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祁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脖子,幾個月來,就算他可以下牀了,也從來沒有走出過自己的房間。因爲他每天都要見一次依謠那張臉,他就覺得已經不能忍受了,而依謠每天都在他房間外面來來回回的,他可不想再多一次看見那張臉。魔祁看了看手中的一塊手掌心大小的黑水晶,此刻它正渾濁的厲害,一股股晦氣縈繞在它表面。是時候要採取行動了。
魔祁推開門,順着走廊小徑朝依謠房間走去,卻在途中就看見遠方朝陽下,曲徑通幽處,一位穿着灰白粗布麻衣,揹着採藥小竹簍,肩上斜扛長鋤,口中哼着鄉間小調的女子,腳步輕快地走來。她完美的融入進了山林的勃勃生機,宛如懸崖頂上、巨石禿壁裡、斷壁殘垣間那一朵罕有的昂首屹立的野花。她一看見魔祁,老遠地就衝他揮着手,笑着喊道:“琅琊!”這個名字都是魔祁當初百般無奈纔給她的。魔祁雙手抱肩站在原地,視線卻故意地偏離了女孩。女孩快步跑到他跟前,氣喘吁吁地說:“你、你找我啊?有事嗎?”
魔祁冷看了她一眼,打量了一下她全身,然後再說着:“之前還纏着我說什麼想回去,我看你……現在不是過得有聲有色的嗎?”依謠一聽便激動了,她卸下了小竹簍,忘記了自己面前這個人是冷冰冰的、厭煩她的,甚至連這個人的名字都是自己低聲下氣換來的,她一把抓着魔祁的胳膊,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魔祁的肉裡,興高采烈地說:“真的嗎?我們可以回去了!”魔祁費力地拔開了依謠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扯了出來,還沒有來及說什麼,依謠已經疼得皺起了黛眉,魔祁握住依謠的手腕拽到自己眼前,看見的是一雙面目全非、傷痕累累結滿疤痂的手。
“你這是做什麼?”
“沒、沒什麼啊……採藥,偶爾,那個,難免的……”
“那這又是什麼?”魔祁翻過依謠的手心,裡面是幾條長長的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口子,“這明顯是人用刀子割的,不要騙我!”魔祁加重了尾音,依謠卻只是硬生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轉過身去才說:“這些不用你管!”
看着依謠心虛的樣子,魔祁恍然大悟。他想起當初依謠端藥給他的時候就是這幅模樣,連手都不敢完全伸出袖子來,自己還質問過她爲什麼藥裡面有鹹鹹的血腥味,她卻說是血腥草的緣故,原來她是用自己的血來做藥引。魔祁看着依謠好像搗騰出什麼藥粉,正塗在自己的手上。
“你在這裡等我。”說罷魔祁轉身就走開了。依謠卻使勁兒在後面喊着:“你去哪呀?琅琊!你不是說帶我走的嗎?”
魔祁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近八成,輕輕閃過一陣風就已經躲在了依謠身後不遠處的竹林裡,看着依謠正準備朝自己離去的方向趕過去,他立馬換裝又變回了那個隱匿在黑暗處,不動聲色的魔祁王。他戴上蠶絲面罩後,兩三下就立在了竹子頂上,看着依謠從自己的房間裡跑出來,高聲喚着“琅琊!琅琊!”,他立馬俯身下去,眨眼間就抱起依謠騰空躍上了剛剛及時趕來的鵬鳥阿九。
等依謠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浩瀚上空的幾千丈上了。她奮力想掙開捆綁在自己身上的鏈條,可不管是念力還是硬力,這些鏈條都紋絲不動,她停止了掙扎,只是衝着魔祁高大的黑色背影喊着:“我求求你先放我回去,我的朋友琅琊還在山裡,他的傷正在好轉,等我完全確定他的傷勢已經康復了,再跟你走好不好?而且、而且剛纔不知道他跑哪裡去了,我不放心,你讓我回去吧!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騙你的!”
魔祁不曾轉身,也不曾回話。只是一抹害怕與恐懼,閃過他的大腦。是怕毀壞琅琊在她心中的形象嗎?可是琅琊在她心裡還是一個欠揍的人吧。魔祁只是心裡暗自思忖着:“你不會騙我,可是你也是利用我帶你出去罷了,並不是真心擔心我,你現在又何必假惺惺地說要回去救我!既然如此,大家就互相利用吧!”
一個人的心是冷,就會連帶他看見的、想到的,都是冷的。其實,只要他輕輕一扭頭,他就會看見依謠發自內心的擔憂已經佔據了她那張臉上所有的神色,他就會看見依謠不顧一切的也要回頭望着下方螞蟻一般的圓點,他就會看見,其實自己心裡,還是期望着能有一個人可以如此這般記掛着他……
檮杌蹲在水晶屋不遠處的小溪邊,用白水貝輕輕地乘起溪水,爲婭桑洗着烏黑亮麗的長髮。在這裡,他就只是一個擁有顯赫*的傲狠,而不是困在北國玄宮一人之下的王儲,他面對婭桑,就能釋放出自己最自然最天性的一面。
“你什麼時候才能永遠住在這裡,陪着我不走呢?”婭桑嬌嗔着。
“只要你乖乖的把眼睛治好,我就永遠都留在這裡。”
“你就喜歡用這些話搪塞我……”
“我不搪塞你,我還搪塞誰呢?”檮杌有意用溼漉漉的手滑過婭桑的臉頰,婭桑一個激靈微顫着,笑着打開了檮杌的手。檮杌含笑地看向了溪水迂迴處聳立的一座巍峨高山,自半山腰到山頂都是漆黑一片,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山腰以下卻是極標緻的風光。檮杌輕聲對婭桑說道:“你們巫族的巫山,怎麼這些年來瘴氣越來越往山腳下蔓延了呢?”
婭桑收斂起了笑容,一副愁容說着:“我們自己都不清楚是爲什麼,只有我們的首領魔祁王和幾個巫術極高的大師才知道。不過,一直都有聽耶羅說,只有祭祀才能扭轉我們巫族的命運。”“巫族的命運?”“是啊!巫山是我們巫族的守護神,一旦它被邪氣入侵,就預示着我們巫族即將走到盡頭。不管是巫族的哪個分支,巫師也好巫醫也好,都會隨着巫山的消亡而滅亡。”
檮杌聽出了婭桑的言外之意,他放下白水貝,緊緊握着婭桑的手說:“不會的!你們都不會消失掉的!”婭桑卻只是一笑:“我不怕死的!何況最近就到了祭祀的日子,我相信我們的首領絕對不會看着我們都滅亡的,他一定會想到辦法救我們的!”
“我在外常聽說魔祁王是個不折手段的冷麪殺手,由他統領你們,你們怎麼還對他如此敬仰呢?”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評論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過什麼,就算是在外面不折手段,其實都是爲了保護我們周全,他爲我們犧牲這麼多,我們怎麼還能怨怪他呢?何況他對我們一視同仁,無論我們需要什麼他都會盡力滿足,我們巫族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了現在和將來。”“那你不是還一直怨怪我在外面挖別人的眼睛來救你嗎?我和他的初衷還不是一樣。”“真是輸給你了,怎麼說什麼你都可以牽扯到這件事上?”婭桑紅着臉,撇着嘴。檮杌卻只是傻笑的看着她。
時值正午,玄宮終於看見了北國的第一到陽光。窮蟬正在大殿外,糾結着尋找依謠的蹤跡,可是這眼下連大哥檮杌都不在了數日,幸虧父王這段時間身體抱恙,並未召集他們議事,否則他自己都不知道父王會怎樣處置他們兄妹三人,可是釉湮王妃不是獨守空房了嗎?他正思考着,就看見句龍跟隨着一位侍從走了進來,窮蟬立馬迎了上去。
“你大哥呢?找他喝酒去,你也一起來啊!”句龍隨性地拍了拍窮蟬。窮蟬卻苦煞着臉說:“我正愁着去哪裡找大哥呢,一個還沒有找到,現在連這個都不見了!”句龍的心咯噔一跳,他捏着窮蟬的雙肩說着:“依謠還沒有找到?可是,上回伏羲召我回去的時候說你們已經找到了她啊?還說你們關她緊閉,誰都不許見?他還讓我不能去打擾你們,要不會再給依謠添亂啊!”窮蟬連忙擺手說:“我們怕有人劫持依謠對北國不利,所以就對外撒了個謊,其實,自從你上次帶走依謠後,她就沒有回來過。原先我都不擔心依謠會出事,可是聽大哥說你回來了我還納悶呢,一直想找你可事情一多就忙亂了。”“這種事情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啊!”
“這些事,就不用哥哥操心了。畢竟,哥哥是外人!”釉湮悄無聲息地從一旁走了過來,身邊的丫鬟們已經紛紛退下。窮蟬恭敬的爲王妃讓開了路,句龍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釉湮,嘴裡好似哼了一聲算是招呼過了。
“王妃已經找到了依謠的下落?”窮蟬期盼地望着釉湮,釉湮卻只是看着自己的哥哥說着:“王姬我已經找到了,就在夸父國內。”句龍不動聲色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滿了懷疑,窮蟬卻好似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終於在大海里撈到了繡花針一般,已經下令元冥帶兵趕往夸父國。釉湮依舊盯着自己的哥哥說着:“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就等你們把人安全帶回就可以交差了。所以,我說這些事,就不用哥哥操心了。”
句龍聳聳肩,輕鬆地說:“你總是這麼厲害,難怪父王極度寵愛你啊!既然如此,也沒我什麼事了,那我就先走了。窮蟬,改天等他們都回來了,我們再相約喝一杯!哦,對了,好妹妹,你或許也可以設設法,把你的丈夫也給找到!”句龍停了停,轉身就走了。窮蟬還想再說些什麼,也沒有開口,回頭看去,連釉湮也快步離去了,他不免被失望籠上心頭。
釉湮回到房裡,在裡面緊緊地把門反鎖了起來,並派了兩個心腹陪嫁丫頭在外面把守,自己則消失在了房間裡的暗門裡。這還是釉湮那天假寐,看着檮杌躡手躡腳地啓動了機關,她才知道原來檮杌也是一個不安份的人,或許正是她可以利用的。而今天,就先利用他的暗道,把依謠給控制在自己手裡。
句龍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自己的這個妹妹是怎樣的陰謀禍水他心知肚明,只要她說東,那麼東西就一定不在東。去夸父國,也只是爲她所準備做的事掃除障礙罷了,可是她要做什麼,句龍自己也說不清楚,不過他有意說了最後一句設法找檮杌的話來試探她,果然在她安靜的神色下泛起了一點波瀾,如此着急離去,估摸着已經知道了檮杌房裡的暗道。那麼就好辦了!句龍駕馭春木,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