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你就不擔心自己之生死?
蘇武已然就到了臨潢府,臨潢府在關外着實算個好地方,要草場牧場也有,山地丘陵也有,河流自也不缺……
這裡是高原與山地的交接之處,更也是蒙古高原與東北各地的交界之處,昔日的契丹,就在此崛起,也說明那時候的契丹,也剛剛從東北的山林裡走出來……
從那之後,契丹才成爲了遊牧民族,但真說起來,契丹一直以來,都是半遊牧半漁獵之族,乃至後來,也農耕……
蘇武已然就到了臨潢府,內外之城着實不小,更貼切來說,是兩個城池拼接在一起。
也有河流從旁流過,城池之中,女真的旗幟高揚,城頭之上,自也皆是女真之甲士。
但看起來並不多,因爲在此之前,這個城池對於女真而言,並不重要。
是蘇武從西入了草原,大勝之後再往東來,這個城池才陡然成了前線之地,便也顯得重要起來。
蘇武到了,還是以往的方式,前鋒萬餘騎先趕到地方看看……
身後自還有騎兵,草原諸部之軍,輜重無數,慢慢再來。
蘇武也照着慣例,親自打馬開始巡城一圈,城牆着實高聳,護城河倒是一般,有個河的樣子,但早已年久失修,已然就是一條水溝了……
想來昔日遼人也是懈怠,自也是沒想過如此腹地會遭遇兵事……
且這條護城水溝,許多處還被填平了……這顯然是女真人昔日攻城之傑作,還來不及再次疏通,一直打仗不斷,也沒有人手來疏通,更別說修繕。
這一圈逛下來,蘇武倒是有幾分欣喜,連那城池垛口之上,也有不少缺損之處……
昔日女真人攻城留下的那些器械殘骸,也在城下隨處可見。
最最讓蘇武意外的是城外,竟有人頭山,所謂京觀,那人頭山早已成骷髏山。
可見女真人在此殺孽之甚,當然,女真人最恨的就是這些契丹貴族。
蘇武稍稍繞路,上高處去看,遠遠俯視城池之內,城內諸般建築倒是都有保留。
乃至皇城、三省六部與樞密院,一一不缺,最不缺的還是寺廟宮觀……
只有一處焚燬嚴重,有那室韋大王莫爾根在旁抹淚,也指着去,開口在說:“大王,那裡就是歷代契丹先祖之宗廟!”
換句話說,燕京城也好,大定府也罷,那裡的契丹宗廟只是爲了方便子孫祭拜……
這裡的契丹宗廟,纔是真真正正的宗廟所在。
蘇武聽得點頭,也問一語:“室韋大王可是以往前去祭拜過?”
莫爾根點頭:“那是自然……”
說來也有趣,室韋大王莫爾根竟然祭拜過契丹的宗廟……
莫爾根還來一語:“若是遼國天子能回此處,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話蘇武有些聽得心中不快,但他並不表露。
忽然又聽得莫爾根一語:“若是大王能做到這件事,便可確保契丹全族,從此與宋再無二心,我黑車子室韋,自也一心歸附大宋,定不背盟!”
這句話,還真有點吸引力!
還真別說,這周遭好幾百裡,山林裡也好,平原裡也罷,其實還真有不少契丹人聚居。
契丹雖然建立了大遼,但並不代表所有契丹人都成了貴族,絕大部分契丹人,依舊是底層之民,甚至很多依舊還在山林裡刨食,該當兵的要當兵,該種地的要種地,該遊牧漁獵的也還依舊……
顯然,最近女真人對契丹人的打壓,那也是無以復加的,這種報仇雪恨的快意,自不用說……
遼國天子,到底怎麼弄,這件事還真可以考慮考慮。
蘇武不接話茬,只唏噓一語去:“要攻城啊……又不知多少兒郎死傷……”
莫爾根立馬接了一語:“我黑車子室韋,願爲先鋒,願爲大王先登!”
“當真?”蘇武問了一語。
莫爾根認真點頭:“既是請戰,自是當真!若是大王容得,我還可派人往山林與草原上去徵召契丹人來助戰!”
這是蘇武萬萬沒想到的事,自也有些驚訝。
又聽莫爾根說道:“只可惜我非契丹皇室,無那一呼百應之內,且許多契丹人都被女真人趕得更往山林裡去了,怕是徵召不得多少來,若是真有一個一呼百應之人,不多太多,兩三萬契丹,自是不難……”
蘇武忽然有些不信了,問得一語:“怎聽得昔日契丹天子,在草原夾山以西招募勇士,也不過招得一萬來人?還多是草原之人……”
莫爾根嘆了一口氣:“那時候,臨潢府這邊女真巡視無數,更在追殺驅趕契丹往山林深處,消息都傳不過來,如何去得了?”
這個解釋,還真讓蘇武相信不少。
便也是不能小看了東北這幾座山脈,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長白山脈……
其面積之廣,山之高林之密,南北東西之長,溝壑深谷之多,那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這裡容得許多許多部落藏身,甚至有些部族,在其中能藏身到千年之後的現代社會才被發現,便是契丹人真入山林裡,同是山林而出的女真,其實拿他們也沒什麼好辦法……
蘇武便是一語:“你試着派人去招一招吧,不論多少,都是助力。”
莫爾根能倚仗的身份,就是契丹女婿。
“好!”莫爾根點着頭。
下得高處,蘇武麾下開始紮營,這裡就可以紮營了,這裡的山雖然還不大,但植被遠不是中原或者西北可比,這裡樹木良多。
只管砍伐,紮營建寨!
還要建大寨,蘇武有一種預感,女真大軍,想來不日就到,從東邊過來的……
這城池一時半會還真不能打,還要許多謀劃,許多計策,許多辦法……
此時此刻,只管佔領有利之處,河道之旁,還要在關鍵道路上建立寨子把守。
女真之援軍,自也說到就到,不必猜,定是完顏宗望來了。
完顏宗翰若是真未死,當也會來,完顏宗弼之類,一定也到。
隨之而來,也還有完顏婁室、完顏習室等人,這些人,昔日蘇武自也都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他們的身份還不算高。
自也還有什麼完顏銀術可之類,那身份就更低了,連千夫長都不是,也就是官職還不到“猛安”,蘇武連見都不曾見過他。
女真之輩,當是盡出!僕從之軍,好比耶律餘睹等人,更也不會多留一個,乃至還有許多從軍的奴隸……
蘇武也在皺眉,女真此來,不知多少,甚至不好估計……
軍情之事,更也難通,蘇武的遊騎在這裡,那真是十分之能發揮不出三分,這裡不比草原,有個方向有個定位就能做很多事。
這裡,地形地貌複雜非常,不熟悉的遊騎,出去之後甚至都難回來……
好在有黑車子室韋之人隨軍,遠處遊騎可用黑車子室韋人,近處遊騎自用蘇武麾下。
莫爾根當真是盡心盡力,這是蘇武的意外之喜,最初的幾分容忍,換來的卻有真心……
蘇武一次一次說那宋遼乃兄弟之國,那時候在燕雲的一些留情,沒想到此時此刻在這種地方竟真有奇效……
實事求是來說,蘇武對契丹人還真不差,至少對普通契丹人真的挺好,就是一視同仁。
女真大軍自也在來,先鋒之軍,也是萬數之多,第二日就到了,遠遠的看着臨潢府這邊。
蘇武也在猜,先鋒是何人?
完顏宗弼?
許還真是他,完顏宗翰新敗,完顏宗望不太可能帶着先鋒而至,最佳人選,自就是完顏宗弼了。
還真別說,不得多久,就有女真使者來見。
完顏宗弼邀約蘇武往東去,隔河相望,那河也不寬,窄的地方不過二三十步,水也不深,最多到得胸膛脖頸。
蘇武帶百十騎就去……
完顏宗弼已然就在河對岸等着了……
兩人一見,倒也唏噓,自也無有笑臉相迎,只是隔着河道觀瞧對方……
蘇武先說話:“近來可好?”
萬萬沒想到,完顏烏珠竟然能用漢話來答:“你都到這裡來了,我自不太好了……”
話音雖然還蹩腳,但蘇武真聽得懂……
蘇武莫名真有了一個笑臉:“你學得真快……”
完顏烏珠點點頭:“不難學……”
“唉……你我之間,也怪不得誰去,真說背盟,也是你女真背盟,一直打到了東京城去,把天子都嚇怕了,所以纔有今日死戰不休……”
蘇武倒也有幾分指責之意。
完顏烏珠卻道:“最後,所得之物,十之八九,都歸你了,你該謝我們纔是……”
“但,奇恥大辱,定要洗刷!”蘇武說着。 完顏宗弼微微側耳,還是要聽通譯翻譯一二,聽完,換了一個話題:“你退兵去如何?大金與宋,再復昔日盟約……”
“我既是千難萬難到了此處,就不會輕易退兵!”蘇武搖搖頭。
“你難道就不擔憂這一戰去,你麾下親信之軍死傷殆盡?”完顏宗弼,此來相會,自也不是沒有目的。
“我自擔憂,只是你們更擔憂,我若麾下死傷殆盡,你女真大概也差不離了,我大宋地廣萬里,百姓萬萬,披甲之輩,數不勝數,你女真,就這點人了,若拼盡了去,世間再無女真,女真那些老弱婦孺,在這片虎狼之地,不需我再來,只怕也立馬被人吃幹抹淨!”
蘇武知道,此來,互相示威,互相揭短,是戰略上的對話。
說得都沒錯……
此時一拼,蘇武怕真要拼成個光桿司令,女真自也要拼得亡國滅種……
眼前之局,就容不得什麼運籌帷幄計策百出,蘇武在這裡,做不到諸葛亮的神機妙算,也做不到關羽的水淹七軍,更做不到陸遜的火燒連營……
此時此刻的女真,也不是那一打就潰的嘍囉……
蘇武甚至還要防備女真人的手段,已然在不斷派遣遊騎查看四周地形,進退之策,儘量避免自己中埋伏之類……
卻是不想,完顏宗弼忽然一語來:“你就不擔心自己之生死?”
蘇武微微皺眉:“與你一樣,忠義爲家國爲社稷,有何懼之!”
但蘇武知道,完顏宗弼說的不是這個,似乎連完顏宗弼也懂得了這些所謂政治……
蘇武若真成了光桿司令,回大宋去,大概真就死路一條了。
完顏宗弼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少年!
“我真是來勸你的,你與我都好的事,你緣何不做?”完顏宗弼說得認真。
說的自就是退兵,不拼了,自兩邊都好了。
蘇武也不必悍勇拼殺,也不會失勢,自也不會死,還能回去達成所願……
女真人自也不必死戰,還有喘息之機,真深入去想,宋軍是萬萬不可能在草原久留,只待宋軍回去了,這草原,女真還可再奪。
好似真對誰都有利。
蘇武忽然擡手指了指遠方那座城池:“我要那座城池,城池歸我了,我就退兵了!若是這城池不能歸我,那這仗無論如何也要打下去!”
蘇武實話實說,也是人心之道,出一個價碼,就看女真人舍不捨得,能不能退一步。
若是此時不捨得,那就打一打,死多了人,且看女真再盤算……
此時賭桌之上,就是下籌碼。
眼前這件事,對於蘇武而言,麻煩非常,他內心深處,自也不願真在這裡拼個鍋幹碗淨……
但這臨潢府,他也不能不要。
這些事得說出來,得讓女真人知道,所以,蘇武赴約而來見完顏宗弼。
完顏宗弼之語自是:“那是萬萬不可能,我等大軍三十萬而來,就爲了守住這座城池!這座城池萬萬不可能給你!”
三十萬……
女真人也學會了……
蘇武微微點頭:“那就戰場上看看吧……你且看看我怕不怕死!烏珠啊,你我昔日是結了義的兄弟,你豈能不知我?我從那時候到如今,別無機巧與捷徑,就是用命搏到了如今!”
得給壓力了,上了賭桌,就得賭下去!
說着,蘇武攏了一下繮繩,轉頭去:“你最好活着!活下去!如此,全我昔日與你結拜之義!”
話音已然在身後了,蘇武打馬就走。
那河對岸,完顏宗弼眉頭緊皺,也還是對着蘇武的後背答了一語:“我女真,豈能不是用命搏到了今日!”
蘇武已然走去十幾步了,還回頭答了一句:“你說的是女真,是整個女真,是完顏阿骨打。我說的是我,我自己,我一個人!”
蘇武語氣,狠厲非常!
這話語看似有些奇怪,但蘇武就是要說,女真人此時此刻,這麼交流是對的……
若是與宋人或者遼人,蘇武定然不會有這種交流方式。
但女真,就適合這一番話語去說。
蘇武已然奔出去幾十步了,完顏宗弼還在河邊……
有一件事蘇武還不知道,完顏阿骨打,離世了。
卻是蘇武就提了完顏阿骨打的名字,提得完顏宗弼稍稍一愣,想起了父親去世這件事……
完顏宗弼在想,蘇武在說什麼?難道他在自比父親?
完顏宗弼也知道,蘇武在耍狠厲,在嚇唬人……
馬匹稍稍轉向去,十多裡外,是他的營寨。
便也知道,此戰,長久對峙之戰。
蘇武的後勤補給很長,不論是從大同來,還是從西北來,都很長……
但女真的補給,自也不多,若是此戰不能快速解決,便是今年耕種之事就毀了大半,明年還得爲吃飯發愁!
再也沒有大宋可以借糧了。
且蘇武,好似還有草原各部之供養……
完顏宗翰草原這一敗,敗得太多去。
回去路上,完顏宗弼想得許多……如此之局,該如何是好?該如何爲叔伯兄長們建言獻策……
今日此來,自也是叔伯兄弟們的安排,收穫不少,卻更令人擔憂良多。
糧食……若是長久對峙,長久鏖戰,一定要想一個糧食的來源纔是……
完顏宗弼腦海裡想到了一個地方,高麗!
如今,女真與高麗接壤,昔日裡,高麗既是宋的藩屬,也向遼進貢稱臣。
怎麼就不能向如今的鄰居大金稱臣納貢?
得打得揍!
但不是此時,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劫掠高麗。
劫掠糧食,自也可劫掠人丁……
昔日裡,就打過高麗,但不曾真正大戰,只是小打小鬧,畢竟打遼纔是正事。
而今……也聽說最近高麗之內,正也內亂四起……
想到劫掠高麗,完顏宗弼心頭莫名一鬆,這場對峙之戰,似乎有了一點保障……
再說大義,高麗番邦,豈敢不尊上國?憑什麼能給遼宋爲附屬,就不能給大金爲附屬?
想着想着,完顏宗弼回了營寨,往東去望,只願兄長趕緊來。
也說歷史,金與高麗之戰,那是打得真不少,真論起原因,不爲其他,就是這高麗,還真就敢看不起女真,遼宋自是天朝上國,女真在高麗眼中,也是蠻夷,他們看不起蠻夷,甚至還有主動發兵討伐女真之事……
這裡面也還有一些細節緣由,就是最初阿骨打起兵的時候,其實討好過高麗,當時自也是怕高麗人出兵幫遼國……
陡然,昔日討好自己的女真小弟,要做自己的宗主,高麗着實也難接受。
當然,後來,高麗還是老實了的,以“交聘”之法,高麗以臣子之禮接待金人使者。但高麗在有金一朝,還真就從未真正上過正式的文書來尊奉金國爲其宗主。
也是一段奇怪的關係故事。
蘇武自是不知完顏宗弼此時心中之謀劃,他回營之後,自也在盤算,女真到底底線在何處,能接受這場戰爭打到什麼地步……
就是說,這臨潢府,到底值得一個什麼價碼。
是他蘇武出得起價,還是女真出得起價?
……
大同城內,王稟正也在接待上官,天使王黼到了。
王黼正在對躬身站在面前的王稟來說:“王總管是軍將世家出身?”
王稟謹慎在答:“談不上軍將世家,家父昔日,在軍中官職低微……”
“那也算是軍將世家,哈哈……好好好!”王黼連連點頭,便也往旁邊坐着的人去問:“張相公可喜這王總管?”
一旁,太原知府張孝純,他是隨着王稟從太原一起過來的,正是連連點頭:“歡喜得緊,我與他,正是知交,王總管其人,悍勇忠義,天下少有!”
“好好好……”王黼更是歡喜得緊,心中自想,這一趟可沒白來。
(兄弟們,本月最後一天,月票萬萬不要浪費了,投給別的作者也行,作者都很需要的,特別是那些更得多的作者,最近我實在無奈,明天可能醫院過夜,儘量不請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