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天上一輪圓月,襯着薄薄幾縷淡雲,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輕瀉。冰藍的天空中稀稀落落的閃着幾顆星星,卻讓這冬夜更加寒冷。靜雅堂的正廳裡,青花瓷魚缸裡有一朵睡蓮打了花苞,映着門口的月光,頗有幾分亭亭玉立的感覺。如今春節剛過,睡蓮便供出了花苞,無非是這靜雅堂裡籠着地炕,屋子裡溫暖如春的緣故。
黛玉睡不着,輕輕地翻身,看看身邊已經熟睡的水溶。想着他明日便要奔赴西疆,平定叛亂。心中便不是滋味。
所謂叛亂,可大可小,上次民變他便離開了一月有餘,這一次又會是多久?不知他再回來的時候,孩子是不是已經呱呱落地?黛玉心中原就擔心自己過不了生孩子那一關,這些日子也總是憂心忡忡,只不過自己偷偷地擔心,不叫別人看出來罷了。此時此刻,當初雲輕廬的話又迴盪在耳邊,萬一自己真的像母親那樣,因爲生了弟弟而身患重病,到頭來弟弟沒保住,母親也撒手人寰,那可怎麼辦呢?
想着想着,黛玉的眼淚便忍不住掉下來,心中總有萬千話語,無數委屈哽咽在喉,無法訴說,又不得不想。
越哭越傷心,便忍不住哭出聲來。水溶從淺睡中驚醒,看見黛玉側臥在自己身邊嗚咽着哭,心中便疼痛萬分,忙將黛玉擁進懷裡,用自己胸前的衣衫把她的眼淚噌乾淨,一邊勸慰着:“玉兒,別哭。爲夫去去就回。左不過十幾日的光景。”說着,又用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然後再吻她的淚水。
“我知道,可心裡總是酸酸的,很難過。”黛玉一邊抽泣着,一邊說道。
“那怎麼行?你一難過,咱們的兒子也該哭了,來,讓爲夫摸摸,兒子乖不乖?這個時間,他應該乖乖的睡覺纔是。”水溶說着,手便滑入黛玉的衣衫裡,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肚子。
孩子彷彿感覺到父愛一般,開始活動起腿腳,黛玉便感覺自己心臟的位置被踢了一腳,於是忍不住一聲輕呼:“哎喲。”
“怎麼了?又不乖了?”水溶的手略一停頓,輕聲問道:“踢你哪兒了?”
“這小東西,踢我的心窩呢。”黛玉撅起嘴說道。
“這麼不乖?一定是琨兒。”水溶笑笑,把手摁在黛玉的左胸下,然後輕輕用力,感受着裡面的硬塊,猜測着這兒是不是兒子的小腿。
“怎麼一定是琨兒?說不定是琛兒。”黛玉止了眼淚,一邊把臉噌在水溶的寧綢衣衫上,一邊說道。
琛兒,琨兒是黛玉和水溶二人閒來無事給孩子取得名字,先出來的那個叫水琛,老二叫水琨。原來黛玉還說應該用三個字,中間再加個字,水溶說很不必,這樣既簡練,又好記,多好。
而此時二人在這種情形之下說出這兩個孩子的名字來,黛玉的心中便又泛起一陣陣的酸澀,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嘆道:“你這麼肯定一準兒是兩個兒子嗎?”
“雲輕廬的話還有假?”水溶輕笑,揉捏着她的臉頰和耳朵,“別胡思亂想,安安心心的養着,再有一個多月頂多兩個月,也就生下來了。無論兒子女兒,都是爲夫的骨肉,爲夫都一樣寶貝着呢。”
“嗯,我知道……”黛玉點頭,其實她心裡知道,若不是兒子是女兒,水溶倒沒什麼,恐怕太妃要大失所望了。其實有時黛玉反倒有些怪雲輕廬,那麼篤定的說是兒子?他怎麼就知道?萬一是女兒呢?太妃會怎麼想?會不會以爲自己是恃寵而驕,故意編這瞎話騙大家?
“知道還這麼不開心?爲夫走了之後,可不許這樣。”水溶再吻她,纏綿的吻持續了好久,直到二人都覺得窒息,才放開。
“你不放心,就別走。”黛玉捨不得他離開,於是撒嬌一般攀上他的脖子。
“玉兒,玉兒……”水溶心中苦澀,天知道他此時多麼不想走,可君命難爲,又是叛亂之事。皇上不放心耿延鋒一個人去,所以連他一起派去,讓二人每天都必須送邸報來,就是不放心的意思,要他們二人互相牽制,王道如此,水溶也是無可奈何。
一夜難眠,恩愛的夫婦說了許多體己的話兒,四更時分黛玉沉沉的睡着,水溶便悄悄起身,換了一身銀白色戎裝,點了十六名靜影堂的護衛,悄然出了王府。
耿延鋒已經等在城門,五千御林軍站在他的身側,一色黑與紅的鐵甲錦袍隨風颯颯飄舞,沒有軍旗,大軍需要全速前進的,除了打仗必備的兵器裝備之外,沒有一絲一毫的累贅。
皇上與五更天準時趕到,看看二人,多餘的話也不囉嗦,只把手中的天子劍交給水溶,一個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早去早回。”皇上的聲音淡淡的,水溶卻從裡面嗅到了煙火的氣息。此去千里,必有一場浩劫。
其實黛玉在水溶離開的時候就醒了,只是怕自己再度糾纏會讓他延誤了時機,於是默默地聽着他穿衣出門,屋子裡歸於平靜之後,方漸漸轉過身來。
紫鵑已經在屋裡伺候,生怕王爺走了之後黛玉身邊沒有人,若是要東西都沒人伺候。因見她雙目炯炯轉過身來,忙上前輕聲問道:“主子,吃茶嗎?”
黛玉搖搖頭,又把臉埋進枕頭裡,枕邊尚有一絲隱隱的龍涎香味,大紅色錦緞雲衾裡還有一絲餘溫。黛玉貪戀的伏在那裡,不願起身。
“主子若是困,再睡一會兒吧。奴才就守在這裡,主子放心睡。”紫鵑說着,便把黛玉身上的錦被往上拉了拉,蓋住她的肩膀,又把帳子放下來,方披着石青色羽緞斗篷坐在牀邊的腳踏上,靠着牀弦,慢慢的閉上眼睛養神。
太妃因怕黛玉一個人孤單,所以一大早便帶着秋茉來瞧她,又立下了規矩,以後一家人都在靜雅堂用飯。連婧玥和婧瑤兩個人也過來陪黛玉用飯,只婧琪跟着安姑姑學規矩,除了每日來晨昏定省之外,都在自己房裡。依照安姑姑的教導,連走路,起坐,請安,用飯,說話,都有標準的動作,錯了一絲也是不行的。如此一天下來,婧琪累得半死,也沒什麼力氣幹別的去了。初時還死犟着看佛經,後來索性佛經也不看了,安姑姑一說今兒就到這兒吧,姑娘先歇着,婧琪便趴在牀上不想起來。
水溶不在家,上元節也沒好好地過,太妃倒是強打精神帶着黛玉和秋茉制燈謎,無奈黛玉原就懶懶的,秋茉因爲耿延鋒的緣故,也似乎對這些玩的東西失了興趣。只有婧玥和婧瑤兩個孩子還算天真,圍着太妃說笑了一會子,看了會子煙花。方從園子裡回來。
黛玉因見秋茉悶悶的,便拉了她來自己房裡說話,秋茉也正煩悶,便同黛玉一塊過來。
姑嫂二人對着燈燭坐了,紫鵑因見黛玉晚飯沒怎麼吃,又端了熱熱的奶酪來,給二人各吃了半碗。寧嬤嬤在外邊瞧着小丫頭們圍着那些五顏六色的花燈嬉笑,更有幾個膽子大的,拿了煙花在院子裡放,弄得外邊五光十色的,倒也熱鬧。
紫鵑從屋子裡出來,對寧嬤嬤說:“主子在跟郡主說話,嬤嬤叫她們外邊兒玩去吧。”
寧嬤嬤答應一聲,讓小丫頭們都散去,自己也進來立在門口服侍。
黛玉便對秋茉笑道:“你今兒怎麼了?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嫂子……”秋茉欲言又止,看看邊上的紫鵑。
“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們安靜的說會兒話。”黛玉笑笑,擺擺手讓紫鵑和素心等人都出去。
“嫂子,昨晚,他……”
“他?耿將軍嗎?”黛玉笑看秋茉,但見她小臉羞得通紅,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猜到了八九分。
“嫂子,你說,他這樣一個粗人,將來果然跟我在一起,會不會扭手扭腳的?”
“怎麼就扭手扭腳了?他對你不敬了?”黛玉納悶的看着秋茉。
“我總覺得,有些話跟他說不到一塊兒去。”
“你說點實在的事兒給我聽聽好不好?老讓人在這兒猜謎,這會子又沒外人。”黛玉輕笑,坐直了身子,斜着眼看看秋茉,自顧捻了松子瓤來吹乾淨了,一粒一粒的慢慢吃。
秋茉便吞吞吐吐的把昨晚的事兒跟黛玉說了,反倒把黛玉也羞紅了臉,啐了一口笑道:“這個耿延鋒,看上去倒也老實,怎麼骨子裡也是這麼個人?”
“咦?嫂子,你說什麼話?什麼也是這麼個人?誰還是這樣?難道王兄也是這樣的?”秋茉原來就是黛玉的貼身丫頭,對水溶和黛玉的事情也略知一二。雖然沒當場撞見過,但也猜透了幾分,此時反倒來了勁兒,非得拉着黛玉問個明白。
“去,你一個大姑娘家,不說避諱着這個,反倒問上來,知羞不知羞?”黛玉推開秋茉,自顧紅着臉,捻着松子,倒的掉的多,吃得少,更加心不在焉。
“嫂子,論道理還是你行。你看王兄對你多好,你有孕在身,他都沒找過別的女人。”
“你懂什麼?不要瞎說。”黛玉對這樣的問題只好敷衍。
“你不說我也知道,王兄如今拿出十分的心來待你,他的心裡,已經容不下除了嫂子之外的任何人了。哎!嫂子,秋茉真的好羨慕你啊!”秋茉說着,輕嘆了口氣,往後靠在引枕上。
“羨慕什麼?你那大將軍不也是一表人才,這會子都惦記你了,你還用得着羨慕別人?”黛玉笑看着秋茉說道。
“可以後呢?我嫁給他以後,不還得張羅着給他納妾,收房!找小老婆?我若是不張羅,他過了這股新鮮勁兒,就該自己去張羅去了。索性我連殘羹剩飯都摸不着了。”
黛玉被秋茉一席話給逗樂,噗嗤一聲笑起來,卻把手中的松子也撒了一炕。“瞧你說的,這麼可憐見兒的,什麼殘羹剩飯,你這意思,你王兄娶我的時候,就已經是殘羹剩飯了嘛!”
“嫂子歪曲我的意思,不跟你說了。”秋茉瞥了黛玉一眼,自顧低着頭玩弄手中的帕子。
“這多好辦,你只告訴你那大將軍,說你原是做郡主的,吃不得殘羹剩飯,若是你碗裡的飯被別人碰過,你是再也不吃的。這不就結了?”
“嫂子說的輕巧,這世上哪個男人是不偷腥的貓兒?連古書上的柳下惠,人家都說他是個廢人!”秋茉說的高興,便有些口不擇言。
黛玉對這些話卻是聞所未聞的,所了秋茉的話,細思量又大笑起來,指着秋茉只是喊:“了不得了,你這鬼丫頭原來在內書房當差,卻是學了一肚子壞水!”
秋茉便和黛玉笑到一處,外邊丫頭們聽見裡面她們姑嫂說話說的熱鬧,便也放心的笑笑,各自尋個角落或坐或靠,吃茶歇腳,放鬆放鬆自己。
過了上元節,子詹便從宮裡出來,繼續跟着黛玉讀書。因黛玉身子重了,子詹過了年又添了一項騎射的功課,索性每隔兩日纔來一日,來這一日大部分也都是跟黛玉說說話,解解悶兒而已。皇上知道黛玉的境況,便也不多問子詹的課業,只告訴他趁着這段時間王妃沒空,要努力學好騎射功夫。
這日子詹來北王府見黛玉,又帶了容貴妃給黛玉的補品。黛玉叫人收了,又向子詹問了容貴妃的好。便牽着他的手,往青雲軒去講書。
身後婆子丫頭們跟了一隊,子詹便笑着說:“嬸嬸,如今你是咱們這些人裡最嬌貴的人了。”
黛玉便笑道:“嬸嬸嬌貴什麼?是嬸嬸肚子裡這倆娃娃嬌貴還差不多。再說了,子詹纔是咱們最嬌貴的人。這裡面無論誰,除了皇上之外,沒人能比得過子詹。”
“嬸嬸,子詹不喜歡小弟弟,子律見了我就哭,昨兒跟他玩,他還抓了我一把,您瞧,這會兒我這耳朵後面還有一道血印。”
“子律還小,不懂事,你是大哥哥,總要讓着他點,等再大些,他還要以你爲榜樣,讀書習字,騎馬射箭。你是大皇子,以後你父皇還會有很多皇子和公主,你便是他們的表率,以後這樣的話,可不能再說了,記住了嗎?”黛玉輕聲笑着,對子詹講着大道理。
“可是嬸嬸,子詹喜歡妹妹,聽說你這肚子裡還是兩個弟弟。你下次一定給我生個小妹妹,好不好?”
“給你生個妹妹?你父皇后宮裡那麼多妃嬪,你怎麼不叫她們給你生?”
“她們只知道要兒子,根本不想要女兒。再說了,她們生的,怎麼能跟嬸嬸生的比呢?我要嬸嬸再給子詹生個妹妹嘛!”子詹拉着黛玉的手,索性站住腳步不走了。
“你這孩子,還較上勁兒了?”黛玉無奈的看着子詹。
“嬸嬸,你生一個小妹妹,長得跟你一樣美麗,那麼子詹就可以天天抱着她玩兒。好不好?”
“你要嬸嬸給你生個小玩具娃娃呀?”黛玉失笑,牽着子詹的手繼續往前走,“嬸嬸給你生個妹妹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子詹卻不能把她當玩具娃娃呀。”
“那子詹就像叔王寵愛嬸嬸那樣寵愛她。一輩子對她好。”
“呃……”黛玉無語,這孩子滿腦子裡都是些什麼道理?
一場雪後,青雲軒後面的梅花疏疏的開了兩三枝。遠遠的經過迴廊,都可以聞見那幽遠清冽的寒香。黛玉牽着子詹的手進了屋子裡,如今婧玥和婧瑤都被太妃留在身邊學習針線,尤其是婧玥,已經到了九歲,也該學些裁剪了。然後還要學做鞋子,繡花,做衣裳。雖然是王爺家的女孩兒,但將來要居家過日子,即便不自己動手,也必須知道這些,才能立威服衆,將來也好教育子女。
如此,青雲軒裡,便有些冷清。於是子詹有感而發,看着黛玉問道:“嬸嬸,爲什麼歷代帝王,都會自稱孤家寡人?他們不是有那麼多將相臣工,後宮妃嬪相伴嗎?”
黛玉心中一愣,隨即淡淡一笑。
“子詹,你可曾看到,有哪個將軍丞相,或者後宮妃嬪敢跟皇上平起平坐的?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嬴政統一天下後,規定:‘天子自稱曰朕。’從此,一般人不能自稱‘朕’了。因此,皇帝也就成了‘寡人’。也就是說,世間所有的人,唯皇上獨尊,無人敢跟他比肩。”
“是了,所以皇上也是最孤獨的那個人。”子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有真心的朋友,沒有真心的愛人,甚至連父母子女都要防之又防……”
“子詹!”黛玉聽子詹的話音裡帶着哀涼,心中一凜,忙喚住了他,“你還小,這些事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你父皇風華正茂,這些話萬不可傳入他的耳朵裡。”
“是,嬸嬸,子詹明白。”子詹淡淡的笑笑,眼睛裡閃過一絲成熟老練的目光。
黛玉心有所動,於是笑道:“子詹,今兒咱們不講書,你給嬸嬸表演一下你的騎射功夫如何?”
“這園子裡如何騎得馬?只怕子詹要讓嬸嬸失望了。”
“不騎馬,前兒我收拾你叔王的書房,發現有一隻小弓,正好給你用。索性你今兒就給嬸嬸演演射法,如何?”
“叔王的藏弓?那子詹可要試一試了。”子詹這段時間初學騎射,正在勁兒頭上。聽了黛玉的話自然高興。
不多時家人把弓箭取來,黛玉便讓交給子詹,子詹看那弓雖然小,但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說不上是什麼材料所制,但直覺告訴他這張弓必然有些來頭,而且瞧上去必得有很大的力氣才能拉開。於是子詹搭上手,稍微用力試了試,只拉開了三分。
“嬸嬸,這張弓真是厲害,子詹好像拉不滿。”子詹笑笑,對黛玉說道。
“那給大皇子再換一張。”黛玉忙轉頭吩咐。
“是。”邊上的家人應聲下去,不多時又取了一張普通的弓。子詹接了這張,試了試,倒還趁手,於是點頭道:“嬸嬸,你說咱們去哪兒演練?”
黛玉聽了,便指着外邊的梅樹笑道:“如今嬸嬸不要你射鳥雀,你只射下一隻梅花來,給嬸嬸插瓶就好了。”
子詹揚首,看看青雲軒牆外的一樹白梅,自信的點點頭,然後拉弓搭箭,瞄準梅樹枝頭便射出去。卻見那支羽箭嗖的一聲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穿過梅樹枝條,飛了出去,卻只是噌落了些許花瓣,並沒射下一支完整的梅花。
黛玉知道,他不過學了這幾天的光景,能拉開弓射出箭去就不錯了,於是笑道:“你力道還不錯,能射的這麼遠。原是嬸嬸的題出的難了些,你學的日子又淺。不礙的。”
子詹便有些悻悻的,不是很開心的樣子。黛玉便執了他的手問道:“你的騎射上的師傅是誰?嬸嬸認識嗎?”
“是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傅韓忠保韓大人。”子詹把手中的弓遞給邊上的丫頭,回頭看着黛玉說道,“嬸嬸可曾聽說過此人?”
“沒有,嬸嬸孤陋寡聞,對那些大臣們向來不怎麼知道。走吧,子詹,你看那梅花開的這樣好,想必飛雪飄絮的梅花也開的很好,咱們索性在園子裡走走,你有什麼疑問的,儘管問來,嬸嬸給你解答。若是沒什麼問題,咱們就藉着這梅花聯句,好不好?”
“好,子詹最喜歡跟嬸嬸聯句了。”子詹立刻又高興起來,牽着黛玉的手出青雲軒,慢慢的向飛雪閣走去。
正月裡原沒什麼重要的政事,朝政第一件事,便是給皇上選秀女充盈後宮。去年折騰下來,元妃死了,謹貴人也沒了,靜嬪雖然因爲有個皇子,能夠和容貴妃一起相安無事,但畢竟女人有過孩子,便不比從前。如今皇上身邊也就一個寶貴人還算得上有幾分姿色。可又因爲原是太后的人,皇上不怎麼待見她,容貴妃瞧着後宮有些冷清,且皇上正在青春旺年,後宮原應該粉黛三千纔是。
如此聖旨一下,上至丞相府,下到縣令家,就算是有些身份的商賈之家也接到了詔文,說是今年後宮大選,凡是才情容貌出衆的女子只要出身清白,家世良好,都可送入宮中待選。
這好比一池春水投進一顆巨石,立刻間滿朝文武便春波盪漾起來。其實皇上選擇在這個時候選秀,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因爲西邊戰事的消息一直摁着不發,皇上原就是在等水溶和耿延鋒的好消息,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西疆的事情搞定,所以纔會在京都大肆宣揚選秀之事,用來衝擊西方戰事帶來的餘波。
用黛玉的一句話就是:“粉飾太平而已。”
進入二月天氣,風便不再那麼冷了。隱隱中帶着幾分暖意,連太陽也似乎懶懶的,彷彿睡不醒一般。黛玉因懷孕的關係更兼春困。所以這會兒還在夢中與周公相會。
太妃每天除了自己用飯的時候過來陪黛玉之外,每天還有三五次打發徐嬤嬤過來瞧黛玉,這會兒徐嬤嬤進來,見寧嬤嬤守在黛玉身邊,便會心一笑,招招手,把她這位孃家的弟妹叫出來說話。
無非是些閒話,東家長西家短。說着說着,便聽裡面黛玉醒來問了一句:“誰在外邊?”
寧嬤嬤忙答應着進去,笑着回道:“太妃打發姐姐來瞧主子呢。”徐嬤嬤便跟着寧嬤嬤後面陪笑道:“吵到王妃好夢了,太妃叫奴才來問問,王妃晚上想吃什麼?”
“如今還真是想不出要吃什麼,太妃瞧着安排罷了,這些日子,憑什麼東西都吃膩煩了。”黛玉笑笑,扶着寧嬤嬤的手慢慢的起身,慧心又忙拿了引枕給她靠着。如今黛玉的肚子出奇的大,果然是兩個孩子的緣故,她如今洗臉洗手都困難,必得丫頭們拿着溼毛巾慢慢的給她擦拭。這腰是彎不下去了,就算是伸出胳膊去,也總有好些東西都拿不到。真真時時都離不得人。
眼見着水溶一去半月有餘,雖然常有書信來,但總沒回來的意思。
王子騰已經在打鬥中被耿延鋒一槍斃命,死在陣前。西寧郡王未到西疆便被水溶囚禁,從他的身上搜出了王子騰給他的密信。看來是串通好了無疑。他們計劃是帶着西疆大軍反回京城,帶着太后進京逼宮,以不孝之罪逼迫皇上讓位。若是順利,他們自然是扶持小子律做皇上,然後太皇太后垂簾聽政,一切便都順其自然。
只是他們想不到皇上韜光養晦這些年,卻在各處都設了自己的心腹密探,事情還未開始,便被皇上識破,又有水溶和耿延鋒二人行動迅速,與蒙古草原上跟西寧郡王手下的十萬兵馬形成對立之勢。水溶早就奉皇上的旨意,調北疆精兵三萬,南疆精兵兩萬,加上耿延鋒手上的三千精銳鐵騎和五千御林軍,硬生生把西寧大軍擋在蒙古以西。
西寧郡王的兵符被收回,人也被耿延鋒手下的副將霽雲飛押送回京。順便還帶着王子騰的人頭。
現在唯一沒有拿下的,是平西將軍趙傳雄和他的手下幾十名副將,幾千精銳鐵騎。至於那十幾萬大軍,水溶倒是不擔心,只要扣住糧草,不怕那些軍隊不生二心,本來他們都是拿朝廷俸祿的,如今平西將軍就算是家底深厚,也養不起那十多萬人。而那些副將和精銳鐵騎都是趙傳雄一手帶出來的,對他確實忠心耿耿。
這些情況,黛玉都通過水溶的書信和子詹從宮裡帶出來的消息,知道的十分詳盡。雖然大家都說王爺凱旋指日可待,但水溶一天不回來,黛玉便一天不放心。
徐嬤嬤又陪着黛玉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下去,回太妃房裡彙報了黛玉的情況,便下去吩咐晚飯。徐嬤嬤出門,正好遇見一個婆子手中提着一個籃子,籃子裡滿滿的一籃子新鮮的蘑菇,倒把徐嬤嬤給驚喜的不輕,忙上前問道:“哪兒來的這麼新鮮的蘑菇?”
“回嬤嬤話,這是小人剛從外邊集市上買回來的。那人家裡原燒着暖炕,才養的這麼新鮮的蘑菇,不過就是貴些,要五線銀子才能買一斤,真真是錢堆起來的蘑菇呢。”
“管它多少錢一斤,如今王妃用飯,任什麼東西都不香甜,太妃急的什麼似的,今兒既然有這個新鮮物兒,你們快去收拾乾淨了,我去問問太妃怎麼個做法。”
那家人忙答應一聲,提着籃子下去。徐嬤嬤便進了太妃屋裡,說了蘑菇的事情。太妃便道:“是從外邊集市上買來的?”
“是,這會子誰能弄出這麼新鮮的東西來?”徐嬤嬤點頭笑道。
“你去問清楚了,別是誰送進來的就好。”太妃皺着眉頭,有些不大放心,想了想又道:“去拿幾個蘑菇給雲太醫瞧瞧再給王妃做,就用把前兒他們送來的春貢裡那隻野山雞殺了,跟着蘑菇燉在一起倒好。”
徐嬤嬤聽了,忙答應着下去,親自拿了那籃子蘑菇去給雲輕廬瞧。雲輕廬瞧過之後,又掐了一點放在口中嚐了嚐,點頭說無事,可以給王妃吃。徐嬤嬤才又提着籃子回來,交給廚房裡,叮囑他們仔細的弄乾淨,好生燉來給王妃用。
廚房裡忙忙活活,宰了那隻莊子上送來的野山雞,乾乾淨淨的收拾了,取了新鮮的蘑菇,燉了一鍋濃濃的雞湯。一共盛了三碗。徐嬤嬤一直都在邊上親自瞧着,眼不錯見兒的,直到這野山雞燉蘑菇湯盛到了碗裡。
“你們好生看着,不許出一點差錯。”徐嬤嬤出廚房門的時候,依然不放心的看了又看。回到太妃屋裡,問可否傳晚飯。太妃便說,晚飯擺到靜雅堂去,大家都去那裡用飯。
徐嬤嬤便吩咐一聲,自己扶着太妃往靜雅堂裡走。
三碗雞湯一起端上來,太妃看了一眼,便指着其中一碗說道:“把這一碗分開,給婧琪送一碗去,另一份再添上些給婧玥和婧瑤送去,剩下的便放在這裡,叫了郡主來一同用飯。”
黛玉原本不喜油膩的東西,儘管這野山雞燉蘑菇已經儘量的清淡,但紫鵑盛了一小碗放在黛玉跟前,黛玉還是忍不住說道:“快些拿走,我聞到這個氣味便受不了了。”說着便用帕子掩了口,一臉的難過。
太妃便一疊聲的說:“快些拿走,都拿下去!”
家人們便紛紛上前,把各人面前的湯碗並中間的那一大碗都端下去。
黛玉方笑道:“我不用倒也罷了,好好地東西,太妃也陪着用不得,豈不是媳婦的罪過?”
“這個無礙,回頭我帶回去吃,也就罷了。什麼沒吃過的好東西,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太妃一邊笑着,一邊叫人另盛了鯽魚湯給黛玉,又勸她只要能吃這個,就多吃點,雲太醫說了,這個湯對孩子好,多吃孩子聰明。
黛玉不好再推脫,便勉強用了半碗,就說飽了。太妃也知道如今她是吃一點東西就飽,但過一會兒又餓,如今她的五臟六腑都被孩子給擠到一邊去了,哪裡還有空閒的地方?於是也不勉強,又叫丫頭們把那粥放到風爐上暖着,等黛玉何時餓了何時用。
黛玉離席,徐嬤嬤便又叫人把那雞湯端上來,給太妃盛了一碗,也給秋茉盛了一碗。
太妃剛用了一口,秋茉還沒來得及用呢,便聽外邊有家人焦急的喊道:“不好了,大姑娘忽然暈倒了,不好了!”
太妃便把湯匙一扔,疾聲問道:“怎麼回事?”然剛說完這話,忽然覺得自己的胃裡也一陣陣翻滾,一時忍不住,扭頭便吐了一口。
徐嬤嬤忙扶住太妃,一邊撫摸着她的胸口,一邊勸道:“太妃別急,大姑娘的身體向來不好,快請雲太醫去瞧瞧去吧。”
太妃忙道:“去請雲太醫去瞧瞧!”
早有下人慌慌張張的跑去,黛玉便在裡間扶着紫鵑的手走到門口,焦躁的問道:“母妃怎樣?”
“肚子有些痛,好不舒服。”太妃便覺得肚子裡絞痛不已,不多時額角便已經滲出汗來。
“快,快服太妃去躺下,讓雲太醫無論如何先到這裡來瞧瞧。”黛玉便急切的吩咐。
“嫂子別急,你先坐到那邊,若是傷了胎氣,越發的打饑荒了。”秋茉說着,讓紫鵑和慧心扶着黛玉坐到一邊,自己和素心扶着太妃躺倒榻上。素心又揉捏太妃的心口,又掐她的手心虎口。
不多時雲輕廬趕到,匆忙之中給太妃診脈,然後皺着眉頭說道:“這是中毒的樣子,太妃吃了什麼東西?”
衆人大驚,秋茉忙道:“不過是同我們一起用飯,大家都好好地,爲何單單太妃中了毒?”
“先把這個藥丸吃下去。”雲輕廬從隨身的藥箱裡拿出一粒綠色的藥丸,遞給秋茉,秋茉也不多想,立刻塞進太妃的口中。用溫水送下去。
雲輕廬便起身去飯桌上檢查飯菜。一樣樣的嚐了一遍,最後確定問題出在那道野山雞燉蘑菇裡面,於是疾聲問道:“還有誰用了這個?”
“沒誰,就太妃一個人,還有三個姑娘也都送去了,婧琪估計也是中毒了。”秋茉嚇得慘白了臉,想到婧琪已經昏迷過去,便忙跟下人說:“快去二姑娘三姑娘那裡,別叫她們用那蘑菇湯!”
下人們聽到之後,匆忙跑去。太妃則驚呼一聲,推開身邊的秋茉,翻過身來,對着痰盂大吐不止,一直把胃吐得空空的,最後只是吐着黃水,沒了力氣,方被秋茉扶着又躺回榻上。雲輕廬便又拿了一粒褐色的藥丸給秋茉,讓她給太妃服下,然後又問:“大姑娘在何處?下官去瞧瞧她。”
秋茉忙吩咐下人帶路,自己只顧着忙太妃的事情,又分不開身。黛玉便對邊上的寧嬤嬤說:“嬤嬤過去瞧着,雖然那裡有安姑姑照看,但她總歸是剛來的,又是宮裡人,凡事不好多嘴。嬤嬤看着有什麼事兒只管現猜度着辦了。”
寧嬤嬤答應一聲急忙出去,靜雅堂裡已經漸漸地安靜下來。太妃服了雲輕廬的褐色藥丸,好像氣順了很多,肚子也不再那麼疼了。於是長出一口氣,指着徐嬤嬤道:“你……你乾的好事!”
徐嬤嬤聽了,急忙跪在地上,連聲哭道:“主子明鑑,老奴才跟了主子半輩子,主子便是老奴才的依靠,又怎麼會去害主子?”
“你倒是說說,這道菜都是你從頭到尾看着做的,這裡面有毒,除了你之外,還有何人會動手腳?嗯!”太妃經過這番折騰,已經沒了力氣,問起話來少了底氣。
“母妃莫急,事情總會查清。”秋茉說着站起身來,吩咐下人道:“太妃廚房裡所有的人都給我關起來,少一個你們便提着腦袋來見我!”
水安家的早就帶着婆子們在外邊伺候着,聽了此話,立刻分頭拿人。此時婧玥和婧瑤也匆忙趕來,幸好她們倆貪戀一局圍棋,爭來爭去,誤了用飯的時候,那一碗野雞蘑菇湯還好好地放在那裡,不曾動一分一毫。
雲輕廬去了婧琪房裡,婧琪已經昏死過去,因爲她晚飯用的早,且因爲蘑菇此時新鮮難見,所以便多吃了一碗,如此她中毒最深,雲輕廬給她診脈之後,連聲嘆息。
寧嬤嬤便問如何,雲輕廬搖頭道:“就算是救得她一命,只怕也是個廢人了。”
“那也要盡心的治啊,如今王爺不在家,家中的事兒更是煩雲大人盡心了。”寧嬤嬤皺着眉頭,若是此時婧琪死了,豈不是讓王妃跟王爺無法交代。
“我盡力罷了,嬤嬤稍安勿躁。”雲輕廬拿出藥丸,讓婧琪的丫頭琴兒給婧琪喂下去,等了好久,不見婧琪嘔吐,雲輕廬便取了銀針來,給婧琪施針。
施針不多時,婧琪的口中溢出許多白沫。琴兒忙一邊清理着,只浸溼了三塊帕子,方漸漸地止住了。
雲輕廬又給婧琪服了一粒黑色的藥丸,然後靜等其變。
婧琪一直昏迷着。雲輕廬在她的房裡足足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秋茉派人過來瞧,婧琪都沒有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