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謠朦朦朧朧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喉中總是一股異味,燒癢難耐。偏又總是醒不過來。唯有感覺的,就是自己所依靠的這個懷抱。不似句龍博大正氣的大地氣脈,而是另一種神秘莫測,如月紗籠在身上,又似與霧共舞,比風還輕盈,似真如幻。懷裡陣陣淡雅的檀香,令人心曠神怡。恰恰能舒緩她焦躁火辣的痛感。
她能感知自己正在雲海中飛翔,可卻不知道自己將會飛向哪裡。每次她輕啓幹脣,都不用她吐出一個字,就會有甘霖落入她的口中。每當她輕蹙眉尖,血液逆流時,都會有人用厚實的手背捂着自己的額頭,輕緩入水的靈力就會潺潺輸入她的體內。生命之泉,融入血液,讓依謠都幻想自己正在鷹擊長空,又在大海遨遊。空氣、自由、水、美好唾手可得,一生還需何求?
三日的沉睡後,今夜殘月當空,夜下無人。
依謠擡了擡手,第一次睜開了雙眸。纖長黝黑的睫毛,上下撲朔着她疑問好奇的大眼。她強撐着自己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山洞裡一個冰涼的石板上。難怪她一動就覺得骨頭疼。
依謠一面活動着筋骨,一面走下了石板。右手不經意碰到了一個盛滿液體的石碗,依謠頓了頓。端起碗來放到鼻尖,一股熟悉的刺激味道竄入她的體內,依謠大駭,忙地就扔掉了手中的碗。看着那般鮮豔耀眼的血,順着碗邊流淌在了地上,依謠心中抽搐起來。好似有人專門爲她準備的一樣。
自己究竟怎麼了?她怎會一人在此?爲何她連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依謠踩過地上的鮮血,站在洞口張望了一番。夜晚一陣涼風,瞬間鑽入了依謠的體內。她雙手抱臂,打起了一個激靈兒。只聽她喃喃自語着:“這什麼地方啊?我、我不是在和桃鶴君對峙嗎?怎麼,莫名其妙來了這裡?”
她茫然地又走回洞中,看着地上的血出了神。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釉湮拼命掙扎,而自己迫不及待地就用尖牙咬穿了她的肌膚……依謠大驚失色,頓時大叫了起來:“天啊!我、我不會殺了她吧?”
依謠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打轉。卻又是半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我……我怎會又變成這樣?在藍祺閣都是好好的……”依謠看着地上的血,一陣劇烈的恐慌立馬涌上心來。她趕忙掉頭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洞外跑去。
依謠藉着月光不停地跑着,她要離那些血遠遠的!
沒過多久,她就累得喘起了粗氣。身體本就是剛甦醒,經她這一番折騰,早就支持不住了。她聽見似乎有水流靜淌的聲音,便加緊了步伐朝水邊走去。喝幾口正常的水,纔是她現在所想的。
依謠繞過眼前幾株低矮的新樹,又扒開了擋路的灌木叢,終於站在了一灘清幽的潭水邊。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讓依謠都忘記了逃跑的畫面。
銀色的朦朧月色下,有人靜謐地在潭中沐浴。身旁不遠處,有一個連綿不大的瀑布順着山勢而下。那人卻是紋絲不動,裸露着上半身,沉在潭水中央。依謠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被水浸溼的長髮零散地披在後背,隱約可見他背部幾近完美的陽剛線條來。
霧靄中,這個男人堅實廣闊的後背竟有飄渺出塵之感,更帶着入骨的妖冶魅惑。古銅麥色的肌膚,襯着月色,泛起誘人的亮光。依謠忘記了自己的不適,被眼前這一幕驚得是一身百般詫異。
是人,還是鬼?
“誰!”淒厲地聲音劃破了靜謐。琅琊中毒太深,此刻才發現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後。
依謠回過神來趕忙說道:“那個……我……我只是……”
琅琊一聽竟是依謠的聲音,嘴角輕輕一揚,又闔上雙眼,放下心來,繼續在水中調息全身經脈。
“我只是口渴……誤打誤撞……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我、我現在就走……”依謠說罷就轉身急忙走去。琅琊卻忽然喊道:“等一等。”
依謠不自覺還真的停在了原地,呆滯地望向琅琊。
“一旁不是給你乘得有新鮮血嗎?沒喝?”
“那是你準備的……琅琊?”依謠此刻才聽出他的聲音,難以相信這般的背影居然是這個大騙子的!她晃了晃腦袋,努力把剛纔烙在腦中神秘旖旎的畫面給甩出去!
“現在才發現是我,是否有些失望?”琅琊邊說邊從水中站了起來,徐徐轉過身來,對着依謠露出了百年難見的笑容。舉步,就朝岸邊的依謠走來。
依謠趕忙後退着,雙手在空中亂比劃想阻止着他赤身裸體地走來,“你、你別亂來……”依謠趕忙用一隻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還不停地吼着:“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咒你絕子絕孫!聽見沒有……”
“聽見了。”琅琊喘着熱氣的聲音,近在依謠耳畔響起。輕輕地,柔軟地,另一種舒適感。
依謠慢慢放下手來,琅琊結實的、還滴着水的胸膛就在她面前。她連忙又別過臉去,嘟着嘴說:“聽見了還不穿衣服!”
琅琊沒有說話,只顧笑。一步一步走近依謠,依謠只能尷尬地一步一步後退着。她本身就離那些矮樹和灌木叢不遠,根本就沒有多少路可退,更別說跑了。可是眼前這個琅琊,一絲不掛,要她如何是好啊?用念力,又沒有辦法盯着他,也使不出來啊!那乾脆就咬、打、抓,管他的!
依謠想罷,就忽地伸出手來,可偏巧這個時候,依謠退到了盡頭。一棵樹幹狠狠撞上了自己的背。依謠疼得趕忙收回了手,擡眸狠狠瞪了琅琊一眼。琅琊卻是得寸進尺,他竟然俯下身去,一起一伏的呼吸,依謠忽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淡雅的檀香氣息。
依謠猛地伸手推開了琅琊,嘴裡還喊着:“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琅琊強忍着沒有咳出聲來,只是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手上青筋都因用力而分明。
依謠並未在意琅琊的異樣,卻看見原來琅琊只是脫了上衣在水裡,並非全身赤裸。依謠便重新指着他,不耐煩地說着:“你就故意欺負我是吧!明明沒有……你還要……”
“我何時說過我是一絲不掛。誰知道你滿腦袋裡面想的是什麼!”琅琊強笑着看向依謠。
依謠卻是憤憤地說着:“我怎會和你一起在這裡?”
“你蠱咒發作,我帶你出的無界洞。”
“你、你都知道了?”依謠心虛地看向琅琊。倏爾又想到,這明明就是拜他所賜,自己何必反而擡不起頭來!於是她又昂首挺胸地看着琅琊,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琅琊蹙着眉尖,嚴肅認真地說着:“我聽聞你去了藍祺閣,事後看你也一如既往,以爲藍祺兒已經徹底壓抑下你的蠱咒了。沒想到……”
“我自己也沒想到。”依謠忽而黯然神傷起來,“這些年一直都沒有再發作……那,釉湮她?”
“失血過多。我不方便帶她上路,就留在了巫醫寨裡。”
“那你有沒有辦法……”
“沒有。”琅琊望着依謠期盼的雙眸,竟有一絲心痛,情願能給她一個肯定的回覆,可是……
“你是巫族的魔祁王,你都沒有辦法?”依謠完全不相信他。
“沒有。”
“那你爲何還要在我牀邊放一碗血?你知不知道我看見血就噁心!”依謠憤憤地衝琅琊吼着。
“因爲我想通了,壓抑是沒用的!就像火山爆發一樣,越是壓抑自己對血的感覺,越是一發不可收拾!我只是不想你那麼難受!”
“你不想我難受,就不要再給我血了!不要時時刻刻提醒我自己是個怪物!只要看不見這些,我自然就不難受!”
“阿謠,不要勉強自己……這些人血對你是有好處的!”
“人、人血?”依謠瞠目結舌地望着琅琊黝黑的眸子,這居然是人血!
“只有你對人血有了自我牴觸,纔不會有渴望。”琅琊倒是對喝人血顯得毫不在乎。不就是人血嗎?和動物血一樣。
“這、這些人血,你從何處,何處……你殺人了?”依謠驚恐地說着。
“不殺人,哪來的血讓你喝三天?”
“三、三天?我已經喝了三、三天?”依謠顫抖着指着自己,難以置信自己在昏迷中,居然被灌的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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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打算用自己的血,可是血中有毒。迫於無奈,我只能找了一個鄉野村夫。”
“你怎麼就能殺一個無辜的人呢?”依謠頗爲激動,“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個家等着他回去啊?說不定,一個家庭就這樣分崩瓦解了!”
“我只想到,若不及時用血滋養你,你早在三天前就死了。”琅琊帶着怒氣走過依謠身邊,背對着她。
“就算是爲了我,也根本不值得賠上一條人命啊!”依謠轉過身來,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值得。”琅琊擲地有聲地說道。
“是。我怎能忘了。”依謠嗤笑着,“你是堂堂正正的魔祁王!殺人都不眨眼呀!”
“阿謠……”琅琊蒼白如紙的臉,反射着月光明晃晃的。他心痛地一聲低喚,並未回頭。
“我原本以爲,你在無界洞裡不會對我和大哥大開殺戒。結果,你卻招招斷我後路,甚至連我大哥都不放過!”依謠仇恨地吼着,她極不情願地看清了琅琊的真面目。
“我在你心中就是這般的人?”琅琊冷笑着說道。胸口的疼痛感,不知是爲依謠擋下的毒發作了,還是依謠剛纔的那一掌,或許只是因爲依謠的一句話。
“夠了!你不要在這裡顧左右而言他,你想我感謝你救了我,然後就可以抹掉你之前對我的隱瞞,又在無界洞裡的所作所爲嗎?我告訴你,永遠不會!我永遠不會忘了你是如何捅我大哥那一刀的!”
“哼……我嗎?是怎樣捅的?”琅琊說着,額頭卻因桃鶴君的毒滲出了冷汗。倏爾,另一股劇烈的,猶如穿心挖肺般的疼痛席捲全身。身體裡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流逝,冰涼感蔓延開來。全身漸漸沒有了力氣,酥麻麻的。
“你就是這樣捅的!”
依謠握着從無界洞裡帶走的那把匕首,只是匕首的尖端卻血淋淋地刺穿了琅琊的小腹。
滴滴鮮血,響徹山谷。
阿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