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劣性就在於,明明自己是一條鹹魚,卻偏偏不喜歡看到別人也是一條鹹魚。
這一點在趙孝騫和第一樓掌櫃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趙孝騫本身不是什麼勤快的人,對他來說,自己若是勤快了,跟牛馬何異?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難道還要重複前世的牛馬生活?
可看到第一樓掌櫃如此懶惰時,趙孝騫又氣不打一處來。
我特麼是鹹魚,是因爲上輩子我已當過牛馬了,你特麼憑啥?
吃着火鍋唱着歌,你就把錢掙了?
陳守把掌櫃一路從家裡踹到店門口,然後趙孝騫接力,把掌櫃從店門口一路踹到後廚,就連掌櫃剁餡兒和麪,也要時不時捱上幾腳。
不必講什麼大道理,大腳踹屁股就是最難忘的道理。
“陳守,你盯着他,這貨敢往餡兒裡偷偷吐口水,你就把他腦袋摁進糞桶裡。”趙孝騫吩咐道。
陳守大聲轟應,掌櫃的一臉苦色,第一樓的桌邊,趙煦卻已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好玩!今日沒吃灌湯包都值了!還是跟子安出來有意思,朕平日可沒見過這般光景。”趙煦拍腿大笑道。
趙孝騫陪笑道:“日常操作而已,沒啥好玩的,臣跟掌櫃的熟了,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樹不修,不直溜,人不揍,哏糾糾……”
趙煦又笑,趙孝騫嘆了口氣,突然覺得當皇帝也挺可憐的,根本沒啥好笑的,卻笑得跟地主家的傻兒子似的,瞧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未多時,掌櫃的端上兩籠熱騰騰的灌湯包,擱下籠屜後,掌櫃一臉陪笑站在桌邊,雙手卻緊緊捂着屁股,讓人忍不住懷疑這貨的祖籍是成都人……
趙孝騫沒搭理他,揭開蒸籠正要給趙煦挾一個包子,卻見店門外迅速走進來一人,恭敬地端過小碗,背過身先吃了一口,然後靜默不動。
趙孝騫愕然半晌,這才明白是試毒的宦官。
沒有拿銀針刺的流程,就是單純的宦官試吃,吃過半晌沒毒死就證明沒事,接下來才輪到皇帝吃。
趙孝騫沒功夫等宦官中毒,自己挾了個灌湯包便放進自己碗裡,朝趙煦歉意地一笑:“臣就不客氣了,久別汴京,臣想念這一口久矣,實在忍不住了。”
說着趙孝騫吹了吹涼氣,然後咬破一點包子皮,吸吮裡面滾燙的湯汁,湯汁吸了大半後,再一口將包子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發出舒服的嘆息聲。
“沒錯,就是這一口兒!”趙孝騫滿足地笑道。
趙煦暗暗嚥了咽口水,不耐煩地扭頭看了看那名試吃的宦官。
宦官安然無恙,絲毫沒有中毒的跡象,趙煦懶得等了,自己也挾了一隻包子,學着趙孝騫的流程,先咬破一點皮,吸吮湯汁,最後一口吞下。
“舒服!果然是當年的味道,一點沒差。”趙煦大笑道,笑了幾聲後,卻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有點嚴重。
鄭春和急忙上前爲他拍背,趙孝騫坐在對面,眼神擔憂地注視着他。
咳了半晌,趙煦迅速擦了擦嘴角,笑着朝他擺擺手:“無妨的,久咳不愈大半年了,每日總要咳一陣的,過了這勁兒就沒事了。”
趙孝騫勉強一笑:“是的,臣也偶爾咳幾聲,過了這勁兒就沒事了。”
氣氛陡然降了下來,剛纔融洽愉悅的氛圍突然變得有些僵冷,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傷感味道。
無話可說,君臣繼續沉默地吃包子,一籠又一籠。
似乎刻意證明自己的身體很健康似的,趙煦今日的食量不小,灌湯包被他炫了三籠,鄭春和在他身後有些擔心,幾番欲言又止。
趙孝騫也不勸他,陪着趙煦默默地吃,很自覺地保持比他少吃幾個的速度。
良久,趙煦看着剩下的籠屜嘆了口氣,他實在吃不下了。
想想剛纔猛吃狂炫的樣子,不由覺得有點幼稚,到底是自欺欺人了。
“子安離開燕雲後,軍中諸事由許將代領,你認爲我大宋何時可發起北伐?”趙煦低聲問道。
趙孝騫很清楚,這話其實只是徵詢他的建議,而不是商議決定。
回到汴京後,趙孝騫的身份充其量只是朝廷的軍事顧問。
認真想了想,趙孝騫道:“北伐隨時可以發起,但要看國庫和各地官倉囤積的糧草情況,只要糧草充足,將士們隨時可戰。”
趙煦默然片刻,搖頭苦笑道:“國庫已入不敷出了……收復燕雲後,當地十六州皆是一片混亂,朝廷派去接收的官員個個上疏向朝廷求援,請求國庫撥出糧草賑濟當地百姓農戶。”
“數月以來,朕連江南各地的官倉都抽調一空了,只爲保證燕雲的官府政局和民心穩固,就連今年還沒入庫的秋賦,也被朕提前透支出去了。”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如此,臣建議未來一兩年裡還是休養生息,囤積糧草錢財和軍械,積蓄力量,兩年後北伐可矣。”趙煦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兩年……朕怕是等不到了。”
“官家,兵者,國之大事,不可過急,急則生變。北伐是以國本國運爲賭注,如若因爲糧草後勤問題而功虧一簣,如今咱們得到的戰果將來都要全數吐出去,大宋社稷也將一蹶不振。”趙孝騫勸道。
他知道如今的趙煦有點着急,說到底還是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這樁壯舉,把遼國滅了,圖個身後美名。
不過如今大宋的國庫都空了,趙孝騫是絕不贊成北伐的。
十萬大軍轟轟烈烈打遼國,打到半途發現後勤糧草斷了,那可是會出大事的,弄不好便是一場兵變,殺紅了眼又餓着肚子的驍勇將士們,誰都不敢保證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
那時就算趙孝騫親自上場領兵,也沒把握掌控這支餓紅了眼的軍隊。
所謂的“以戰養戰”更是扯淡,別啥事兒都學霍去病,人家以戰養戰是因爲他手下的人馬少,少則八百騎,多則一萬騎,殺入匈奴草原搶幾個部落,勉強可以餵飽將士。
可如今大宋北伐將士是整整十萬,上哪兒找那麼多糧食以戰養戰去?除非把契丹人當兩腳羊吃了。
幸好趙煦也算是有理智,儘管這幾年慣出了一點好大喜功的毛病,但卻不嚴重。
他很清楚北伐遼國關乎國運興衰,沒準備好糧草的前提下,冒然發起北伐,弄不好他就成爲史書裡的千古罪人了。
於是趙煦眼中閃過失望後,立馬開朗地笑了起來:“罷了,交給後人吧,朕親政這幾年,能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足夠了。”
頓了頓,趙煦換了個話題,道:“你封親王后,朕沒賜給你府邸,朕記得曾經賜給你一座府邸,比你父王的楚王府還大,不知爲何你好像沒住過……”
趙孝騫忸怩一下,道:“臣還是個二百多月的寶寶,不能離開父王獨居的,會餓死……”
趙煦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你這不要臉的勁兒,跟這灌湯包一樣,還是當年的味道。”
“罷了,你愛住哪兒就住哪兒吧,朕聽說楚王叔與王妃和離後,至今未續絃,你在楚王叔面前多儘儘孝道也是無可厚非的。”
趙煦飛快瞥了他一眼,低聲道:“還有一事,你既然回了京,不妨多勸勸你父王,平日裡生活儘量……檢點一點。”
趙孝騫眼皮一跳:“臣愚鈍,我父王又幹了什麼?”
趙煦臉頰微微一抽,嘆道:“沒個婆娘管束的男人,活到八十歲都讓人不省心啊……上月朕收到不少御史奏疏,參劾你父王道德敗壞,傷風敗俗……”
趙孝騫大驚:“啊?”
“你父王……平日性喜勾搭汴京城裡的寡婦,已有不少風言風語傳到朕耳中,如今更是過分,他居然勾搭有夫之婦,而且人家的丈夫還是朝官,有開封府的判官,戶部度支司的主事,御史臺的監察御史……”
趙煦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道:“別的倒也罷了,勾搭監察御史的婆娘,你父王咋想的?朕很不解啊,誰不知御史的嘴臭,無理都要蠻纏三分,他居然敢勾搭御史的婆娘……”
“令尊真是……一點都不挑食啊。”
趙孝騫一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人都快鑽桌子底下去了。
“孽父,孽父啊!”趙孝騫痛心疾首。
“不至於,不至於的,你這說法過分了……噗!”趙煦沒忍住,笑噴了,隨即很快調整表情,恢復了嚴肅的模樣。
“就是道德方面,嗯,稍有瑕疵,子安有空勸勸你父親便是。”趙煦強忍着笑道。
“官家,這爹我不要了,官家下旨把他關進豬籠遊街沉河吧。”趙孝騫嘆道。
“哈哈……呃,不行不行,朕怎忍對王叔下此重手,你多勸勸,多勸勸……”
“主要吧,勾搭有夫之婦也要看準對象,儘量別招惹人家監察御史的婆娘,御史那幫人,朕都惹不起。”
趙孝騫沒精打采地坐在趙煦對面,完全沒心情吃灌湯包了。
今日早上回京,與活爹短暫聚了一會兒,他乾的那點破事兒趙孝騫還根本不知情。
沒想到自己離京這段日子,活爹幹了這麼多傷風敗俗的事兒。
可別又說什麼自污聲名,麻痹君臣的視線和印象之類的屁話,趙孝騫現在根本一個字都不信。
他就是個老色批,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