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臣工們『亂』議紛紛並非因武承嗣所上之本章不詳實,恰恰相反,議的正是這本章未免太詳實了些,從證人證詞到證物無一有缺,幾乎可以說是鐵證如山,難有甚可供挑剔之處,這等造假之功力着實令人歎爲觀止,一衆大臣們既驚且疑之際,也不禁爲可能出場反擊的李顯暗自捏上了把冷汗,毫無疑問,這案要想翻將起來,着實是太過難了些。
翻案?當然不!李顯倘若真想的話,這案子倒也不是翻不過來,只不過這並不符合李顯的戰略意圖,否則的話,當初他便不會不顧高宗的哀怨眼神,毅然決然地放棄了主審之權力,除了『精』力實在有限,難以在賑災的同時去兼顧此案之外,更主要的是李顯目下在朝中的實力不足,尚不到與武后正面決戰的時機,索『性』放手任由武后去瞎折騰,左右犧牲的也不是他李顯的人馬,愛死誰便死誰好了,至於李賢的冤死麼,李顯雖痛惜,卻也不得不狠着心坐看了去,當然了,該爭的時候還是得爭上一下的,不爲別的,總得做給高宗看上一看罷,只是這爭也得看時機,李顯並沒打算開那個頭炮,哪怕已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身後高宗投將過來的熱切眼光,可李顯卻假作沒察覺,老神在在地端坐在錦墩子上。
“武愛卿所奏,朕已盡知,諸臣工對此可有甚要議的麼?”
高宗等了好一陣子,見李顯始終沒有站將出來的意思,心中失落難免,奈何這當口上,他又勢必不能長久保持沉默,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將問題推給了兀自『亂』議不休的羣臣們,卻不料他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亂』議之聲立馬便嘎然而止了,所有人等盡皆成了木雕泥塑狀,顯然沒誰願意在此事上胡『亂』表態的。
“怎麼?都啞巴了?嗯,不是都『挺』能說的麼,怎地都不說了?”
高宗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有人肯出頭爲李賢辯解一二的,心中怒氣登時便狂涌了上來,臉『色』難看至極地一拍龍案,氣咻咻地呵斥了一句道。
說?這當口上誰敢『亂』說來着,說李賢該殺,那不是要觸了高宗的眉頭麼?至於說李賢不該殺麼,卻又得被武后記恨,左右說啥都不成,諸般朝臣們都不是傻子,自是緘默爲上,任憑高宗呵斥得有多狠戾,大傢伙盡皆充耳不聞,全都不言不動地裝起了木頭人來。
“顯兒,你來說,此案朕該當如何處置?”
高宗左等右等也沒見有人肯出頭,氣急之下,不管不顧地便點了李顯的名。
呵,老爺子這可是病急『亂』投醫了!一聽高宗點了自己的名,李顯心中難免有些犯叨咕,只因此時出頭對李顯來說,實在不是甚好事兒,等若將主動權平白『交』到了武后的手中,問題是老爺子名都已點了,李顯顯然不可能再保持沉默,再怎麼着,也得站將出來喲呵上一番了的。
“啓稟父皇,兒臣以爲武尚書此案審得分明,量刑也算合理,於此案本身,兒臣並無太多異議。”
李顯本就沒打算翻案,自是不會輕易去否定武承嗣辦案的“功勞”,這便一臉誠懇狀地回了一句道。
“嗡……”
李顯話音一落,木立着的羣臣們再次哄『亂』了起來,很顯然,李顯這個答案有些子出乎羣臣們的意料之外——在羣臣們看來,高宗此時叫李顯出頭,爲的便是要李顯出面與武承嗣打打擂臺,也好爲高宗後頭的決斷留下些伏筆,可卻都沒想到李顯居然完全肯定了武承嗣的審案結果,如此一來,高宗的努力怕是得要落到空處了的。
“啊,嗯?”
別說羣臣們意外無比,便是高宗也有些子傻了眼,木訥訥地望着李顯,一時間都不知該說啥纔是了。
“然,兒臣卻有一疑『惑』不得解,想請武尚書指教一二,還望父皇恩准。”
李顯頓了頓,任由羣臣們『亂』議了一陣子之後,這纔不緊不慢地接着稟報道。
“準了,顯兒有甚問題只管問了不妨。”
這一聽李顯話鋒陡轉,高宗心情立馬便是多雲轉晴,『精』神猛地一振,毫不遲疑地便準了李顯之所請。
“謝父皇!”李顯恭敬地謝了恩之後,身形一轉,目視着站在斜下方的武承嗣,不苟言笑地問道:“武尚書請了,本宮想問的便是江陵郡王遠在江陵,又如何能在一日之內主使羣賊襲擊糧倉的,這信息『交』互是用何種方式?莫非是心靈感應麼?請指教!”
“殿下誤會了,微臣只言江陵郡王乃是幕後黑手,但並不曾說其是主事之人,實際上,據微臣審明,江陵郡王離東都之際,曾有密令於案犯前兵部員外郎陸前,令其尋機發難,『亂』我朝綱,以泄其被廢黜之怨恨,此番糧倉被襲一事便是由陸前策劃組織所致,然,究本溯源,根子卻在廢太子李賢身上,定其主謀之罪,並無差錯,還請太子殿下明鑑。”
武承嗣敢出面打御前官司,自然是早已做足了準備,儘管李顯這個問題刁鑽無比,可其卻是答得滴水不漏,於道理上似無可挑剔處。
“按武尚書所言,江陵郡王對糧倉被襲一事其實並無所知,本宮沒理解錯罷?”
李顯本身就是斷案之高手,自不會被武承嗣這看似合理實則壓根兒經不起推敲的道理所『迷』『惑』,不急不躁地往下追問道。
“這個……,應該如是,然,微臣解釋過了,那陸前所爲之事乃是受了江陵郡王的密令所致,按刑律而論,江陵郡王斷難逃過主謀之認定,此乃不爭之事實,非是微臣逾法『亂』定也!”
一聽李顯如此問法,武承嗣心中登時便涌起了一陣的不安,然則口頭上卻是不肯服軟,一口咬死李賢便是幕後之黑手。
“有勞武尚書了。”李顯沒再往下追問,而是淡淡地謝了一聲,旋即便再次轉身,面朝着高宗夫『婦』,躬身行了個禮道:“啓稟父皇、母后,兒臣以爲此案六哥雖是有牽連,卻實非主謀者,當初六哥黯然離朝之際,或許是有些怨言,但絕無『亂』朝綱之心,正所謂說者無意,聽着有心,那陸前等人往昔皆蟻附六哥,希圖從龍之功,硬將一時氣話當密令,方有此大逆不道之夜襲,其罪自是當誅,兒臣對此別無異議,唯六哥卻是被小人牽連所致,雖有過,卻罪不至死,兒臣肯請父皇、母后明察!”
“荒謬,按爾如此說法,但凡主子犯了案,只管往奴才身上推了去,便可平安無事了麼,嗯?”
李顯所言自是不無道理,高宗聞之,登時便是一陣大喜,嘴一張,便打算順着李顯的話頭髮揮上一番,然則不等其開口,身旁的武后已是搶先發了話,毫不客氣地呵斥了李顯一番,竟是半點臉面都不給李顯留下。
“母后明鑑,兒臣並非爲六哥脫罪,只言事實耳,實情便是六哥對糧倉被襲一事並無所知,下頭人等胡作非爲,六哥實有不慎言之過,亦有御下不嚴之責,然,主謀一說,兒臣以爲着實不妥,當以牽連之過論處,此兒臣之淺見耳,還請父皇、母后明察。”
武后這等怒氣勃發之下,氣場自是極大,羣臣們都不免爲之一驚,可李顯卻並無甚特別的反應,只是恭謙地躬了下身子,心平氣和地解釋了一番。
“嗯,朕亦是這般看法,顯兒斯言甚合朕意!”
高宗剛纔落後了半步,被武后搶了先,這一回可是憋足了勁的,李顯話音未落,他便已是一擊掌,很是興奮地下了定論。
“父皇聖明!”
該說的李顯都已是說過了,剩下的事兒李顯可就不想再多理會了,這便緊趕着稱了聲頌,退到了錦墩子處,一撩朝服的下襬,端坐了下來,竟是不打算再多言了的。
“陛下聖明,妾身以爲便就此罪斷了去也好,承嗣,爾身爲主審,當依律斷罪,如今江陵郡王諸罪已定,那爾便給出個判決來罷。”
武后殺李賢之心甚堅,不單是因着一向討厭李賢的緣故,還有着爲將來奪權掃清障礙的考慮,自是不會就此作罷,這便順着高宗的話頭,也稱頌了一聲,旋即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將判罪的權力『交』到了武承嗣的手中。
“諾,微臣遵旨!”武后既已放了話,武承嗣自不敢怠慢了去,會意地謝了一聲,而後假作沉『吟』狀地略一思索,緊接着,眉頭一揚,高聲稟報道:“啓稟天皇陛下,天后娘娘,依我大唐律制,江陵郡王兩罪並罰,該處流三千里之罰,然,其本有謀逆之前科,今又犯案,數罪當並罰,累加之下,當賜三寶,以明正典,懇請陛下、娘娘聖裁!”
“嗡……”
武承嗣此言一出,朝臣們忍不住再次哄『亂』了起來,顯然對此判罰頗多爭議,只是衆人議歸議,卻都是『私』議,並無一人敢站出來表明態度,便是李顯此番也穩坐着不動了,至於高宗的臉『色』麼,卻是瞬間便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