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看着屬下把寧榮二府的秩序穩住,傢俬財產歸類分開整理好,全部縮進府的議事廳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眼看着落了三層鎖,最後自己也拿了一把鑰匙。轉身看看天空中猶自飄落的雪花,和地上已經三寸厚的積雪,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今年的第一場雪竟然來得這麼早,且下的這麼大。”
戶部侍郎便在一邊陪笑道:“王爺,那些關押的家眷們,全鎖在下人院子裡。這大冷的天,咱們還是給他們送些衣物過去,別沒等過堂審理,就先少一兩個。您說呢?”
“嗯,你去辦吧。那些需要關押的,全送到獄神廟去了吧?”
“是,賈政的妻房王氏,賈璉的妻房王氏兩個女人關在獄神廟,其他在朝爲官的男人們,都關進了刑部。”
“好,剩下的家人下人都看管好,把直系親屬和無關緊要的下人分開。別讓他們撕扯在一起,若是出事,便不是小事。”
“是,下官這就去辦,清點賬目只等明天了,這裡派重兵把守。王爺大可放心。”
“嗯,你去吧,我四處看看。辦完了差你也回去吧,天色不早,雪又下的大。晚了你家夫人又該記掛了。”
“多謝王爺體恤。”戶部侍郎已經四十多歲,但據說寶刀不老,最近又納了一房小妾,二人濃情蜜意,正是分不開的時候。
水溶笑笑,擺擺手,轉身踏入雪中。
黛玉坐在籠了地炕的靜雅堂,靠在窗前軟榻上,透過捅破的窗戶紙,瞧着外邊紛紛揚揚的大雪,等着水溶回來。
“主子,別瞧了,仔細那窗戶紙洞裡的冷風吹了眼睛。”紫鵑坐在地下的腳踏上,正用心給一方帕子鎖着玲瓏邊。
“天就要黑了,怎麼還不回來?”黛玉聽了紫鵑的話,轉過頭來,靠在引枕上,輕嘆一聲,閉上眼睛。
“主子,你要歇一會兒?”紫鵑看黛玉閉上眼睛,便起身把她身上的貂毛毯子往上拉了拉,又給她的腰後添了一個抱枕。
“不睡,咱們說說話。”
“主子若是累了,便合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王爺來了,奴婢叫您。”
“這麼大的雪,不知那些奴才知道給王爺送手爐不?”
“早送過去了,中午時奴婢就聽見水安家的安排人去書房跟水祥說,要趕着給王爺送鶴麾和手爐呢。”紫鵑微笑着說道,“如今主子關心好自己也就罷了,這全家上下,咱們最緊張的就是主子您了。”
“緊張我做什麼?這要生也要等到過了年,二月裡呢。早着呢。”黛玉說着,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嘆了口氣道:“難道果然要等我到來年三月裡,才能出來走動?原來太妃還說,等過了五六個月,要多出去走走呢。如今倒是盯得緊,一步也不讓多走。”
“這不是下雪呢嘛!寧嬤嬤也說了,這雨雪天不比平時,若是這天兒好,她們還是願意讓主子出去走動走動的。”
“嗯,明兒叫上子詹和玥兒瑤兒賞雪去。回頭你告訴水安家的,明兒早起把園子的路打掃好,飛雪飄絮那一處的雪都給我好好留着,不許動一點兒。”
“哎呦,主子,這剛說了不能走動,您咋又要去賞雪呢?”
“這屋子裡實在是悶死了。再悶下去,你家主子我都成了傻瓜了。”黛玉瞪了紫鵑一眼,“你就去吩咐,只說是我的話,讓她們好生準備就是了。”
“好好好,奴婢這就去吩咐。”紫鵑知道黛玉的性子,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於是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先點了燈,又叫了慧心和素心進來服侍着黛玉,自己去找郡主說話。
水溶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北靜王府各處都點了燈,映着皚皚白雪,倒也明亮。丫頭們見他進門,忙忙地上前打簾子,水溶帶着一身寒氣進門,蓮籽忙上前接過水溶的白狐鶴麾,抖着上面的雪花。黛玉便扶着紫鵑的手從臥室裡出來,看着水溶額角的發上還留着雪沫,黛玉便拿着帕子給他擦拭掉,嗔怪地笑道:“瞧瞧,這麼大的雪,這麼晚纔回來。”
“原是要早些回來的,臨時有事,給耽擱了。”水溶握着她的手,歉意地笑笑。其實若不是聽說孫紹祖奉刑部命令去查抄賈府,也不必趕着過去盯着。早知道孫紹祖爲人貪婪,刑部分明是要趁機打劫,所以纔派了這麼個人去。水溶不放心,立刻進宮請旨,總算不晚,及時保住了榮國府的傢俬財產,不至於讓黛玉的那份被賈家貪污的財產化爲烏有。
“什麼事這麼要緊?原也從沒見王爺回來這麼晚過。”黛玉的手被水溶握住,但覺他的手有些涼意,便把自己的手爐塞到他的懷裡,“瞧你冷的這樣,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我一個大男人,沒事總抱着個手爐,也不像個樣子。”水溶笑笑,一手抱着手爐,一手拉着黛玉,進東暖閣去。
“顏面要緊還是身子要緊?這種帳算不過來還當王爺呢。”黛玉一邊嗔怪着,一邊把他推到軟榻上坐下。這屋裡暖和如春,水溶一進來被熱氣一衝,先打了兩個噴嚏。
“快端薑湯來給王爺去去寒氣。”黛玉忙道。
素心應聲而入,端來早就準備好的薑湯,水溶趁熱喝了一碗,全身方暖和過來,笑道:“這才十月裡的天,竟然下這麼大的雪。”
“說是瑞雪兆豐年,可見明年是個好光景。”
“這話有理。晚飯得了沒?爲夫可是有些餓了。”水溶伸手,把黛玉肩上滑到一半的白狐披肩拉上去,順手摸摸她已經圓滾滾的肚子,“兒子乖不乖?”
“還行,比前些日子乖了些。”黛玉幸福地笑笑。
“許是他們也怕冷,這會兒正睡覺呢。”水溶輕輕地拍了拍,寵溺地笑着。
丫頭們擺上飯來。因爲下雪,所以靜玥姐妹和子詹都在自己房裡用飯,黛玉吩咐衆人都不必走來走去的,省的受了寒氣,回頭鬧病。
水溶瞧着黛玉吃了一碗飯,吃了幾口外邊送來的鮭魚,還吃了兩口蝦仁,便高興地說道:“嗯,玉兒今兒纔算有了幾分吃飯的樣子。”
“瞧王爺說的,難道早時妾身不是用飯的樣子?”
“早時啊,就跟喂雀兒一樣。”水溶壞笑着。
“王爺變着法地罵人?”黛玉瞪眼。
“呃,不是,爲夫是說玉兒原來用飯極少,打個比方嘛,不要生氣。”
“呸,罵了人還不讓人家生氣。”黛玉如今已經習慣了他說笑話,索性不理他,低頭喝湯。
水溶原是想着飯後跟黛玉說賈府被抄的事情,但又怕她剛用了飯,聽了這話心裡不痛快,索性忍下了。
飯後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因黛玉說明兒要賞雪,水溶便說:“明兒怕不行,還有事兒沒辦完呢,恐怕還要出門。”
“皇上不是準王爺隔天上一次朝嗎?如何今兒回來這麼晚,明兒還出門?”
“回來的晚也沒把事情辦完,明兒一早還要去呢。玉兒聽話,爲夫不在家,想來你一個人賞雪也沒意思。不如等下一場雪吧。如今才十月裡,瞧這天氣,今冬恐怕有好幾場大雪呢。”
“到底什麼事兒,這麼重要?”
“不過就是朝中那些事兒,玉兒不問也罷。”水溶笑笑,攬過黛玉的雙肩,又低聲說道:“睡吧?”
“王爺如今越來越遠着妾身了,睡吧睡吧。”黛玉見水溶不說,便有些掃興。其實她倒是沒多想 ,只是這陣子總被太妃關在房裡,實在悶得很,原想着聽水溶說說外邊的事情解解悶兒,偏他又故作神秘的不說。於是便懨懨地上了牀。
水溶見她沒了精神,便換了衣裳靠到牀上來,撿着有趣的事情逗她開心。夫婦二人說話到二更天,黛玉方沉沉睡去。水溶看着她已經有些圓潤的面容,心中被幸福的感覺瀰漫着。
第二日清早,水溶依然一早便上朝去。黛玉因頭一天晚上睡得好,所以醒來的也早。打發水溶走了之後,黛玉沉思片刻,便叫紫鵑出去,傳了水安進來,說立刻要見林彤。
水安聽王妃說話語氣堅定,料想必是大聲,於是匆忙出去派人去傳人。林彤因頭一天晚上得了水溶餓消息,讓他把當年林如海去世時林家的家產去向做詳細的賬目報上來,說是有用。所以正在和幾個管事商議此事,忽見王府上差人來傳,說王妃即刻要見林總管有重要的事兒。林彤便猜着了幾分,於是急忙整理衣衫坐了車往北靜王府來。
進府後直奔靜雅堂,見了黛玉行禮請安畢。黛玉賜坐,便開門見山地問:“外邊發生了什麼大事,要你們王爺瞞着我?”
“回主子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昨兒寧榮二府被查抄。奴才聽說,奉旨抄家的,是榮國府赦老的乘龍快婿孫紹祖。這位孫家的大爺向來是個貪財的,進府後那簡直就是搶劫一般。幸好王爺及時趕到,才保了兩府家眷的安全,和府上現有傢俬財產的完整。王爺昨晚通知奴才,要把咱們家當時的帳理一理,瞧那意思,王爺是想要他們把當年不清不白收了的咱們的家業給吐出來。”
“嗯,財產倒也罷了。如今老太太沒了,元妃也賜死牢中,可不就輪到抄家了嗎?”黛玉淡淡一笑,搖搖頭,心中暗想:寶玉倒也罷了,有南安王府在,料想他受不了多少苦。只是可憐了惜春那丫頭,只怕要被官賣了。
“主子,您可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既然王爺要替我們追回家產,那就交給他去辦吧。如今我這個樣子也出不了門,不過是白問問,不做個糊塗蟲也就罷了。”黛玉淡淡一笑,又看着林彤道:“你們只照實彙報,我們林家可不許弄那些落井下石的事情。”
“奴才記下了。”林彤忙答應着,暗想還是主子眼光遠。其實那些財務能要回來,不過是天意罷了,若是想借此發橫財,只怕不過是春夢而已。
黛玉又問些外邊生意上的事情,林彤便撿着重要的都回了。如今商行裡已經選出了會長,各種物品的價格大家都是商議着來,誰也不哄擡行市,大家都有的賺,所以倒也平靜。
說了會兒話,只聽外邊秋茉說話的聲音,黛玉便叫林彤回去,有事再傳。林彤出門,秋茉和太妃便已經進門。
還是老規矩,太妃每日來都要問一番她孫子的狀況,和秋茉一起跟黛玉說笑一回,全當解悶,二人在這裡看着黛玉用了午飯纔回,每日這都成了定例。
水溶散朝後,跟皇上說了說昨日的事情,孫紹祖原就前科累累,只是皇上沒工夫收拾他,今兒正好趁此機會把他一併問罪,倒也利索。因皇上想着榮國府乃是黛玉的外祖家,便有些擔心黛玉知道此事,會不會傷心,於是問起水溶。水溶雖然不願多說,但皇上問起,他還是照實回了。
“你說王妃還不知此事?”皇上有些驚訝,想水溶跟王妃向來都是無話不說,這件事獨獨瞞着她,恐怕真是怕她傷心。
“這會兒只怕已經知道了。她素來敏感,昨晚臣回去的遲,她問了幾遍臣都沒告訴她,想必今兒一早便會叫了林家的下人過去回話。”
“看在林王妃的面上,賈家那些不相干的人,便給他們一條生路。只把首當其衝的幾個人問罪倒也罷了。”皇上到底有幾分顧慮。
“請皇上不必如此,想來她也不希望皇上因爲她的緣故而改變初衷。”水溶忙道。
“也不全是爲了她,朕想着,年關快到了,到時總要大赦天下。今年年景很好,那些婦孺老幼倒也不必趕盡殺絕。”
“皇上聖明。”水溶聽了這話,心中才鬆了口氣,暗想若是皇上因爲黛玉而從輕處置賈府的讓你,恐怕難以堵住悠悠衆口。
“你去吧,辦好了這件差事,歇息不了兩天,王沐暉也該回來了。到時候還有你忙的。”
“臣遵旨。”水溶答應一聲出御書房,騎馬直奔寧榮二府。
戶部和刑部的人已經守在那裡,只等水溶來了,開最後一把鎖,開始盤點財務,登記在冊。
水溶下馬,官員們見禮請安畢,水溶把鑰匙拿出來交給身邊的護衛,護衛上前將最後一道鎖打開,衆人開始做事。水溶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等着處理一些應急之事。
這裡剛坐下椅子還沒暖過來,便有人慌慌張張地來報,說:“少了一個女眷,是這府上的四姑娘,名叫惜春的。”
“如何會少?!”水溶眉頭一皺,緊緊地握住太師椅的扶手,人犯在逃可不是小事,略一沉思又問:“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能跑到哪裡去?給我搜,把這府上所有的院落都搜個遍!看還少誰!把跟這位姑娘的丫頭婆子都傳上來,本王要親自審問。”
下人得令下去,不多時把跟惜春的一個婆子拉了來。那婆子顫顫巍巍給水溶磕了頭。不待水溶問她,便急急忙忙地說道:“青天大老爺,我們四姑娘出門好幾天了,一直沒回來。原來說是城外的一三山庵去還願,一去便沒了消息,跟着姑娘去的兩個丫頭也沒回來。咱們的確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出門幾天了?”水溶皺眉,原來不是昨晚逃走的,這倒也巧。偏她先走了,不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還是天意如此。水溶細想,覺得此事應該是巧合,如果他們事先得到消息,放走的應該是寶玉賈璉賈珍之輩,如今賈府的男丁,連未成年的賈環賈蘭都已經被收押起來,只單單少了一個姑娘,豈不是巧事?
“是,總有五天了。”
“派人去三山庵找。”水溶轉頭跟衛若蘭說道。
衛若蘭答應一聲,帶了十幾個人騎馬出城,直奔三山庵。把三山庵搜了一遍,也沒找到惜春,且三山庵的主持說,庵中已經有半年沒有收新出家的尼姑了。所以惜春也沒有可能在三山庵落髮。
衛若蘭找不到人,只好回城跟水溶彙報實情。水溶只吩咐將此事記檔,細細查訪,所不過她一個小姑娘家,除非被人拐賣,總不能做起什麼風浪來。
水溶忙了一天,終於瞧着幕府官員們把東西都登記在冊,又命人用車裝了,直接送往國庫封存。然後叫人找出榮國府多年來累積的賬本,說要帶回去細細的查。
與此同時,林彤協同其他林家的管事,以藉機私吞親戚家產爲由,一紙狀書把賈璉告上去。
因爲事情牽涉到北靜王妃的孃家,刑部官員不敢怠慢,便將此事在朝會上提出。皇上便將此事交給王懷恩,責令他務必查清此事,若是當初賈家真的吞沒了林家的家產,便用榮國府查抄來的家產予以補償。
水溶回府,見着黛玉,瞧着黛玉的情形,便知她已經盡知此事,於是便把惜春的事情說出來與她商量。
黛玉想了想,突然問道:“你們看押的婦孺家人裡,有沒有一個叫妙玉的出家人?”
水溶想了想,搖頭說沒有。論理,各府供養的出家人不再查抄範圍之內,那些人少了供養,自然會去找庵堂廟宇居住,或者另做打算。出家人早已超脫紅塵之外,不問世事,所以官府是不追究這些人的。
黛玉便道:“既然這樣,十有八九惜春丫頭是跟着妙玉師傅去了。”
“這豈不成了拐帶人口了?如此還是要下令查這個妙玉纔是。”
“這我可說不好了。原來我住在那裡,便瞧着那妙玉師傅不同凡人,處處都透着講究,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因她素來孤僻,所以我也不常與她交往。如今她倒是能及時抽身,可見的確有些本事。”
“嗯。有些出家人,明着是修身養性,普度衆生,其實還暗藏着另一種玄虛,比如閤家犯罪,其後人便尋個廟宇剃度出家,換了個身份避禍而已。如今看來,這位惜春姑娘確是走上了這樣一條路。”
“這條路也不盡好走,若是能像妙玉一般,找個大戶人家供養也就罷了,若是不能,便要跟那些窮困人家一樣,四處化緣爲生。”黛玉輕嘆一聲,惜春從小兒就愛說玩笑話,總說剪了頭髮當姑子去,如今倒真是如了願。
卻說這位大理寺卿王懷恩,原是刑部出身,是審案子的高手,任何棘手的案子到了他的手裡,那都用不了過堂兩遍,便能撕扯清楚。那賈璉原就是驚弓之鳥,侵吞林家家產一事,王懷恩只用了二十板子,便全都招供了。
因事情的主謀是賈王氏所以王懷恩又提審了她。此時的王夫人已經大不是當初的菩薩模樣,在獄神廟呆了兩日,她形容憔悴,蓬頭垢面,身上的囚服還很單薄,跪在大堂上,瑟瑟縮縮,說話都連不成句了。她倒是乖巧,不等用刑,便全招了,並說在她素日居住的屋子裡,有一層暗格,暗格裡有當初賈璉拿回來的林家家產的一本細賬,那些銀子的來龍去脈都在那裡了。
王懷恩一定,不敢怠慢,急忙差人去找。果然尋了一本賬冊來,翻開細看時,上面明明白白記着當場賈璉從姑蘇林家辦完林如海喪事之後,帶回來的現銀和古董器皿,以及那些銀兩的花銷去向,還有那些東西都當到哪家當鋪,連當票子也都完好無損的夾在賬冊裡。王懷恩再細琢磨,原來這些錢大部分都用到了宮中元妃娘娘的身上,只當初造那座省親別墅,就花了幾十萬兩銀子,大部分都是挪用了這筆銀兩。
再加上當出去的東西,林林總總算起來,竟然不下五十萬兩。
王懷恩將人犯看押,把審理這樁案件的卷宗包括賬本等物證全部整理清楚,交皇上過目後封存。
皇上因考慮到,榮國府查抄下來的這點兒傢俬,連林家家產的一個零頭都不夠,便有些犯難。若是別人的家產倒也罷了,追回多少算多少,可如今是黛玉的東西,皇上便十分的不甘心。
王懷恩見皇上左右爲難,不過是爲了不能補償林王妃當初被霸佔的家當,於是出了個主意,說那座省親別墅倒還值些錢,不如摺合成銀子,轉到林王妃名下,任她或賣或自用,倒也說得過去。
皇上便點頭稱妙,於是一道聖旨下,寧榮二府後面的大觀園,便歸到了黛玉名下。
賈府重犯全部流放三千里,不相干的女眷下人全都沒籍爲奴,交官府發賣。公文一出,便急壞了南安太妃。老太妃連夜進宮求太后保釋,太后卻只是無能爲力地搖搖頭,看着南安太妃,苦笑道:“這個時候,你讓老姐姐我怎麼說話?能說我早說了,還等你來求呢。皇上如今正等着我去求他,然後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安排我老婆子去給先帝爺守陵去了。左不過一個女孩兒,當初這樁親事是她死活願意的,又能怨誰?當初若是聽了我的話,嫁給水溶哪怕是做妾,也比今天的下場好。你去吧,這事兒我管不了,你自尋你的門路去吧。”
南安太妃被太后幾句話打發出來,走在寒冷的北風中,自覺的沒了什麼主意,於是心一橫,便要直接去求皇上。
皇上此時正和水溶坐在清華殿的暖閣裡,一邊品茶一邊議事,南安太妃一進宮,他們便得到了消息。皇上說太后必然干涉此事,水溶說太后不會,相反,南安太妃有可能破釜沉舟過來求皇上恩典,請皇上想好如何打發她。
於是皇上和水溶便悄悄地打了個賭。彩頭就是水溶要在過年的時候休息十天。若是皇上贏了,水溶不許休息,若是水溶贏了,便準他休息。
然皇上到底是輸了。沒到半個時辰,便有太監來報,說南安太妃哭哭啼啼往清華殿這邊走來。
水溶便笑道:“皇上原來不一直存着一個疑問嗎?今兒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問個明白。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啊。”
皇上一愣,略一沉思,便明白了水溶的意思,於是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換上了一幅冷漠陰狠的表情。
“皇上,臣先告退了。”水溶知道,事關皇上的身世之謎,自己還是少知道的好,趁着南安太妃沒來,他趕緊的離開。
皇上點點頭,也不多留水溶,水溶便退出暖閣,匆忙離去。
黛玉坐在熏籠旁,聽完了林彤的回話,然後看着手中大觀園的房契地契,無奈的笑笑,轉身交給紫鵑:“收起來吧。其實我真的不想要這個園子,不如摺合成銀錢的好。”
“主子若是不喜歡那園子,奴才等開了春兒,便張羅着賣掉。許是能賣個四五十萬兩銀子,雖然虧了些,可皇上只能如此,她們早就花的虧空了。如數奉還是不能了。”
“算了,還是別賣了,留着吧。沐暉兄也快回京了。你們去把那院子收拾一下,過年便都搬進去吧。平日裡你們都是住在店鋪裡,也委屈了這些年,總該敞亮敞亮了。沐暉兄在京也沒個像樣的府邸,以後拿園子的嘉蔭堂便給他當書房用吧。”
林彤忙起身答應着,又替衆人謝主子恩典。黛玉便又問起賈府的那些家眷們將如何處置。林彤便回道:“原來的奴籍,全部重新官賣,餘下幾個少奶奶還有幾個小爺,據說皇上開恩,放他們回祖籍耕種,終身不得入仕。”
“嗯,清清靜靜地過老百姓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怕她們安享慣了富貴,若是再入貧窮,會受不了。”黛玉淡笑,搖搖頭,口氣裡帶着幾絲惋惜。
“那寶二爺呢?”紫鵑原是立在黛玉身後,一直在聽林彤說外邊的事兒,當聽到這裡的時候,便有些忍不住。
“那位二公子並沒有入仕,所以也用那幾個小爺一起回鄉耕種吧?”
“只怕他那二奶奶不會安心地跟他去。”黛玉冷笑,南安太妃什麼人?她總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兒眼巴巴地去過莊戶人家的日子。
“這可不好說了,按道理她可是正經的賈家人呢。如今賈家出了事,又不許休妻,她怎麼就能逃得了?”
“瞧着罷了,後面還有熱鬧可瞧。”黛玉說着,回頭看了一眼紫鵑,見她的眼圈兒有些紅,便笑道:“你哭什麼?難道是捨不得誰?”
紫鵑忙擦了眼淚,不敢回話。
“你下去吧,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若是捨不得他們,明兒便叫大總管安排人帶着你去送送他們。”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紫鵑忙跪在地上,輕聲辯解:“奴婢不過想着,既然府上那些奴才們都重新發賣,不知鴛鴦那幾個丫頭又被賣去哪裡,奴婢想……”
“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罷了,下去吧,我也累了。”黛玉擺擺手,讓紫鵑下去,自己也輕嘆一聲,靠在身後的引枕上。
“主子,那些人都是富貴窩裡調教出來的,咱們買來也沒用。”林彤生怕黛玉善心一起,要去把那些丫頭們買回來,所以試探着勸道。
“這個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在他們家住了這些年,多少也蒙他們照顧一番,所謂恩怨分明,如今他們有罪的已經獲罪,有怨的也已經還怨。私吞了的咱們的銀子也還回來了。索性我與他們來個徹底的了斷罷了。”
“主子怎麼說,奴才便怎樣做。”林彤聽了黛玉這話說的明白,忙起身應道。
“當初寶玉待我也算是難得的了,若是他能受柔嘉的庇佑,獲得個自由之身倒也罷了,若是不能,你替我拿些銀子給他。雖然過往種種不能用銀錢來計算,但如今咱們也只能做到這裡,求情之類的話是不能許的,你可明白?”
“是,奴才明白。”
“如此,只要他少受些悽苦,我也心安些。至於將來怎樣,我也是無能爲力了。這就好比他當初眼睜睜看着自己定了金玉良緣也無可奈何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這便是我最大的極限了。還有大奶奶那個人,素來倒也和善,每逢閒事總會勸解我兩句,雖然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幫助,但她總沒出過壞心算計我。你也給她些銀兩做盤纏,也就罷了。”黛玉說着,便慢慢的閉上眼睛。這兩天心中的紛亂驟然消失,心平氣和之時,才覺得自己真是累了。
“是,奴才記下了。”
“別的沒有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
“主子好好歇息,外邊的事兒儘管放心。”林彤答應一聲,轉身退下。出了屋門,卻見廊檐下站着水溶,也是一愣,正要磕頭行禮,卻被水溶擺手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