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借調問案
當案子產生的影響力和輿情越來越嚴重時,汴京朝堂君臣都有些坐不住了。
趙煦着急,章惇也着急。
或許章惇心理上不一定站在趙孝騫這邊,但他更不願站在劉賢真這些人一邊,他知道劉賢真這些人幹了什麼事,作爲宰相尤要愛惜羽毛,當然不可能偏袒劉賢真。
相反,章惇打算快刀斬亂麻,不擇手段結束這樁案子,讓輿情平息,讓一切回到正軌,不然這樁醜聞鬧到天下皆知,對官家和宰相來說,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作爲被趙孝騫曾經頻頻打臉的邢恕,從心理上說,他更不願站在趙孝騫這邊,準確的說,邢恕與趙孝騫之間的仇怨,比跟劉賢真他們大多了。
然而此刻親眼見到章惇的態度,邢恕隱隱明白了什麼。
這一次,縱是再不情願,恐怕也不得不幫趙孝騫一次了,因爲邢恕看出來了,章惇要幫趙孝騫。
他還能怎麼辦?總不能因個人私怨而跟自己的大腿對着幹吧?章惇的態度便已決定了邢恕的態度。
他只是很奇怪,章惇跟趙孝騫以前也不對付,這次爲何要幫趙孝騫?
那副迫不及待定劉賢真之罪的模樣,實在很罕見,就好像章相公收了楚王府的賄賂似的……
“章公,欲拿到劉賢真等人的供狀,要用非常手段,這些手段不宜見光,三法司裡擅用這些手段的高手不多……”
邢恕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下官建議,從別的官署借調高手來問案。”
章惇皺眉:“從何處借調?”
“下官知道一位高手,名叫‘劉單’,是皇城司冰井務的內侍都知,河間郡王趙孝騫的麾下,此人極擅用刑,犯人到了他手裡,沒有不招供的,讓他認什麼罪,就認什麼罪……”
章惇突然板起臉怒道:“胡說什麼!你是刑部尚書,怎能說出如此罔顧王法的話來?什麼叫‘讓認什麼罪,就認什麼罪’?我等爲官,只憑一身浩然正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可屈打成招,欲加人罪?”
一番話四平八穩,邢恕吃了一驚,急忙躬身賠罪,連道失言。
誰知章惇頓了頓,又緩緩道:“不過皇城司直屬官家,三法司力所不逮之時,向皇城司借調人手,也算是合情合理……”
“此案所涉甚深,多一家官署參與,終歸不是壞事,這叫‘兼聽則明’,也能堵了天下悠悠之口,莫說我三法司關上門自斷其案,不清不白。”
說到這裡,章惇不再出聲,只是淡淡地瞥了邢恕一眼。
邢恕立馬會意,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不說人家能當上宰相呢,說人話是你,說鬼話還是你,明明是同樣的意思,從他嘴裡打個轉兒出來,竟無比的正確且磊落。
語言的藝術啊!
“下官這就以三法司的名義,緊急向皇城司勾當公事魏節下函,借調劉單。”接着邢恕非常懂事地補充道:“當然,一切都是堂堂正正,不落口實。”
章惇神情微微一緩,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半個時辰後,一身絳色官袍的劉單,邁着宦官獨具特色的小碎步,輕手輕腳來到大理寺內堂。
見面就行禮,劉單一臉笑吟吟,像一尊慈悲爲懷的彌勒佛,見誰都是一副恭敬的笑臉。
然而這副笑臉卻令邢恕等官員心頭髮寒,就連章惇也皺起了眉,明明這貨笑得如此和煦燦爛,可章惇就是打心底裡感到強烈的不適。
就像被一條蟒蛇纏上身,猩紅的信子不斷地舔舐着全身,那種感覺簡直渾身發毛。
劉單的大名,可是名震朝堂,皇城司冰井務臭名昭著,大半功勞都在劉單這人身上。
落到他手裡的犯官,別說自求多福了,能留具全屍都算祖宗在九泉之下託盡了人脈。
走進內堂,劉單分別朝章惇和三法司的首官們行禮,仍是那副諂媚逢迎的模樣。
章惇端着宰相架子沒吱聲,邢恕成了嘴替,指了指堂下跪着的劉賢真陳渙喬榮之等人,嘆了口氣道:“勞動劉都知親自跑一趟,實在是嫌犯頑固,死不肯開口,案子定不下來,官家也着急……”
頓了頓,邢恕加重了語氣補充道:“河間郡王如今也還在大理寺監牢裡關着呢,這些嫌犯若不認罪,郡王殿下怕是要多受幾日牢獄之苦。”
邢恕故意提起趙孝騫,劉單的表情果然變得有些嚴肅,眼中閃過一道戾色,隨即又展顏笑得更燦爛了。
“包在奴婢身上,呵呵,一切全包,章相公和諸位上官給奴婢一點時間,嗯,約莫半個時辰……,咳,失言了,還是保守一點,一個時辰吧。”
“一個時辰後,奴婢保管他們認罪,不過需要他們交代什麼,奴婢還有些糊塗,請章相公和諸位上官示下。”
章惇依舊沒開口,邢恕已適時遞上一摞供狀,正是韓維等人被斬首前親筆寫下的認罪狀。
上面將受劉賢真等權貴指使,如何圈佔土地,如何殘害農戶等惡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現在劉單要做的,就是把韓維等人的供狀坐實,讓劉賢真等人對供狀上的一切供認不諱。
劉單接過供狀,拿眼輕飄飄一掃,立馬笑道:“奴婢懂了,您各位且高坐堂前,一個時辰後,奴婢自會給諸位一個交代,包不失望的。”
說完劉單轉身,一臉笑意地看着劉賢真等人,不停地在他們身上打量,彷彿在研究從他們身上哪個器官開始下刀。
那帶着戾氣和陰鷙的眼神,令劉賢真等人渾身炸毛,心頭生出極度的驚駭。
劉單的大名響徹朝堂,劉賢真等人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今日過堂,沒想到章惇如此不講武德,居然把劉單借調來了。
若被這陰陽人一番調理,衆人焉有活路?
“章相公,爾等怎敢對士大夫動刑?下官不認!縱是屈打成招,下官亦不認!”劉賢真發瘋似的大吼道。
章惇沒理他,只是緩緩闔眼養神。
其餘的三法司首官也不搭理,垂頭盯着桌案上的公文怔怔出神,彷彿沉浸在一篇絕妙的錦繡文章裡。
劉單卻朝劉賢真嘿嘿一笑,客氣地拱了拱手,如同武林高手交手前的江湖禮數。
“參知政事劉賢真是吧?奴婢劉單,忝居皇城司冰井務內侍都知,此刻開始,就由奴婢與您過過招了。”
“來人,將諸位上官請進監牢,奴婢與他們單聊。”
…………
大理寺監牢。
牢房裡的味道依然能難聞,處處散發着惡臭。
趙孝騫住的牢房已被打掃過好幾遍,可他還是覺得不舒服,大理寺丞樑騅殷勤侍候了一整天,也沒見趙孝騫給個笑臉,反而一臉不爽,嘴裡不停罵罵咧咧。
樑騅不敢與他計較,人家雖是犯人,但他更清楚,人家不可能一輩子是犯人,在大理寺監牢住幾日已算給足面子了。
今日上午,樑騅已聽到了風聲,官家有意放水,儘快把這位郡王殿下放出去,案子也要儘快了結。
因爲今日開始,整個汴京城的輿論都快把朝堂君臣淹死了,再不結案,估摸更難收場。
聽說此時此刻,當朝宰相章惇正在大理寺內堂,連同三法司審問劉賢真等人。
劉賢真等人若認了罪,趙孝騫所涉的擅殺犯官的事,就算盤活了,性質就從擅殺官員變成了程序錯誤,大事化小。
如此隆厚的聖眷加身,樑騅豈敢對這位特殊的犯人使臉子?
監牢內已換上了全新的被褥,裡面還擺了一張矮桌,一塊蒲團,都是嶄新的物件,楚王府送來的,物件上都被香薰過,不過香味混雜了監牢的惡臭,味道更難聞了。
趙孝騫盤腿坐在蒲團上,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泛油光的小嘴兒,緩緩道:“今日聚賢樓的燜醉鴨,終究差了點味道,主要是送過來的時辰晚了,雖說還算熱乎,但少了幾分鍋氣,很特麼敗興!”
樑騅表情一滯,還是殷勤地道:“殿下恕罪,下面的差人已儘快送來了,片刻沒耽誤,實在是……聚賢樓在西大街,路程有點遠。”
趙孝騫擺手:“不聽解釋,沒意義,味道差了就是差了,我管你什麼原因呢,今晚我要吃大相國寺旁醉仙樓的紅蓮鹿脯,你提前安排醉仙樓的廚子過來,就在我面前給我做好。”
樑騅一愣,把廚子請到大理寺監牢裡給犯人當面做菜……大哥,你咋想的?咋就這麼會過日子呢?
我當大理寺丞這些年,做夢都不敢夢得如此奢侈啊!
趙孝騫眼角餘光一瞥:“有問題?”
樑騅回神,急忙道:“沒問題,下官定爲殿下安排妥當,您就等着吃新鮮出鍋的紅蓮鹿脯。”
趙孝騫滿意地點頭,哎,這就對了,我特麼爲民除害卻下了監牢,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飯後與樑騅閒聊扯淡,當是消食了,正聊得興起,牢門外卻聽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腳步聲伴隨着幾聲悲憤的怒吼,趙孝騫聽聲音莫名感到幾分耳熟。
沒過多久,監牢的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陣淒厲如殺豬般的慘叫。
趙孝騫一愣,接着皺眉,不滿地看着樑騅。
“我進來時是不是立過規矩?”
樑騅一臉歉意:“呃……”
“我是不是說過,我喜歡安靜,不想聽到噪音,你們大理寺刑訊犯人我管不着,能不能換個地方?”
樑騅立馬道:“下官去問問情況,這就回來向殿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