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竹春之時,百花差不多都已凋零。
曹府的後花園便成了菊花,蘭花之類的天下,一片的奼紫嫣紅並不比盛春之時有所失色。
這一日天氣晴朗,秋高氣爽。
曹操因最近無瑣碎之事煩擾心情大好,也不管對面幾位客人的眼光,一把抱起因爲狂奔而氣喘吁吁的曹衝:“怎麼了衝兒?”
“父親,後花園新栽的蘭花好漂亮呀,我們叫着母親”說到這曹衝有意的停頓了一下,黝黑的眼珠在眼眶內轉了一圈,又道:”還有其他人一起賞花如何?”
曹操略頓,轉而一笑擡手颳了下曹衝的鼻子:“就你會想辦法!”
曹衝靦腆一笑,他也是爲母親着想,父親有好幾個月都沒去看母親了,他知道母親表面不說其實心裡是想着父親的。
坐在對面的幾位客人也隨之笑贊:“素聞令郎是位神童,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幾句話說的曹操的心情更是錦上添花。
曹衝瞪着一雙機靈大眼睛辯駁道:“這位老伯,你又沒給我說過幾次話你怎麼就覺得我名不虛傳呢?”
幾位客人被曹衝的天真逗笑了,曹操寵溺道:“哎?衝兒怎可無禮!”
曹衝吐了吐舌頭道:“衝兒知錯了,衝兒這就去通知母親去賞花。”
曹操點點頭放下了曹衝,對那幾位客人自豪道:“這幾個兒子當中就衝兒比較像我”那幾位客人聽後心領神會的跟着附和,看來這世子之位已有所屬。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曹府的後花園聚滿了人;恰巧子桓和曹植攜着各自的夫人全都到齊了,獨獨缺了子桓的原配任氏,任氏是個醋缸子,性子驕縱霸道,最近子桓又娶了遠近聞名的美人,她如何自處?
說起任氏,她能嫁進來全憑家室富裕,她家是雍州一代的富商家產萬貫,曹操打仗需要經費必須靠這些富商做後盾。
此番也是籠絡人心的做法,所以任氏再怎麼嬌潑,子桓只是無視卻並沒真要把她怎麼着,畢竟她還有利用之處。
零零散散的算起來曹府的閒人真不少,涼亭中擺滿了桌子和椅子可供休息,桌子上擺滿了各類水果與點心可供消磨。
“各位自由欣賞,不必拘束”曹操話落,一時整個花園熱鬧起來,小孩子的打鬧聲,幾位夫人的嬉戲交談聲,公子之間吟詩作對聲。
曹操時不時的瞥眼向環夫人雅苑的方向尋覓那抹身影,卻遲遲不見,看來還是沒有原諒他。
這方是賞花吟詩熱鬧的很,而那方的環兒坐在石桌旁獨自品茶,淡黃色的茶水入口清涼,甘而不澀。
她面前的曹衝急的是抓耳撓腮,任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環兒依然淡定神閒。
曹衝答應過父親這下肯定食言了,一着急撲在環兒懷裡大哭道:“母親,您就陪孩兒去吧,哥哥妹妹們都有母親陪着,而我……就一個人”
“別哭了!”環兒捧起曹衝的小臉。
曹衝見此哭的更兇,側着腦袋給小翎使了個眼色。
小翎心領神會,上前幾步搖着環夫人的肩膀道:“小公子好可憐都沒人陪,夫人最疼小公子了,您就陪公子去躺吧!”
兩人的一唱一和,環兒終是答應下來,曹衝破泣爲笑,環兒擡手擦拭着曹衝臉上的淚水,匿着寵溺的口吻道:“愛哭鬼!”
涼亭下曹操悠然品茗,餘光瞟到那期望已久的身影,便隨手放下茶杯,茶水濺了幾滴在他的青袍上,一點點暈染開來,目不轉睛的望着着她越走越近的身影,嘴角隨之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彎度。
曹衝拽着母親來到曹操面前,環兒行了禮後,轉臉看向別處。
曹操笑道:“夫人可算是來了,還是衝兒的面子大呀!”
曹沖沖父親做了鬼臉,曹操低笑了幾聲。
此時,一旁的卞夫人附和道:“妹妹找個地方坐下吧!”
“是!謝姐姐!”環兒木然回,看了眼曹操的笑臉感到突如其來的煩躁,前些日子還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現下又對着她嬉皮笑臉的。
神馳間,環兒已被曹衝拉至曹操右面的位置,當着衆人的面環兒不好抵抗,只能若無其事的坐着,曹衝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的笑了笑道:“父親,孩兒要去那邊找弟弟妹妹玩,就不在這陪您了”得到曹操的許可後便一溜煙不見了人,讓他坐在這裡不動只怕比登天還難呢。
卞夫人笑道:“這孩子和他哥哥小時候一樣頑皮!”
“唉!小孩子當然頑皮了”曹操撫須道。
卞夫人看了眼此刻的環夫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含笑回:“是呀,衝兒這麼聰明將來以後必成大氣”
聞此言,環兒並沒有多大的歡喜,她只希望她的兒子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即好。
他們談話間,默不作聲的環兒眼睛無意識的遊蕩着,隨着撲面而來的清風夾雜的各種花香,她看到子桓他們幾個,他旁邊的應該是甄宓吧,那嬌媚的模樣,那玲瓏的身段,怨不得子桓急着娶她。
她總是很笨,那天晚上子桓明知道她藏着人,卻沒有當着所有人的面揪出刺客,試想如果來的不是子桓後果將是怎樣?她要在曹府如何立足?
念此,環兒瞄了一眼此刻談笑風生的子桓,忽然覺得在他漫不經心的表面下會是一顆怎麼樣的心,想必那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觸碰到的吧。
黯然間,手不自覺得搭在桌子上,曹操趁機握住便不放。
環兒試着抽出手,曹操更加用力,她無奈只得任由他握着不放。
“想什麼呢?臉上一會晴一會陰的”曹操問道。
環兒瞥了他一眼,揶揄道:“妾身想什麼不用一一向曹大丞相彙報吧,妾身又不是你手下的那些忠將良臣。”
曹操想是他做的不對便讓着她點,只是含着淺淺的笑意看着她,也不迴應任由她說。
早在環兒走進時,子桓的整個感覺已被那漸漸清晰的身影牽動,父親滿臉笑意的握着環兒的手,而此時的環兒低着頭表情似氣惱似害羞,而他像一隻提線木偶喜怒哀樂任那個人擺佈
“嘶……”子桓倒吸口氣,指尖被月季狠狠刺了下,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由指間蔓延至全身。
甄宓聞聲抓過子桓的手,心疼道:“都流血了,怎會如此的不小心”
子桓無聲的看着眼前的甄宓,這般美麗又貼心的妾氏他還想要什麼?
“二哥真是好福氣,看看嫂嫂多緊張你呀,真是羨煞旁人呀”曹植的突然插嘴,喚回了子桓的心思。
甄宓害羞不語,那嬌媚的樣子恨不得迷倒衆生。曹植望着甄宓的美豔,竟是一臉遮也遮不住的惆悵,那明豔的笑容卻不是給他的,看過凡事種種熟讀歷史經傳,卻從未料想自己也陷入那張網無法掙脫。
“坐在父親旁邊的是不是環夫人呀?”甄宓突然好奇的問,子桓心中一沉,並未迴應。
而此時曹植的原配正妻崔凌雨親切的挽過甄宓的手臂道:“嫂嫂剛進府不久,想來有些人都還不認識不如隨弟妹一起去打個招呼。”
甄宓想着能儘快的融入府裡的生活,於是痛快的答應下來。
兩人邊走邊聊,崔凌雨低聲道:“父親右手邊的是環夫人,她住的地方比較偏僻,父親又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所以她幾乎是不怎麼照面的。”
甄宓意味深長的點點頭,道:“以父親的脾性看來是很喜歡這位環夫人了。”
崔凌雨不贊同道:“不見得!一個男人要是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的話爲何將她擱置一旁,甚至幾月不曾探望。”
“那以弟妹的看法是……”甄宓疑惑的問。
崔凌雨看了附近兩眼,壓低嗓音道:“母憑子貴!”
甄宓明白的點點頭。
崔凌雨繼續道:“說起來她和你家那位到比較熟。”
甄宓一驚,問:“是嗎?我怎麼沒聽子桓談過呢?”
“我也是曾聽曹值偶爾談起過,環夫人剛進府的時候才及笈,應該說他們倆是少年便熟悉”崔凌雨回想道。
“原來如此”甄宓若有所思的回。
這時,甄宓和崔凌雨走至,福了福身子,便坐在卞夫人身旁。
環兒突然想到能擺脫曹操的辦法於是對曹操道:“妾身來了還未賞花呢,只坐在這兒是不是太可惜了!”
曹操知道她的心思故意不放手,此時的崔凌雨附和道:“一個人賞花甚是無趣,不如讓父親陪環庶母一起去且不熱鬧。”
環兒蹙眉,垂下眼睫心裡念着多嘴的崔凌雨。
曹操微笑的點頭,道:“今天就陪夫人賞賞花”言畢便握着環兒的手大步出了涼亭。
曹操攜着她行至蘭花前,環兒深吸了氣,露出甜美的笑顏道:“這麼多種蘭花都叫什名字呀?”
“嗯……啊……這個”這下把曹操問住了。
環兒見曹操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竟然有語塞的時候,不禁莞爾一笑。
曹操拂額笑道:“夫人的一笑令我如沐春風呀!”
環兒嗔怪的瞥他一眼又繼續研究蘭花,曹操看着又惱又羞的環兒實在可愛,趁她不注意頷首在她臉上輕快的啄了一下,環兒捂着臉咬着脣一副被人調戲了還不敢出聲的樣子,逗得曹操開懷大笑。
聽到笑聲,曹植款款走來行了禮,指着對面的蘭花道:“迴環庶母,您看的那形似蝶的名叫蕙蘭。”
“哦……”環兒指着繼續問:“那花朵上都是斑點的呢?”
“那朵名爲寒蘭,還有它附近這幾棵紫紅的,深紫的都是寒蘭的一種”曹植含笑回。
“植兒對花也有研究?”曹操擡手拂過蘭花。
“回父親,孩兒只是在衆多花草中偏愛蘭”曹植面不改色道。
曹操象徵性的眯起那雙細長的眼,道:“說來聽聽。”
曹植沉吟了下,頷首道:“蘭多生於幽崖絕壑,不求聞達,抱芳守節,卻馨香環繞;君子也應當如此,俗話說‘吹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佩’”
聽了曹植的一番言辭,曹操拍了拍曹植的肩,讚道:“我這個兒子的情操即便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都刮目相看呢!”
“父親謙虛了!孩兒不過是窮賣弄而已”曹植小心翼翼的答,盤算着每句話的漏洞。
環兒單純的想曹植懂得還挺多,接着問:“植兒,那蕙蘭旁邊的叫什麼呢?”
曹植瞟了眼此時樂意聽下去的父親,笑着繼續給環夫人解說,環兒想原來府上還是存在沒有被權位和戰爭所侵蝕的人。
而此時站在遠處一直靜靜觀察的曹丕是時機的走來,拱手道:“孩兒給父親,環庶母請安!”
環兒微頓,不加理會兀自與曹植研究蘭花。
“丕兒對蘭花有什麼見解嗎”曹操問。
子桓頷首道:“回父親,弟弟知識淵博,情趣高雅;哪像孩兒一介俗人對花草無感。”
還未等曹操開口,環兒也不看子桓,對着蘭花道:“丕兒是要做大事的人,怎會縱情於這隻會消磨人志的花草之中。”說罷,她誹腹了自己百十來遍。
子桓垂下眼瞼,眉宇間換上了一副特有的謙卑,頷首道:“環庶母擡舉丕兒了,丕兒自知粗人一個,一心只關心戰亂不止百姓疾苦無暇顧忌花草樹木,弟弟生性不喜世俗也算是道不同不相爲謀而已!”
見他乖從婉順的舉止,卻拐彎抹角的言辭,環兒心想他這是在說她們不是一路人。
環兒無言以對,咬着脣繼續看花。這時花芯中爬來一隻螞蟻,她想你也來湊熱鬧,伸手將螞蟻的身子翻過來,那螞蟻掙扎了幾下又轉過來,一時氣憤乾脆把它扔了下去,看它還怎麼反身!
環兒怔住,她這是怎麼了?訝異中,擡眼正與曹操目光相撞,環兒慌忙閃躲。
曹操擡頭看了看天:“時辰不早了,叫他們散了吧”回首,對環兒道:“夫人我們也回去吧。”
環兒低眉,睫毛不安的顫動,她努力告訴自己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他們之間還有衝兒,念此,邁出步子隨着曹操回去。
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子桓側過臉掩飾掉所有遺漏的情緒。
“二哥好像與環庶母之間有點不愉快?”曹植旁敲側擊道。
子桓勾起嘴角回:“四弟自比蘭,蘭多生於斷崖明明不被人注意,自比孤傲不與世流同污,卻不想它芳香異常的原因,隱身至此芳香宜人作爲兄長的我也好生佩服呢!”
“多謝二哥誇獎!”曹植笑着迴應道。
先是娶尚書崔琰的侄女爲妻,籠絡以崔氏一族的朝臣支持,今日忽然做出試探環夫人之舉,揚言以蘭自比,恐是要熬不住了?
念此,子桓手下一用力紫紅色的蘭花折枝而下,落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