題。
曹植望着月光下反射湖面的波光粼粼,片片吐露出曹府此時的張燈結綵,絲竹嫋嫋,落寞之感溢於言表道:“昔有佳人,不在中堂。”
環兒聽他此言似懂非懂的猜度了一番,難道曹植也傾慕於那位佳人,念此,她被自己的揣測嚇一跳,側眸偷看了眼此時的曹植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仍是不敢有此想法。
“我聽說崔尚書的外甥女是植兒的賢內。”環兒故意將話題引到曹植的妻子身上,像是故意提醒他似的。
“嗯。”曹植扯了扯嘴角,微微不悅道:“沒想到庶母足不出戶也聽說了。”
“大婚之喜豈有不知的道理。”語落,她垂眸盯着地上的雜草想的出神,當時小翎對她說時,她也猜到曹植娶的這門親多半是爲了籠絡曹操身邊的重臣,朝廷的事情她不懂,可是這點婚姻利益的關係她還是深有體會的。
瞧着曹植如此惆悵她更加確定,他們幾個兄弟開始了明爭暗鬥的奪權風暴,幸虧衝兒還小等他在長大些她會好好的保護,她沒有野心去爭奪什麼,只求衝兒能像普通的達官貴人那樣生活就好。
曹植忽然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回想道:“庶母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植兒只是……”
“刺客!”
兩人同時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道黑影躍過假山,朝屋頂飛去,身後緊追着零零散散的侍衛,顯然刺客的手段也高不了哪去,竟然挑這個日子夜探曹府。
半晌,刺客便被曹府的天羅地網擒住,巧合的是刺客落網的地點便是環夫人與曹植暢聊的小河邊。
零零散散的火把越聚越密,將四周照的如同白晝,看情形要比正廳的宴席還要熱鬧。
王侍衛交代好下面的事後,朝他們走來。
“參見公子!參見環夫人!”
曹植打了個手勢,示意王侍衛免禮,然後看着那刺客直勾勾的盯着他和環夫人被侍衛們拽走,甚至懷疑這刺客的目的是什麼,爲什麼偏偏在此被擒住,那麼多雙眼看到,半更三夜一男一女河邊私會,對方還是自己的庶母,念此曹植惆悵了,接下來的場面是有口難言了,而另一方當事人環兒卻不以爲然。
“回公子!是刺客夜闖曹府已被緝拿”王侍衛俯首稟報。
曹植點頭道:“沒有傷着府中的人吧?”
王侍衛回:“公子放心,沒有傷到任何人!”
他們對話期間,環兒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光,感嘆於今晚的星空,餘光睨到曹植的側臉在漫天星空下恍惚與那人重疊。
此時的曹植覺出異樣,側頭尋去,四目碰撞。
環兒驚覺自己的失態,忙乾笑了幾聲道:“今晚的星空很漂亮!”
曹植斂去微訝的神色,應付式的點了點頭。
看着兩人如此互動的王侍衛並沒有退下,待跑來一侍衛在王侍衛耳邊嘀咕幾句,王侍衛聽後,道:“主公宣公子,環夫人移步內廳。”
環兒訝異,曹植已是瞭然。
此時正在花燭下纏綿難分的子桓與甄宓,在聽到門外侍從的嘴裡說出環夫人三個字時,就已經沒了興致。待要起身之時,身下的甄氏嬌滴滴的道:“夫君!這是要去那裡”那幽怨的神情任是誰看了都捨不得離去。
子桓頷首在甄宓的額頭上啄了一口,看着她的美眸溫柔道:“出了些事去去就回!”
還未待甄宓迴應,子桓便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趕來之時,便看到父親揹着手站在在環夫人跟前問:“這麼晚了你們在那做什麼呢?”見此,子桓默不作聲的行了禮,退在一旁冷觀。
在曹操懷疑的目光下,環兒半挑着下巴,目光中帶着不屑道:“府裡太熱鬧,妾身睡不着出來走走恰巧遇見了植兒,隨便聊了幾句便被刺客打斷了。”
“只是這樣?”曹操步步緊逼。
環兒仰首注視着曹操的臉,紙言片語難說出口,失落的滋味蔓延心頭,女人的清白是不允許任何人踐踏,更何況此人是與她朝夕相對的丈夫。
“回答我的問題!”
“即便是我想予公子幽會,也不會選在如此明目張膽的日子與地點”環兒字字句句道。
曹操微愣,從始至終環兒神情的淡然,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事實也該瞭解了幾分,多年來他還是瞭解環兒的,她的心思很簡單全都寫在臉。
一旁的卞夫人看的氣就不大一出來,上輩子是造了哪家子的孽了,三個兒子兩個都與這女人扯上不清不楚的關係。
“孟德!”卞夫人道:“妾身有句話要說,說完相信孟德心裡自然有數。”
曹操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有些事情不能光聽別人說,妹妹是什麼樣的人孟德你還不清楚嗎?”
曹操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刻,瞥了一眼站在門口處的子桓,皺眉道:“多大點事怎麼都把新郎官給吵起來了!”
環兒始才發覺子桓的到來,看來此事已鬧得人盡皆知了!
“回父親,孩兒聽聞刺客闖入,瞧瞧大家是否安好?”子桓頷首回道。
曹操滿意的一笑,揮了揮袖道:“無事了,都回去吧!”接着對卞夫人道:“叫宴席都散了吧,咱們也該休息了”
卞夫人暗忖此事有如此簡單嗎?一向多疑的孟德,突然轉變令事情更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