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蓉自生下來便是個病怏怏的身子,夏天曬不得烈日,冬天吹不得冷風,春秋兩季,又怕蚊蟲叮咬,因此,她住的這間屋子無論窗戶還是門口,一年四季都掛着竹簾
。
如今雖已是八月末,秋老虎卻尚有些餘威,臨近午時,陽光猛得很,門窗上的簾子都放了下來,使屋內的光線有些發暗。關蓉她娘低頭朝關蓉望過去,見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從簾子縫隙透進來的光在她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瞧上去竟添了兩分陰狠之意,不由得心下一陣膽寒。
“你還想幹什麼呀……”關蓉她娘把手裡的藥膏盒子擱在桌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將近一年,你在那小麥丫頭身上吃的虧還不夠多?就是因爲她,村裡人對你百般議論,都將你當個笑話似的,這一向纔剛剛消停些,何苦又去與她攪纏個沒完?如今她那飯館兒裡,還有春喜臘梅兩個不省事兒的,日日與她呆在一處,你哪裡能討到什麼好?”
這話說得可太不講理。明明每次都是關蓉主動跳出來尋釁滋事,怎麼卻反而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敢情兒在他們家,沒佔着便宜就算吃虧?
關蓉冷笑一聲:“我與她的事,往後慢慢再算不遲,現下我卻沒工夫同她鬧。我這些年滿心只撲在一人身上,即便要嫁,也斷斷輪不到她!”說罷,便招呼她娘附耳過去,將聲音壓得極低,咭咭噥噥了一陣。
她娘越聽心中越怕,到得後來,肩膀和後背都瑟瑟抖了起來,半句囫圇話也說不出,睜大了眼睛死死瞪着她。許久方纔哆嗦着道:“你失心瘋了,真是昏了頭了,這事是兜不住的。一旦被村裡人知曉,你的名節還要不要?”
“我要來何用?”關蓉平靜得好似在說別人家的事。“翻過年我就十九了,病病歪歪,橫豎都是嫁不出去的,倒不如拼上一把。我從前不敢肖想,今時今日方纔琢磨得透徹,只要豁得出去,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
“你……你怎麼嫁不出去?”她娘困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這二年咱家也不是沒有來求親的人……”
“是啊,有倒的確是有的。”關蓉慘然一笑,“娘你指的,是鄰村姓蔣那戶人家的小兒子吧?哼。一年裡倒有七八個月是躺在牀上的,我嫁了去,他是個病鬼,我也是個病鬼,保不齊死在同一天。到真應了那句‘生不能同巢,死能同穴’了!”
“呸,你胡說些甚麼!”她娘趕忙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摟住她肩膀,帶着哭腔勸道。“閨女啊,你再好好想想,這事兒娘真不能幫你呀
!要是被你爹知道了……”
關蓉擡頭看她一眼:“不讓爹知道,不就行了?娘你瞧着吧,爲了那樁親事,鬱槐哥十有八九還要被他娘纏上些時日,暫且回不了縣裡,趁着這幾天,咱就把這事辦了,也算了一樁大事。”
關蓉她娘因這閨女自小病弱,便格外由着她,此刻有些撐不住,心中活絡了兩分,遲疑道:“你就沒想過,就算這事真被你做成,但鬱槐卻壓根兒不吃那一套,你又該如何是好?”
“咱們做了這麼多年鄰居,鬱槐哥是何等樣人,娘還不清楚?他那人雖平日少言寡語,卻最是重情義,又肯擔責任,決計不會放任不理。”關蓉垂首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到了那地步仍不肯應下,我也認了。”
說罷便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扯着她孃的褲腳抽噎道:“娘,我就這一個念想,你就應承了吧,要不然往後我真活不下去了!”嗚嗚咽咽哭將起來。
關蓉她娘被她哭得心中一陣酸,忙一把將她自地上扯起來,兩母女摟抱着悽悽慘慘,兩母女摟抱着哭成一團。
且不論關蓉究竟琢磨的是何計策,卻說村東飯館兒那一頭,現下卻也並不安寧。
孟老孃和關蓉兩個前腳一走,後腳花小麥就被春喜臘梅摁在了櫃檯上,卯足了勁兒地百般逼問。
她二人嘴皮子利落得很,輪番上陣,不問出個子醜寅卯來誓不罷休,花小麥吃不過這等陣仗,又和她們朝夕相處,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朝,只得零零星星漏了點口風,末了正色道:“兩位嫂子,你們向來知輕重,不需我細說也該清楚,這事現下暫且還未定,決計不能咋咋呼呼地傳出去。還有,今天孟大娘跑來的事,也不要告訴我二姐。”
春喜雖然愛傳播探聽閒話,卻也不是那起不曉事的,撇撇嘴揮手道:“你把我倆看成什麼人了?我們縱是嘴敞些,也不至於什麼話都往外噴,這點道理還是曉得的。只不過,那孟大娘今日來了這一遭,只怕不消我們費事,她自己就會將事情唱得滿村皆知——咱先說好了,到時候,你可不要賴在我們頭上纔是。”
臘梅跟着點點頭:“小麥妹子你放心就是,我們一個字也不會透露出去。只是你當真不打算讓你二姐知道今日之事?那孟大娘就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真要論起來,整個火刀村中,也只有你二姐能勉強與她過個兩招,她來了第一次,就會來第二次,你不早點讓二蕎知曉,往後有你煩的
!”
“煩也沒辦法呀!”花小麥就嘆了口氣,“我二姐現在是什麼情形,莫非還要我細說?她和我姐夫想了那麼久,才終於懷上小娃娃,眼下尚未足三月……縣城裡的那位老神仙大夫說,這時候還不穩當哩!她那性子,一與人吵架幹仗,就必然要手腳並用,恨不得一蹦三丈高,我把這事告訴了她,萬一她氣不過跑去找孟大娘說理,再出個什麼閃失,可真是哭都來不及!”
“也是……”春喜聞言,也跟着長嘆一聲,又朝花小麥臉上飛快地瞟了一眼,試探着道,“要我說啊。孟大娘那人雖討嫌,在村裡人人見了她都要躲,卻偏生拿那鬱槐兄弟一點辦法沒有。你們兩個那回事,壓根兒不用你操一點心。指定是要成的。倒是那關家姑娘……”
她話說到這裡便停了口,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彷彿真個有些憂愁似的。
旁邊的臘梅也不出聲了,將擱在櫃檯上的帕子拿起來,無意識地左擦擦右蹭蹭。
花小麥今日並不曾將太多注意力放在關蓉身上,見她們這等情形,就有些莫名其妙。朝她兩人的臉上各掃了一眼,挑眉道:“怎麼了?她今日算是一點便宜都沒撈着吧?還被那滾水燙了一回,我幾次都差點笑出聲來,你們怎地反倒如此憂心忡忡?”
“你沒瞧見……”臘梅抿了一下脣角。“方纔你和那孟老孃在說話,關蓉不是站在桌子旁邊嗎?我和春喜從廚房望過去,正巧能將她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那模樣,實在是……額頭上青筋都爆了出來。就跟要吃人一樣……”
“要吃人?就像我二姐平日裡那樣?”花小麥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頭卻見春喜和臘梅兩個皆神色肅穆,忙吐了吐舌頭,“你們接着說。接着說。”
“你二姐那要吃人的神情我也見過,如果說她那模樣是恨不能將人一口生吞的話,那關家姑娘當時的表情,就生像是要將你的肉一點點嚼來吃了。平常瞧着那樣文文秀秀的一個姑娘,露出那等神色,還真是讓人心中冒涼氣!”春喜便接口道,“她對鬱槐兄弟那點心思,咱村裡人哪個不曉得?我看她這回是把你恨得兇了,你仔細些纔好。”
那關蓉也不是頭一回暗地裡搞小動作,一次兩次的,或許還會讓人心裡犯嘀咕,日子一長,除了厭煩之外,便再沒有其他的感覺
。
花小麥低頭思忖半晌,轉而對她二人笑着道:“兩位嫂子,你們也不必太過憂心,橫豎我現下整日都跟你們呆在一塊兒,有你們在,她縱是想使壞,恐怕輕易也覓不到機會。與她那些個糟心事相比,我倒更擔心這鋪子裡的生意……”
她說着便用下巴向空空蕩蕩的大堂內點了點:“你們瞧瞧,馬上就中午了,我這地方卻連一個上門來吃飯的人都沒有。雖說只不過是開張第二天,不該如此着急,但……我實是心中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
這開飯館兒,和擺攤還真是不一樣。從前在河邊上賣面,莫說她還從未遇到過無人光顧的情況,即便是真沒人吃,大不了將傢什都原樣推回景家小院就是,不值得甚麼。然這飯館兒畢竟佔着這麼大的店面,一年的租錢都已付了出去,簡直由不得她不憂心!
見她如此,春喜便在她肩頭拍了拍,少不得又多勸了她兩句,翻來覆去,不過是讓她不要想得太多,三言兩句,也便將這事混了過去。
……
接下來兩三天,花小麥這邊始終風平浪靜。關蓉自那日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就像是一顆石子丟進了河塘裡,稍微搖晃了兩下,便再沒半點漣漪。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村子南邊,卻完全是另一番情形。
這日上午,孟老孃吃了飯便出得門去,說是傍晚方歸。孟鬱槐獨自一人在家,懶得應酬上門的鄰居,就將院門掩了,自在於房中歇息。
午後不久,村裡的農人們都陸陸續續下地幹活兒了,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孟鬱槐三兩步自屋中走出來,打開門,就見關蓉她娘慌慌張張,撲上來就扯他的袖子。
“鬱槐,你在家可太好了,快去幫我瞧瞧,我家蓉丫頭,怎麼也喊不應哪!”
ps:
艾瑪,大家都在罵小白花,我節操掉得好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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