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龍皺着眉,嘴脣已經被自己深深咬破了。他到底還是說了,還是背叛了檮杌!就算檮杌犧牲自己,他也不能說啊!他媽的自己就是個混蛋!
“到底爲了什麼?”顓頊吼着。
“爲了我……”一個輕柔、清新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
顓頊等人紛紛看向殿外。
只見一個身着一襲藍衣的姑娘,踏着流光溢彩,款款而來……
衆人無不爲之驚訝!
弱柳扶風的婭桑扶着大殿的門柱,以皓雪爲襯托。銅色的鐲子伴着鈴鐺聲滑到了小手臂。空洞的雙眸渙散中卻有一絲迫切的希望。雪白如瑩的肌膚滲着幾顆豆般大小的汗珠,天藍色的外衫不合季節的輕薄。漆黑的髮髻籠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晶雪。大有瑤池仙境之風,超凡脫俗似誤落人間的雪花精靈。
“姑娘……這裡……”一個丫鬟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僵局。
丫鬟一看婭桑已經闖入了顓頊的宴會,唬得是跪趴在地,手中的藏藍色斗篷厚重得甩在了一旁,她雙肩劇烈顫抖着,“陛、陛下……奴婢只是回屋爲姑娘拿衣袍……一不留神……姑娘就……”
“爲了我!他這樣做只是爲了我!”婭桑擲地有聲地說道。她急不可耐地邁開了步子,居然僅憑着聲音就繞開了跪在前面的丫鬟,徐徐走到了大殿中央。
自婭桑的聲音飄進來的那一刻起,檮杌就難以置信地望着她。根本不相信婭桑會闖進來說這樣一番話。直到此刻真真切切地看見,他才一發不可收拾地深陷進了她的明眸皓目裡。
釉湮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來,即便是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也能透過她妖媚狡黠的雙眼看穿她奸計得逞的快感。
句龍回過神來,大步流星地就要衝到婭桑面前,想要阻止她。步子剛邁出幾步,就被釉湮鉗制住了。句龍用力地甩開了她,卻又被黃帝呵斥住:“這是顓頊的壽宴,豈容你個平民在這裡撒野!”
這還是宴會開始,黃帝的第一次發怒。
他並肩站在顓頊身旁,氣勢逼人。顓頊用餘光掃視着黃帝,心裡喃喃自語着:“想要和我開戰了?”顓頊扭過頭去,怒火中燒地直視着婭桑。並未移動一步爲黃帝讓出主位。還是依舊肩並着肩,暗中較量着誰能撐到最後!
“你是誰?”顓頊問道。
婭桑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巫族婭桑。”
“巫族的。居然是巫族的……”
“難怪檮杌會變得殺人不眨眼,原來是和巫族糾結在了一塊!”
“毀了毀了!好好的人就這樣被……哎!”
席間衆人紛紛小聲嘀咕開來。就像是一鍋沸騰的開水,在咕咕作響。
“你和檮杌是何關係?”顓頊強行壓住衆人的議論聲。
“我不認識他。”婭桑輕描淡寫地說着。
“不認識?怎麼會不認識?肯定是騙人的!”
“就是!不認識,就會爲了她去殺人?誰信啊?”
嘰嘰喳喳的聲音,都是對婭桑的質疑,對巫族的敵意。
“我只認識傲狠。”婭桑忽然明媚地笑了起來,“我只認識傲狠。他是我的愛人。是一個家裡面充滿了敵對、冷漠與猜忌的無奈之人。他的開朗,他的和善,甚至是他的幽默,都被深深地埋藏了起來。他失去了母親,我給他女人溫柔的呵護;他失去了家族人對他的信任,我就給他自信和陽光。
“自我幼時起,父親在家裡面練習巫術,不慎令我雙目失明。所以我是個盲女,我看不見任何人,看不見他。但是,我從來不怨天尤人!因爲我相信命運是不會如此冷血地剝奪掉我生命中的色彩。所以,上天奪去了我的雙眼,卻送來了傲狠。傲狠來了!他就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畫筆,他點綴了我的生活,讓我即便看不見大自然的顏色,也能依舊活得五彩繽紛,多姿多彩……
“這就是傲狠。也是我和傲狠的關係。”
剛剛還一片譁然的大殿,瞬間就冷了下來。殿外不知何時飄下的鵝毛大雪,已堆有一尺之厚。呼呼的大風,讓殿內的燈火更加迷離撲朔。映照在婭桑和檮杌之間,一切都成爲了多餘。
“你講的這些,和我們此時此刻討論的事情,又有何關?”顓頊不解地問着。
“傲狠爲了讓我能看見他,嘗試了不少方法。”婭桑自顧自地說着,“可惜都無疾而終。後來,他找到了我們的一個巫師。得知有方法可能醫治好我的雙眼。即便這個方法在我看來是血腥的,是殘忍的。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說服他放棄!因爲,在我心中,我還是有那麼多的期盼!我期盼能親眼見到他!我期盼每天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睡覺前閉上眼前看見的最後一個人,都是他!
“於是,自私的我,根本就沒有用盡全力來阻止他。反而接受他的‘幫助’。所以我和這起事件,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若說傲狠是兇手,那我則是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
“不!”檮杌突然大叫了起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根本不知道你所說的這些事情!我只是看那些人不順眼,他們平時在大荒也是無惡不作,我只是替天行道!”
“你當然不認識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婭桑歪着腦袋,衝着檮杌的方向說道,“因爲傲狠認識我,傲狠知道這些。可惜的是,他死了。在家族鬥爭中死了……”
一陣風穿堂而來。掃了殿口一地的雪花。
嘖嘖聲漸起。他們都被婭桑的話搞糊塗了。這究竟是檮杌殿下所爲,還是她口中的傲狠所爲?怎麼傲狠就死了呢?
黃帝打趣地望着顓頊,“有趣有趣。”
顓頊嚴肅冷峻的視線在檮杌和婭桑之間遊走着。他知道其他人未必能懂婭桑這番話的意思,但是他已經明白了婭桑的傲狠就是自己的大兒子檮杌。而這個女人,即便知道了檮杌用假名字騙她,她還要將計就計地幫他脫險。
她不認識檮杌,只認識傲狠,或許更有證據證明一切都是傲狠所爲。傲狠出於愛所爲。而且也死無對證了!只要檮杌此時承認自己不是傲狠,也根本不認識傲狠,這場鬧劇的走向說不定就會有一個新的轉折點。顓頊頗有城府的思索着。
釉湮又怎能不知?她聽完婭桑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之後,臉色瞬間就鐵青下來。原本的如意算盤或許就會因爲這個女人的這番話而徹底失敗!最開始看見婭桑的興奮與激動,統統都化爲烏有。此時,她絞盡腦汁地想着另外出路,可否再將火星點在檮杌的身上!
句龍似乎鬆了一口氣,至少因爲自己的懦弱無能而造成的慘劇,眼下有了改寫結局的可能。他回眸看向皺着雙眉的釉湮,不禁譏諷起來:“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後!”釉湮咬牙切齒地瞪着句龍。
元冥走到檮杌身旁,看着一直鎮定自若的檮杌,此時才終於顯出了一絲慌亂。元冥又將視線落在了婭桑身上,頗有讚許和敬佩的意味在裡面。眼前的,只是一個瘦削的小姑娘,穿着輕薄的外衫,似有被風一吹即散的感覺。可是忽然間,這個姑娘周身都散發着一股強有力的光芒,更似能灼瞎世人的雙眼。
元冥耳邊回想着婭桑剛剛講的故事,不僅暗暗感嘆着二人之間的愛意,能夠爲了愛而袒護對方。甚至是犧牲自己。元冥嘆了口氣,想到了依謠。又笑了笑,想到了精衛。他猛然擡眸望去,竟然對上了精衛的眼神。一股電擊般的感覺瞬間流遍全身。
元冥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趕忙就轉走了視線,盲目地在大殿裡面尋找着什麼。
精衛泄着氣,望着元冥上上下下掃視的眼神,只當他是在尋找依謠,不禁自言自語着:“他還是隻擔心依謠,只惦念依謠……”
遠在千里之外,同一片星穹之下。
江水波光粼粼,岸邊傳來乾柴被火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
“琴音啊,你奶奶的,這蟠桃到底有沒有效啊?”石壁瞅着躺在一旁還在昏睡中的依謠,對着盤膝而坐的琴音不耐煩地吼着。
“五大三粗的傢伙,你就不能小聲點?”桃夭用手絹彈掉了落在依謠鬢間的白雪。
“我五大三粗怎麼了?她昏死成這樣,根本就聽不見我的聲音!要是聽見了還好,自個就給我站起來!害的爺爺我背了大半路……”石壁雙手叉腰,活動着自己的脖子。
琴音微微睜開眼,解下了背上的古琴,平放在自己雙膝上。
桃夭一看琴音這姿勢,就知道他是要撫琴一曲了,於是趕忙坐到琴音身旁,雙手託着腮,一臉的天真無邪。“公子哥哥快快彈!”
“就是,說不定那丫頭也像你這般,一聽就來精神,就自個醒了!”石壁打着自己的小心思,就躺在地上,雙手枕着頭,晃着個二郎腿,悠悠閒閒地一面賞着繁星,一面賞着琴音的古曲兒。
瑟瑟的冬風在這羣仙人的仙氣之下,亦幻作了和煦的春風。陣陣暖流輸入依謠的體內,和琅琊冰冷的巫術抗爭不下。卻加上瑤池蟠桃的輔助,還有琴音輕柔明媚的曲子作爲疏導,琅琊留在依謠體內的力量也開始漸漸散去了。
半晌兒,琴音剛剛結束兩首曲子,依謠就有了知覺。
桃夭立馬蹦蹦跳跳地蹲在依謠身旁,石壁也坐了起來,站在了依謠身邊。
這就是此刻依謠醒來時,看見的畫面。
“你們……”依謠伸着右手食指指着他們,未完全清醒的她,只覺得自己還在當初的無界洞裡。
“我們在猰貐手中救了你。”桃夭歡快地說着,“所以姐姐不用擔心了,我們這就送你回北國玄宮!”
依謠在千里之外甦醒過來,可是大殿上紛繁複雜的局面,依舊沒有梳理開來。
顓頊威嚴地說:“高陽檮杌,我再問你一次,這件事和你究竟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傲狠冒充你在大荒濫殺無辜?句龍在青月場看見的人,其實是傲狠,對不對?”
顓頊此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黃帝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好不容易逮住落井下石的機會,他可不能就這樣便宜了北國。說不定北國經此一劫,聲名狼狽,正是自己打擊顓頊,收回北國的好時機!
可是,黃帝還未發話,檮杌就泰然自若地站了出來,雙眼堅定地看着顓頊,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就是傲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