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中一位身穿素衣面容清素的女子,她手執着子桓送她的配劍,身形輕盈的旋轉,跳躍,刺出。
不多時,她一個轉身劍已入鞘,擡手擦了擦額間的汗水,一屁股便坐在石凳上,又抿了口放在石桌上的清茶,平時不惹塵埃的眉目,如今是怎麼撫也撫不平的幽怨。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夾帶着些許葉香,她隨着風向望向了藍藍的天空,一片片雲極其鬆散亦如綿絮,一吹既散,裡面白白的太陽探出了臉龐,很小,很圓,很刺眼,她放下茶杯擡手,五指的陰影投在她臉上,忽然握住,太陽還留在原地,一時間感同深受,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挽留,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她與他便是這樣的距離,一在許都,一在鄴城。
“咚……咚……咚”一段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環兒心下一喜,會不會是子桓來鄴城看她了,一剎那間眼中閃過驚喜與期盼。
小翎踏着小碎步前去開門,側頭向環夫人使了個眼色,打趣道:“夫人,肯定是魏王!”
環兒白了她一眼忍不住低頭笑了幾聲,理了理額間凌亂的髮絲。
門吱一聲敞開,小翎臉上的笑容待看清來人時僵在臉上,莫名奇妙的看着從來沒見過的人拿着詔令立於門外。
環兒等了半天看到走進來的不是她日想夜思的臉而是一個陌生人,她下意識的往那人身後望了望卻不見子桓的身影。
“奴才給環夫人請安!”
“請起!不知你是哪位?”環兒疑惑的問。
“奴才李喜是奉當今陛下旨意特來向環夫人宣魏王的密詔,請環夫人接詔!”
奉陛下的旨意宣魏王的密詔,環兒糊塗了,想了想遂屈膝,跪拜。
李喜瞟了眼地上的環夫人,清了清嗓子:“當今漢皇自願禪讓皇位於孤,念其孜然一身,特命環夫人與之結伴同行,三日後啓程不得有誤!”
嗡的一聲,她整個人愣在當場,像是聽到天底下最難以置信的笑話,待她反應過來,問道:“公公在說什麼?”
李喜瞟了眼環夫人,半挑着下巴,陰陽怪氣道:“當今漢皇可是惦記您很久了,環夫人您應該開心纔是呀,還不趕緊接召!”
環兒忍住心痛,嗤笑道:“開心?我應該開心?”
李喜撇了撇嘴,不願再多費口舌,道:“開不開心,您都得接詔!”
“等一下!要我……好好想想。”說罷環兒欲起身,一下子沒站穩腳跟,癱軟在地上,李喜下意識的後撤了幾步。
小翎欲扶起夫人,卻被環兒推開,現在的她腦中急劇混亂,試圖從中瞧出一些蹊蹺證明詔令有假,可假傳詔令是死罪!誰敢?又是爲了什麼?
她無助的對小翎道:“這不是真的!他不會這麼對我的!我要見他,帶我去見他!”
李喜後退幾步與環夫人保持距離,咬咬牙道:“奴才還是勸環夫人死了這條心吧!密召已下,金口玉言,您還不明白嗎?一切都已成定局,夫人就不要再繼續自取其辱了!”
環兒頓住,不哭也不鬧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小翎見此哭道:“夫人不要這個樣子!還是起來吧!”
回過神兒的環兒,拽住小翎道:“你相信嗎?”
小翎只哭不語,環兒失望了,連外人都相信了,難道自己是當局者迷?
此時李喜不耐煩的將詔令硬塞給小翎:“宮中還有事等着奴才去處理,奴才現行告退了!”轉身走出了幾步,又回頭補充道:“奴才差點忘了告訴環夫人,三日齋戒後會舉行宗廟祭祀,所有的皇親貴胄都要趕到許都的明堂處參加典禮,環夫人可不要忘了!”
語罷,便轉身大搖大擺的走出了院外,出了門李喜總算舒了口氣,擦了擦額間的細汗,這是他平生遇到最難辦的差事。
“這可惡的死太監!平時看他們都挺恭恭敬敬的怎麼如今變成這幅嘴臉。”小翎咬牙切齒的謾罵道,手中的密召如燙手的山芋,側頭看向此時傷心欲絕的夫人,心裡難受道:“夫人你放心,小翎有辦法帶你走,遠離曹丕的掌控!”
環兒推開她:“別管我!”
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摸了摸臉上已經幹掉的淚漬,她開始笑,笑的淒涼,笑的慘烈。
昨日還收到了他的來信,信中的愛意絲毫不減,今日突然如此,這樣的善變她要如何負荷。
背棄所有愛了他幾十年,剛要即位便迫不及待的將她送給另一個男人,這幾十年的感情原來在他心裡竟是這麼雲淡風輕。
她笑曹操臨死前對她的勸告,她爲什麼不聽,笑那人的虛情假意,笑自己如今的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她沒有資格說出任何的怨言。
三日後的許都。
一行行祭祀的隊伍向宗廟進發,大漢四百年的基業,如今最後一次祭祀宗廟作爲大漢臣民都要伴駕隨行,此次的祭祀典禮之隆重是絕對的空前,皇帝與魏王的儀仗走在隊伍的中間,帶頭的是專門負責開路的車駕檢校尉,一列列的行人摹肩接踵,一輛輛的玉輦車水馬龍。
隊伍行過了越山,到了祭祀地點明堂。
立在人羣中的環兒遠遠的看着由衆人服侍從玉輦上款款走下來的曹丕,淚不爭氣的自臉頰滑落,她笑了笑擡手抹掉,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爲他流淚,從此二人將行同陌路,可她還是無法相信這麼多年的感情竟是建立在‘利用’二字之上,最後還要將她轉手送人,她該如何接受?
她來到許都後,去找過他都被擋在了宮外,她只是想讓他當面說清楚,可他絕情的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
環兒垂下頭,不去看附近的達官貴人投在她身上異樣的眼光,不去聽那如笀刺般的污言,可是有些東西是她不想聽便聽不到,不想看便看不到的嗎?
現在的她狠不得鑽進一個地洞裡再也不面世,她遠遠的看着那個令她陷入如此困境的男人如今身邊卻美女如雲。
“看見了嗎?那個穿青色禮服的女人就是郭昭,那顏色只能是王后祭祀才能穿的,想來只是聽說她有多受寵,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看來皇后的位置非她莫屬!”
環兒朝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那尖尖的下巴,那上挑的眉眼,那白嫩的腦門,只有那樣高貴中卻不失妖冶氣質的絕色女子才能與他並肩而立,而自己與那女人比起來如同一個跳樑小醜,她不自覺的垂下了頭,不想任何人看到她如此卑微的樣子,特別是此刻如此耀眼的他。
“你看那小模樣妖里妖氣的,男人就愛吃這一套。”
“那可不是,我跟你說。”那人小聲的湊道另一個人耳下低語道:“你看站在你的右後方離咱不遠的那個穿着素衣的女人了吧?”
那人微微側頭瞟了一眼,然後點點頭。
“她就是環夫人!”
那人禁不住笑出聲來,隨後警覺的捂着自己的嘴,輕聲道:“那個就是違背倫常,勾引自己兒子的環夫人?”
另一個人笑着點了點頭:“也不看看自己長成什麼模樣,素面朝天能入得了如此風華絕代的魏王的眼?如此不知廉恥的人竟還有臉出來,我都替她羞恥!”
聽着前面兩個人對她的謾罵,她恨意叢生不禁握緊了拳頭,正在這時站在高臺上的現任皇帝劉協趁曹丕獻酒的空際突然回頭望了望,也不管環夫人看不看的見他只要曹丕看見即可,衝着環夫人曖昧一笑,引得衆人側目。
環兒發覺後微微怔了怔,垂下眼眸宛然一笑與之回禮,或許她應該謝謝曹丕,起碼給了她一個遠離流言扉語的機會。
曹丕望着那兩人默契的迴應,甚至開始懷疑早在他不知道之前那倆人是不是便已經認識,他重重咳嗽了幾聲,不鹹不淡道:“該陛下辭福了!”
曹丕故意避開環兒不敢接受與她的目光,只怕自己有任何的心軟,撐過此時,江山,美人他全部都可得到。
人一輩子就是一場賭博,這次不過又是一場尋常的賭博而已,接過酒杯的手止不住的顫,時間過得越久他心跳的越沉重,簡直快要超出了他的負荷,每一刻從來沒有像這般難熬過。
就在此時,隱秘的山林中一道黑影飛到圍牆的一端。即便戒備如何森嚴,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更何況還是事先有安排,只見那黑衣人找好隱匿的位置,張起弓箭瞄準目標……
與此同時,身後的幾個女人也不知是誰道了一句:“看她一副自持清高的樣子,誰承想骨子裡原是爛到底了!”
環兒再也忍不下,管不了現在在哪裡,從小到大她幾乎沒受過什麼委屈,脾氣要是上來誰也管不住,轉身狠狠抽了那女人一巴掌,那女人捂着自己的臉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正在此時刷的一下,一陣風從環兒耳邊飛過,刺客關鍵的一箭,卻直直的刺向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女人胸口處,環兒看着剛纔還在她眼前耀武揚威的人,轉眼躺在了地上抽動了幾下便不動了。
待有人反應過來大喊:“有刺客!有刺客……護駕!快護駕!”一時尖叫聲四起,像炸了鍋似的,貴人們不顧平日裡雍容華貴的形象四處逃竄。
環兒身在其中無助的看着四周逃竄的人,剛纔那一箭如果不是她轉身,後果可想而知,有人要殺她嗎?
驚慌中,身後忽然響起“環兒!環兒!”
是子桓!她轉身看清是他,心中驀然一喜,像是忘掉了所有,不顧一切的奔向他,她知道子桓還是忘不了她的,她知道他會保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