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的冬天來得比較早,冬月還沒過完就已經風雪飄搖,連大地也迫不及待換上了銀裝。雪一直下,屋外的世界異常的安靜與明亮,要是仔細聽,還能聽見簌簌的下雪聲。
雖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但到底是冬季,說不冷是騙人的。瑾瑜最近一直窩在溫暖的鳳藻宮中,閒來沒事就賞賞雪,或者把自己關在內屋中,研究一下新藥。這也並不是瑾瑜懈怠,只是因爲積雪很容易留下痕跡,去哪裡都不方便。
“娘娘,剛纔元乾宮的宮女送來了一把箜篌。並讓奴婢給娘娘帶句話,說今晚皇上要過來聽曲。”芽兒走進內屋,
瑾瑜一愣,停下手中的事。自從上次跟離夜染一起出宮之後,離夜染就沒有再留宿過鳳藻宮。而九歌則是因爲私自出宮,被離夜染強行禁了足。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瑾瑜卻任然“逍遙法外”,雖然不明白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但是瑾瑜也樂得清閒。
只是,現在又是什麼鬼?爲什麼好端端的又要來這裡,還非要她彈什麼箜篌。瑾瑜頭大,彈琴她不怕,但是箜篌她可從來沒有碰過,就算是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了。況且沁潔的箜篌之音,根本找不到能夠可以模仿的。
“娘娘,實在不行,我們就稱病吧。”芽兒建議道。
只是瑾瑜卻搖搖頭,裝病這種事情治標不治本,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而且還裝的累,並不是最理想的。不過,說到病,瑾瑜心中突然有了一個主意,臉上頓時灑滿笑容。
“久聞皇后彈得一手好箜篌,不知道朕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皇后爲朕彈上一曲。”如約而至的離夜染臉上帶着微笑,看着絲毫沒有意願爲他彈箜篌的瑾瑜,輕聲提醒道。
瑾瑜面露爲難,看着離夜染又看了看箜篌,始終沒有踏出一步。此刻她眼中的恐懼暴露出她的心境,她害怕了。
“皇后是在怕什麼嗎?”離夜染微眯着雙眼,一雙桃花眼生生變成了狐狸眼。
瑾瑜欲言又止,最終閉上雙目艱難地邁向箜篌,大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還以爲離夜染在逼良爲娼,是在逼迫一個女子做那種比死還殘忍的事,而前方的箜篌更成了洪水猛獸。
離夜染眼中笑意更甚,一臉興致地看着瑾瑜。
“奴婢斗膽啓稟皇上,請皇上收回成命。這箜篌我家娘娘是萬萬不能彈的。”芽兒護主心切,趕忙跪在地上。
“哦?朕倒是好奇是怎麼個不能彈了。”離夜染看向芽兒。
在離夜染懾人的目光下,芽兒渾身哆嗦差點就亂了陣腳,好在她心性不差,總算穩了下來。緊接着,她將皇后在入宮前由於箜篌而中毒的事情交待了一遍。
瑾瑜眼中蓄着盈盈淚水,怯弱的模樣讓人心疼。離夜染沉默,看着瑾瑜,又好像在思索什麼。半晌後,他突然開口:“既然皇后不喜歡箜篌,那從今往後皇宮之中就不要再有箜篌了。來人,將這箜篌拿出去摔了!”
宮人領命,趕忙抱走箜篌,緊接着傳來箜篌四分五裂的聲音。瑾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不出離夜染這是爲何,是殺雞儆猴,還是在遷就她?瑾瑜心中遺憾,但她更相信前者,因爲她不相信離夜染會這麼好心。
離夜染的心思多變,態度也忽冷忽熱,她完全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也不敢奢望對方會遷就她。俗話說不叫的狗更喜歡咬人,她明明破綻百出,可對方對此視而不見,越是安靜越讓人不安。
“冬季天冷又出門不便,朕唯恐皇后無聊,明日開始特意安排了琴師來陪皇后練琴。朕公務繁忙不能隨時隨地陪着皇后,既然不能碰箜篌了,總的找點樂子來消磨時間。”離夜染神情溫和,就像一個體貼的丈夫。
瑾瑜雞皮疙瘩頓起,但還是強笑着謝恩。卷宗的事還沒有進展,這一下是箜篌一下是琴的,離夜染難道是發現了什麼。瑾瑜一個警醒,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看來日後的日子沒有那麼輕鬆了。
第二日一早,鳳藻宮果然來了一位中年女琴師,女琴師梳着髮髻,一看就是那種不苟言笑的類型。隨琴師而來的,還有一把琴。芽兒從女琴師的手中接過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瑾瑜面前的案上。
從琴離身之後,女琴師的眼光便一直鎖定在琴上,眼中還有不加掩飾的火熱也不捨。
“皇后娘娘,從今天起就由奴婢夙璃來陪娘娘練琴。”女琴師不卑不亢,微微彎身朝瑾瑜見禮。
“夙璃姑姑不必多禮,現在本宮是徒弟,今後還要向姑姑請教,還望姑姑不要藏拙。若是本宮哪裡彈得不對,還請姑姑不要客氣。”瑾瑜微笑,伸手示意夙璃坐下。
夙璃聞言,臉上嚴肅的表情柔和了幾分。沒有過多的客套,從容落座放好琴,夙璃立即出聲問道:“不知道娘娘以前可否學過琴?”
“當年學箜篌的時候有學過一點皮毛。”瑾瑜謙虛地答道。
“聽聞娘娘的箜篌乃是一絕,想來琴技也不會差到哪裡。不過在此之前還請皇后娘娘先彈上一曲,奴婢先把握一下娘娘在琴上的造詣,再決定是否獻醜。”
聞言,瑾瑜隨意彈了一曲,爲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彈琴的手法經過瑾瑜刻意的改變,看起來頗爲另類,而彈出來的琴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夙璃皺眉,耐着性子聽完一曲。而瑾瑜心中也不好受,她案前琴絕對是一把名琴,剛剛她一拔弄的時候就發現了。無論從琴的音色還是材質外型,除了谷中的那把破琴外,是瑾瑜見過最好的一把,這一點完全可以從夙璃眼神中可以讀出。如此好琴當配好的琴師,而瑾瑜表現出來的琴技純粹是暴殄天物,這樣難怪夙璃會有那種痛惜的眼神。
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好的琴,瑾瑜也是心中癢癢,不僅要忍耐,還得在這麼一把讓她都心動不已的琴上亂彈一通。此刻,連她自己都有暴打自己的衝動了。
“奴婢知道了。”夙璃恢復冷漠,淡淡地說道。
鑑於瑾瑜的差強人意的表現,夙璃從最簡單的手法開始教起。瑾瑜虛心地學着,將那些自己早已是爛熟於心的東西,再次溫習了一遍。
不愧是離皇派來的琴師,夙璃的琴技非常了得,連瑾瑜都不得不稱讚一番。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夙璃教她的曲子有兩首是瑾瑜以前在流風迴雪所彈。讓別人來教自己彈琴,而且還是自己的曲子,瑾瑜心中複雜。但是面上卻不露痕跡,在夙璃的悉心教導下,瑾瑜的琴技也在一天天的變好。
有着一把好琴卻不能盡情的彈奏,瑾瑜的心是崩潰的,更有一種被貓抓般的煎熬。孰可忍孰不可忍,就在瑾瑜計劃帶琴偷溜出宮的時候,夙璃卻因爲生病向瑾瑜告了兩天假。覬覦好琴已久的瑾瑜當然不會錯過,正捉摸着如何善加利用時間時,離夜染又派人送來一張琴譜。
《弄雪》?瑾瑜大驚,隨即是大喜。《弄雪》是琴聖吳崖子的作品,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失傳,沒想到居然還存於世,對愛琴之人來說簡直是無價之寶,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張琴譜還是初稿,初稿呀,那可是琴聖吳崖子親手所寫。
多少愛琴之人,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夠得到一張吳崖子的琴譜,更別提連吳崖子都引以爲傲的《弄雪》。
瑾瑜拿着手中沉甸甸的琴譜,又看着案上的那把琴。一時之間心癢難耐,鬼使神差般地走了過去,輕輕撥弄起來。一曲《弄雪》緩緩想起,恍若細雪從天而降,跟此刻白雪紛飛的場景完美契合。不知道是雪感染了琴音,還是琴音影響了雪,此刻的世界只餘下飛雪。
琴聲順着雪花飄去,所到之處宮人紛紛擡頭,在輕盈的琴聲蠱惑下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任由雪花落在臉頰。雪,從來沒有此刻這麼美好;雪,從來沒有此刻這麼動人。頃刻間彷彿與這漫天的雪花同化,能夠感受到每一片雪花的心情。此刻的雪是有生命的,是墜落凡間的精靈。
琴聲雖美但猶有盡時。宮人門悵然若失,愣愣地看着雪,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但即使短暫卻是永恆,甚至成爲了很多人一生難以忘卻的美好。
一雙玉手擱置在琴絃上,彈琴者閉着雙眼依然沉浸在那漫天飛雪中,不能自拔。許久之後,當她從那種境界中超脫出來時,又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婉婉……”離夜染溫和地笑着,桃花眼中帶着迷人的色彩。
剛纔只顧着彈琴的瑾瑜,到現在才知道大事不好。由於太喜歡那張琴譜,她剛纔完全忘記了自我,忘記了現在扮演的身份,也忘記了自己所處的位置。
如今的她無論從樣貌,還是從聲音,都跟婉婉大相徑庭。離夜染能夠認出她單憑她的琴聲,這是看不見摸不着的。瑾瑜不是沒想過狡辯,但她是愛琴之人,琴聲是不能騙人的,這一點她懂,離夜染更懂。
瑾瑜大方回以一笑:“夜公子,哦,不!應該是皇上。”
桃花眼輕挑,不甘示弱。
“婉婉姑娘?司馬小姐?還是應該叫你蘇姑娘?”
瑾瑜吃驚,沒想到對方不僅看穿了她婉婉的身份,還看穿了蘇姑娘的身份,但表面還是不露聲色。上次爲了讓沁潔假扮蘇姑娘,她還特意給沁潔準備了一枚變音的藥丸,沒想到對方還是看出來端倪。
不過,瑾瑜也不急。因爲當日她是蘇姑娘的時候對離夜染有救命之恩,加上婉婉與他的交情,應該不會立即丟了小命,反正她還有一次免死的機會嘛,實在不行大不了走人就是。
“除了不姓司馬,其他兩個都可以。”就像回到以前在流風迴雪的時候,瑾瑜的語氣就像跟朋友聊天一般。
“蘇婉婉!很好!我派人查了你的過往,就像一張白紙。進帝都不到一年的時間,先是扮作琴姬婉婉潛伏在流風迴雪,後來又扮作神醫蘇姑娘懸壺濟世。現在更是膽大妄爲,冒充相府小姐入宮爲後。你倒是說說,你這是爲何?”說着,離夜染臉上的笑容褪去,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我若是說爲了好玩,你會信嗎?”前一刻還柔情無限,下一刻就冷厲無邊,這變臉比翻書還快,好在瑾瑜早已見怪不怪了。
“哼!你覺得呢?”離夜染冷哼一聲,將問題丟了回去,只是語氣中已經給出了答案,“朕勸你還是如實回答。”