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里無雲的藍天中，兩個面容一模一樣的人正面對面的高速交流，沒有經過商議的通訊協議不出意料的完美契合。
在世界線重疊的角鬥場之後，程斌這個個體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在差異的時空中度過了極其漫長的時光，但整體經歷的描述加起來也不過就幾十萬字而已，用電磁波語言交流敘述的話還是挺快的。
反正，靈魂降格下來的程斌也沒有能力去復原更詳細的那些記憶了。
大略聽完未來自己經歷的描述，黑衣青年沉默了一陣，隨後嘆息道：“原來這裡不是真實的世界嗎？既然你是回內域附近來進行升維的...那我爸媽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這種說法有點不準確，畢竟在高維視野裡，我們父母的靈魂是呈現線狀的，長一點短一點其實沒多大區別，不過我們過去想要實現奇蹟，去挽回那場悲劇的願望總歸算是達成了，雖然只挽回那個的話僅僅是讓父母在時間軸上長了幾十年...”
面對神色複雜的黑衣青年，程斌聳了聳肩後繼續說道：
“就我所知的最新信息來看，真實的內域零號世界裡，因爲我之前干涉世界線刻意推動，他們的存在一直跟隨着文明科技的進步向着時間軸下游延伸，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總體來說因爲固化的幸運值不低，過的算是充實而愉快吧。”
黑衣青年點了點頭，對於未來自己的選擇他沒有什麼意外，因爲他們家人過去一直就很喜歡這種平淡的幸福生活，畢竟人所在層次越高需要接觸與煩惱的東西就會越多。
不過，自己在未來的三觀變化，實在令黑衣青年感到有些詫異。
曾經令自己感到沉重悲憤的車禍在對方眼裡只是可有可無的任務，甚至於扭曲世界線、製造時間震盪，這種波及無數生命，徹底改變他們人生軌跡的行爲，在未來的自己口中簡直是輕描淡寫不值一提。
雖然就詳細經歷而言，這種變化似乎完全在情理之中，畢竟小兵和將軍對於勝敗、傷亡的認知與考量，肯定是處於完全不同的層面上。
理性上來說黑衣青年能夠理解未來自己的一切選擇，但是就情感上而言，黑衣青年無法在自己心底不產生任何情緒的情況下去認同這一切。
——數據化靈魂與情感，甚至數據化人格的心計劃，無論是自我認知自我控制的效果，還是對未來抉擇產生的影響，真的比自己過去最誇張的預想還要可怕啊...
從黑衣青年那得知他感想的程斌沉默了一下，隨後嘆道：“這就是我進來看看你的原因之一，看來心計劃完成前後的我們在各個方面的差異還是很明顯的。”
“這種事情是無可避免的，哪怕你現在的思維載體和我差不多，思考方式的差別就已經很大了，更別提載體變成四維戰體甚至於量子化身了...”
黑衣青年微微搖頭拋掉心底無用的感慨，向未來的自己疑惑的問道：“不過你之前差點殺死我，到底是爲了什麼？我能感覺到你當時真的是以殺死我爲目的在全力戰鬥。”
“在你面前，我可沒有多少放水的空間，雖然我經驗眼界更高，但畢竟能力強度和深度上是不如你的，被你抓到我和祝融共工嵌合的空隙的話我也會很頭疼啊。”
程斌聳了聳肩，隨後說出了自己進角鬥場的另一個目的：“我想試試程隊的實力能發揮到什麼地步，而且，當初他在這裡輕易放棄自己生命成全我的事情讓我有點在意，雖然這裡面肯定有系統的影響，但是...
“我還是想在這裡試一試，在體驗過真實不虛的死亡壓力後，單純靠信息情報，能不能說服過去的我自己像程隊一樣自我犧牲。”
黑衣青年一臉黑線的道：“說到底還是想讓我死啊？”
“不不不，這就是我們生死觀念層面的戰爭了，”程斌搖着手指道，“我必須想辦法在不干涉你記憶思維的情況下說服你，讓你接受我的生死觀念，在這個基礎上讓我們達成一致，然後再送你去死。”
“你他麼在逗我啊？這有區別嗎？”黑衣青年臉色更加微妙了。
程斌的臉色嚴肅了起來：“沒有區別，但想要保持着完整的意識升維，我就必須做到這一點——我不過就是一個量子化身的靈魂降格結果罷了，每個量子化身都像我這樣具備完整的意識核心...
“只有像我這樣的每一個量子化身都自願依照協議統合意志，把自我犧牲當做吃飯喝水、作爲隨時可以替換的零件嵌入集羣運作，量子化身集羣才能擁有堪比高維生命的力量啊...
“程斌，捫心自問，現在的你能做到這一點嗎？願意犧牲生命乃至於自我，去成就一個更加強大的‘我’嗎？”
黑衣青年啞口無言。
就算經歷了內域六號世界的無節操克隆人國度洗禮，黑衣青年受到觸動的三觀依舊沒有產生根本性的變化，未來的自己這種毫無猶疑、斬釘截鐵的意志，他除非是完成了心計劃，掌控了自己每一個念頭誕生的過程，否則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就算是完成了心計劃，自己也不可能毫無心理障礙的做到這一點吧，創造更多更強的自己並移交主動權什麼的...忽然有點好奇未來自己的詳細經歷與體驗了啊，光靠乾巴巴的描述一點都沒有實感...
目光閃動的黑衣青年在漫長的沉默後忽然開口道：“你現在，其實也和我差不多，並不具備心計劃完成後的那種強大自我控制能力吧？爲什麼對於這種事情你能不帶任何情緒雜念的去做呢？”
“誰說我沒有情緒雜念了？”程斌反問道，隨後他又笑了笑，“只不過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無法影響我做出決定罷了，說到底，連普通人都可以爲了種種大義與理想獻出熱血，我爲什麼非要用心計劃理性控制自我後才能去做？”
“這倒也是...”黑衣青年點了點頭，隨後感慨道，“理想，應該就是量子化身集羣之所以能統御合一的根源了...
“...我還記得當初自己第一次用念氣飛上夜空、目睹繁星時的那種莫名的感動，確實，如果我完成了當初挽回悲劇的願望，應該就會向着這個追逐未知的理想道路前進吧...”
沉吟了一會兒後，黑衣青年輕聲道：“仔細想想的話，我這樣的怪人會爲了這個理想做到你說的那種地步嗎？應該是會的吧...”
頓了頓後，黑衣青年擡頭看了看無邊無際的天空，心底緩緩嘆息了一聲。
“有系統參合監管，那這一切都是真實不虛的吧...”從天空收回視線深深的看了一眼未來的自己後，黑衣青年低聲喃喃道，“我算是明白爲什麼你口中的程隊和文雯會選擇死的乾淨利落了，這種事情，不真正去做的話，是不可能知道自己能否做到的，表決心再多都沒有意義啊...”
在程斌一愣之間，黑衣青年的身影就在細緻入微的電磁變動中離解成了散碎的高能原子，電磁戰體蘊含的所有能量伴隨着電子能級的跌落釋放了出來，毀滅一切的光華刺破大氣延伸向了星空，隨後突兀的消失在地月系邊緣的世界重疊幻影中。
他死了。
程斌怔了一會兒，隨後望着天空緩緩嘆了口氣：“我真是死的乾淨利落啊...”
“不過，能這樣單純靠言語說服的，估計就只有經歷過了內域六號世界克隆人國度無節操洗禮的過往自我了吧？”
程斌回顧了一下在信息虛界內的漫長輪迴經歷，回憶那些平行個體各種各樣的想法與行爲，以及最後自己完成靈魂融合同步的方法，不由得搖頭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君子畢竟太少了...
“比起虛無縹緲的理想，果然還是實際的利益更重要吧，只不過對於過往的我來說踐行理想本身就是利益所在，對於其他平行個體來說，對他們當前生活有實際幫助的事情纔有去做的價值...”
——渴望正義的個體將獲得力量與方向，渴望永生與權力的個體將獲得進步的階梯，渴望意識統一的文明則遇到了蟲羣之心...
在逐漸模糊的世界中，沉思的程斌終於想通了一個關鍵點。
“這樣的話，升維之後高維靈魂的具體內容就必須進行鍼對性的調整了，比起足夠強大，一個可以自我認知自我調整的高維平臺更加有利嗎？這些信息虛界倒是不錯的教材啊...系統，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東西嗎——
“比起思維算法的同化，同一大方向下對利益共同點的追尋效果更好、受衆更廣泛...
“因爲，想要實現抵達宇宙根源、掌控一切變量的目標，就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同道者，未來有可能站在高維程斌這邊的存在，可就不僅僅是‘程斌’而已了...”
在感慨中，程斌的身影連同世界一同化作虛無，利用宇宙根源記錄建立起來的虛幻世界線迴歸了它的母體。
......
曾經從內域偏移出來的外域二號世界線，某個時間點上地球華國的一家咖啡廳內。
在溫暖咖啡廳角落的一個半隔離小間中，一個衣着單薄的青年和一個穿着白色圓領毛衣、扎着長馬尾的女性相對而坐。
彷彿情侶約會般的雙方，卻正在談論着會令普通人目瞪口呆的東西——
女青年精緻的五官上滿是複雜的神色，她單手託着下巴，另一隻手輕輕用勺子撥弄着咖啡上的奶油，用有些恍惚的語調輕聲道：“...既然如此，佔據了這些世界線的你完全可以收束取代我的存在，你又爲什麼要刻意保留我的獨立性與記憶呢？程斌？”
在一陣沉默後，女青年奇怪的擡起視線看向桌子對面的男性，卻見到他從發呆中回過神來道：“抱歉，文雯，我剛剛接收到了很多有趣的信息，嗯，和我們之前談論的角鬥場有關的信息。”
作爲程斌在外域二號世界裡的平行個體，文雯用勺子輕輕敲了敲桌面上自己的杯子，注視着裡面的冰沙與奶油在自己那支配矢量的速掠異能下變幻着各種造型，隨口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
“這個麼，一方面是爲了實現當初在角鬥場裡捱了你一發光速飛刀後心底的承諾，凡是被我觸及到的那些世界線，我都有按照過去的願望將之恢復正常。”
程斌回味了一下從量子化身集羣中反饋到自己這普通人腦子裡的信息，隨後微笑道：“另一方面，則是我認爲幹掉一切意識不同的平行自我並非是正確的做法，這和那些不斷收束重疊世界線保持唯一性的僞高維生命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因爲瀕臨升維，程斌對於權柄與信息共鳴層面的宇宙維度有所認知，也能夠在這些地方施加一定的影響，所以他不需要擔心很多信息被自己平行個體知曉後產生的負面效應，不用顧忌禁止事項的他和平行個體之間倒是可以開誠佈公的談論很多問題。
“但是，你升維以後，不是會間接影響到所有與你關聯的存在嗎？”文雯放下勺子嘆了口氣道，“那樣的話，現在這種做法又有什麼意義？而且...”
文雯想了想後，忽然笑着說道：“你就不怕我知道這些事情後，也同樣不斷前行攀登，嘗試升維來取代你嗎？”
程斌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道：“你還記得之前我提到的那個元氣世界嗎？”
文雯回憶了一下後點頭道：“啊，那個修行求真的世界？說實話我過去覺醒能力前，倒是挺嚮往那種世界的。”
“那個世界裡，每一條元氣之道都可以升維，但升維後形成的高維基因並不完整，”程斌摩挲着自己面前的杯子，緩緩說道，“只有所有元氣之道都有人升維之後，所有的高維基因纔會通過預設的接口交換信息，拼裝成一個完整的高維靈魂...
“這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高維權柄，不過因爲是取巧的緣故，這種意識浮於表面，這讓白當初篡奪權位異常順利，她在成爲鴻鈞之後，沒辦法通過信息共鳴侵蝕所有低維自我，也同樣是因爲這個原因。”
文雯聽到這裡，忽然不着邊際的捧腹悶笑道：“白是個小女孩吧？你遇到過那麼多人，結果就她最先抓到機會升維，你這個蘿莉控！”
笑完後文雯做作的對程斌拋了個媚眼，細聲細氣的說道：“程斌大人，下次有這種好事能不能給我留着啊？你看我美嗎？”
程斌不由得擡手抹了把臉，沒好氣的道：“你這惡趣味倒是一直都沒變啊...”
頓了頓後，程斌轉回話題：“關於你之前提到的問題，元氣世界的鴻鈞成型過程，以及薩麥爾與上帝那種奇特的天堂地獄體系給了我一些啓發，從對它們的剖析研究中，我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停聲思索了一會兒後，程斌神神秘秘的說道：“用好理解的方式比喻一下的話——你知道西幻小說裡的‘神系’嗎？”
啊啊啊，終於寫完了，快沒時間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